57

馬車裏, 蘇皖的身子一顫,她望向姜瀝。

姜瀝攤着手,一臉無辜的表情。

蘇皖的心砰砰直跳, 疫症一旦爆發, 死傷必定無數。

難道門主為了将殿下置于死地, 竟然不惜發動疫症?

蘇皖的額頭冒出點點汗珠, 手摳着馬車的門框, 指尖泛白。

她透過帷幔, 看見太子嘴唇輕抿,似乎在猶豫着什麽。

“郭朗, 你先護送王妃出城。”太子吩咐道。

“不要!”蘇皖掀開帷幔,擡眼望向太子, “殿下, 來是一起來的, 走也要一起走。”

“晉州太危險了!”

“奴家一天也不想離開殿下。”蘇皖深吸一口氣, 雙眼含着淚,悠悠道。

一天也不願意離開?

太子有些恍惚,前世的蘇皖将這句話不知說了多少次。

前世的她, 僞裝成小兵, 追着自己來到了戰場。

發現她時, 她也是說了這句:“奴家一天也不想離開殿下。”

“殿下?”蘇皖又輕輕喚了句。

太子回過神來, 深深忘了蘇皖一眼, 道:“想留下便留下吧。”

馬車回到了知府的院子, 太子連忙趕去處治疫症。

關上了房,姜瀝抓緊蘇皖的手:“你到底要幹什麽?血疫已經爆發,留下來,只會死!”

“難道, 我們離開,就能活了嗎? ”

姜瀝放開蘇皖的手,後退了幾步,雙手垂下了,定定看向蘇皖。

“門主發動血疫,大家估摸都活不了了。我會殺了殿下,然後自盡。你拿着殿下的首級快些回京,換取解藥。”蘇皖轉身,低聲道。

“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把唯一活下去的機會給我?”

姜瀝擡起頭,不讓自己的淚水落下。

生死營長大的她經歷了太多爾虞我詐,為了活下去,什麽事都幹過。

算計一切的她聽到蘇皖這麽說,此刻只為自己羞愧。

蘇皖走向姜瀝,撫摸着她的發絲:“你一直在催着我完成任務,我知道,你是為我好。記着,找個機會離開生死營,然後和一個喜歡的人在一起,好好生活。”

姜瀝紅着眼睛,她不怕別人用刀子捅她,身上的疤痕已經無數,可是她怕,她怕別人對她好!

蘇皖句句暖心的話猶如一把把冷箭,刺着姜瀝的心,她抱着蘇皖:“我們都能活下,都能的!”

汀舟望着一批批倒在地上,茍延殘喘的人們,揚了揚眉,內心不住地竊喜。

一群卑微的蝼蟻,活着也是浪費空氣罷了!

這場洪災,她見過太多太多的父子反目,弟兄相殘。

為夫的抛棄妻女,獨自求生。

為妻的不等夫君死去,便為了一口糧食,匆匆改嫁。

這個世界,哪有什麽情?哪有什麽道?

既然這個世界無情無義,便用一場血疫毀了去,豈不是更好?

“汀大夫,快救救我們,救救我們!”

一個又一個燒得已經有些糊塗的病人爬到汀舟的身旁,抓着她的衣裙,祈求着。

汀舟手捧藥碗,俾睨着底下如蝼蟻般的疫人。

她忘不了,洪水泛濫,自己施粥看診時,這些人是怎樣的一副讨好嘴臉!

三皇子疏通溝渠,引得洪水褪去後,同樣是這群人,要将自己趕出看診的院落,說是占了他們的地方。

現在有求于自己,又爬着過來讨好。

這些薄情寡義的人們,有什麽資格活在世上?

“汀大夫,救救我們!”病人們喘着氣,身上蔓延着紅點,急切地祈求着。

他們就像快要溺水的人,血疫讓他們的肺痛得生不如死,每呼吸一口空氣都痛。

“不怕,喝下這碗藥,你們就舒服了。”汀舟輕輕地笑着,她從藥桶裏舀出湯藥,分給病人。

病人喝下湯藥,覺得舒服不少,肺部刺痛的感覺消失了,身上的紅點也淡了。

他們恢複了氣力,起身不住地感謝汀舟,卻決口不提銀子的事。

汀舟望着他們離去的背影,諷刺的笑了笑。

太子帶着郭朗跟着病人,來到了一座偏僻的小院,見到汀舟,終于松了口氣。

他抱拳道:“這血疫之症可有救?”

“大人莫要擔心,這并不是血疫,不過是有些像的血熱罷了,大家服用了我開的藥,症狀已經消退了。”

太子看到一屋子的病人服下藥後,身子好了許多,懸着的一顆心終于放了下來。

“蘇皖喝了的藥,毒已經去了,但是整個人有些虛弱,不知姑娘可否再去府上診治一番?”

汀舟望着滿屋子的人,面露難色。

太子直言道:“不急,你先給這些血熱的病人問診。”

晉州知府內,蘇皖見太子遲遲不歸,焦急地在院裏踱步。

姜瀝已經收拾了包袱,月光下,她堅毅的臉龐突然變得柔情起來。

“你快些走,若是疫情爆發封城,就走不了了。”蘇皖催促道。

姜瀝不敢耽擱,趁着夜色策馬奔出了晉州。

汀舟跟着太子來到了晉州知府,蘇皖見太子平安歸來,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跑上前緊緊地抱着太子。

“咱們快些離開吧!殿下,若是血疫,晚些可就走不了了!”蘇皖雙眼含淚,她自知時日無多,只想最後的時光和太子好好過活。

“若是血疫,就更不能走了!”太子緊緊地抓着蘇皖的手,“不過放心,汀大夫說這是血熱,很快就會治好。”太子安慰道。

“汀大夫?”

