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寒假将近,學生們陸陸續續回家,A大校園裏漸漸空了。葉長錫昨晚玩兒游戲過了點,日上三竿還在呼呼大睡。頭埋在被子裏,裹地像顆蠶蛹。聽到底下乒乒乓乓地響作一團,嗡嗡地說:“你們小點兒聲……”

下面三個正在收拾行李的人手腳輕了點兒,可維持不了多久,音量更甚。

葉長錫猛地掀開被子,坐起身來。艱難地睜開糊滿了眼屎的雙眼,脆弱地說:“你們這些能夠回家的對得起我這個獨守空閨的孩子嗎!!!連睡覺都不讓人好好睡了嘤嘤嘤。”

歐陽單手把整理好的箱子豎起來,瞧了眼一臉憔悴的葉長錫,說:“你不是還得家教麽,這等到大年三十才能到家吧?”

葉長錫哀鳴了一聲,倒在床上,一手使勁兒錘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號:“蒼天啊,奴家的命腫麽就這麽苦啊啊啊~~”

張钺補刀:“別錘了,再錘你就得大冬天的打地鋪了。”

“張!!钺!!”長錫苦命婦憤而崛起,一個枕頭就扔了過去。

到了下午,寝室裏就只剩下葉長錫一人了。餓到不行,他拖拖踏踏地洗漱之後,随便裹了件大衣出門覓食。

不是飯點,即使是學校食堂也沒見多少人。默默地坐在空曠的食堂裏吃飯,陣陣寒風從關閉不及的門縫中透過來,扒拉着餐盤裏不見肉沫的辣椒炒肉,葉長錫腦內有個小人在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小白菜啊~~地裏黃啊~~兩三歲啊~~就餓死了~~~”

放在口袋裏的手機振動了一下,拿出來一看,提示有一條新信息。

“我在學校南門口,帶了菜。你在哪兒?”簡潔有力,一看就是衛冥的風格。

葉長錫露出笑容,快速回複道:“我在一食堂。你吃飯了嗎?”發送成功之後,突然記起,現在已經是下午三點了。

沒有得到回複,葉長錫繼續拿起筷子,苦哈哈地吃着一清二白的全素宴。正在腹诽着食堂大媽的小氣、吝啬、不懂得體恤學生孩子們的辛苦等等,頭上突然籠罩了一片陰影。

慢慢擡頭,衛冥一臉傻笑地站在面前,将帶來的菜往桌子上一放,發出清脆的碰撞聲。葉長錫也傻了,只是愣愣地看着衛冥,筷子還咬在嘴裏。等到一只大手輕輕地敲了敲他的額頭,方才回神。

“學校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你什麽時候回家?”衛冥示意他吃菜,今天興起,一早起來,翻看冰箱時,見到裏面有一塊牛肉,索性就把它切了炒了,帶了過來。果然還是值得,看到葉長錫見到牛肉的那一瞬眼睛發光發亮的模樣,心裏暗爽。

長錫立馬有了胃口,牛肉拌飯,嘴裏塞得滿滿當當,還要和衛冥說話:“大概要二十五號左右吧。那小孩兒父母希望趁着寒假好好補一下作文和古文。過年之後,恐怕還得提前來學校。”

“嗯。”衛冥沒有接着問了。将長錫臉上不小心粘上去的飯粒輕輕拂去,就安靜地坐在一旁。

第二天起早,去公交車站搭車時,手裏還拿着兩個肉包子,邊走邊啃。于是,葉長錫就以一副餓死鬼的模樣目瞪口呆地站在了正在上班的司機衛冥面前。

葉長錫半個包子還在嘴裏,右手擺擺:