太子招了招手,一個身着灰黑衣裙的女子走了過來。

蘇皖本能地抓緊了太子的手,心底微微發憷。

“殿下,王妃體內餘毒尚未清楚,我還要再施銀針,還望回避。”

蘇皖微笑着,任由汀舟将她扶到房內。

汀舟一關上們,蘇皖再也忍不住,低聲怒喝:“你到底要做什麽?難不成為了完成任務,你要整個晉州,乃至整個大周的人民和你陪葬?”

汀舟輕輕一笑,拿出銀針:“王妃莫要動怒,否則急火攻心,體內的餘毒發作,就算是大羅神仙,也回天乏術。”

蘇皖咬着嘴唇,氣得一言不語。

汀舟将銀針插在蘇皖的穴位上,在她耳邊低語:“沒錯,是我刨開了三百年前的古墓,将血疫死亡之人的骨頭給偷了出來,磨成粉末,灑在粥裏,那些排隊等着施粥的人們,他們怎麽寫想不到,等了許久的熱粥不過是送他們上路的穿腸藥!”

“你瘋了!”蘇王猛地一推汀舟,奈何毒氣攻心,險些暈倒。

汀舟諷刺地笑了笑:“若是怕,可以離去,殿下愛極了你,怎麽會讓你涉險?”

“我不走!”

汀舟的眼睛微微悸動:“為何?”

“我的任務是殿下,他沒死,我走不了。”

“那麽,你的任務恐怕很快就完成了!”

皇宮內,蕭貴妃命人将蘇蔽抓來,砍去雙腳雙手,關在了地下室。

随即,又見了一個來自晉州,身上長滿紅點的災民。

當晚,便命人将那來自晉州的婦人埋在了深宮。

深夜,她端了一碗雞湯,塗上魅香,走到禦書房,給陛下請安。

皇上本是勞累煩悶,喝了雞湯,突然無止境的欲望在心底蔓延,當晚便摟着蕭貴妃翻雲覆雨起來。

清晨,蕭貴妃回到自己的寝宮,看着手臂上的紅點,滿意地笑了。

她紅着眼睛,看着天邊金色的雲彩。

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老嬷嬷禀報八皇子闖入寝宮,說是要帶回蘇蔽。

蕭貴妃戴上面巾,讓八皇子跪在殿外。

八皇子低聲問了句:“母後,你把蘇蔽怎麽了?”

蕭貴妃斜着眼睛瞪着八皇子:“我砍了她的四肢,關在一處地下室,每日命人給她喂食豬油拌飯!”

“母後,你怎能這樣?蘇蔽她并沒任何過錯!”

“她有!讓你變得婦人之仁,就是她最大的過錯!”

蕭貴妃看着八皇子咬牙顫栗,忍不住勸道:“你且記住,你的錦繡前程,是你母後,是整個蕭家賭上所有的前程換來的,不可為了一個女子,而昏了頭腦!”

蕭貴妃終究不忍,又說了句:“三日後我和你父皇都會薨逝,記得帶着蕭家的軍隊平反動亂,接掌大周!”

八皇子渾身一顫,什麽三日,什麽薨逝,這些詞讓他滿腦子發翁。

他顫聲問道:“母後?”

“立刻帶着蕭家的軍隊守着皇宮,不能放走一個蒼蠅!”

八皇子不敢怠慢,匆匆離去。

皇上醒來的時候,被自己全身的紅疹子吓出一身冷汗,背上一塊一塊的發癢潰膿,他招來太醫,太醫跪在地上,說是血疫,實乃不治之症。

頃刻間,陛下仿佛老了十歲,他一言不語,推開門,走向鳳溪宮。

蕭貴妃換上一身紅衣,插上金簪,戴上紅花,整個宮殿都點上了血紅的燭火。

“嘎吱”一聲,皇上推開宮門,指着蕭貴妃:“是你,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做的?”

蕭貴妃放下手中的眉筆,站起身,轉身走向陛下。

“姚皇後一步一步輔佐你登上皇位,等來的是什麽?一杯毒藥和太子無止境被利用、迫害。”

偌大的宮殿只剩下蕭貴妃和陛下兩人,蕭貴妃每一句話都像一把把刀砍向皇上的心。

皇上一巴掌打向蕭貴妃:“你胡說些什麽,你也配和姚皇後比?她是我的發妻!”

蕭貴妃摔倒在地,金簪和玉珠散落一地,她紅着眼,散落着發絲,望向皇上:“我怎麽不配?若沒有我蕭家,你如何能登上這九五至尊的寶座?”

“所以,你就這麽對鄭?”

蕭貴妃冷笑一聲:“我不是姚皇後,她為了太子,可以忍氣吞聲喝下毒藥,那是因為她那愚忠的兄長和膽小的老父!我蕭家可不是姚家,你想讓我的八皇子一輩子做個可有可無的廢物?告訴你,想也別想!”

“你,你!”皇上氣得一個字也說不出。

突然,寝宮的門別人從外面鎖上。

蕭貴妃揮舞着衣袖,打翻了紅燭,再跳了一曲“驚鴻舞”。

那是第一次見到陛下跳的舞。

她不知自己怎會愛上這麽個冷血的男人。

陛下跑到窗臺邊拼命地求救。

而蕭貴妃在漫天大火中旋轉跳舞,仿佛回到了自己二十歲的時節,漫天如火的楓葉,遇到了那個劍眉星目的少年郎。

“陛下,臣妾終于永遠和你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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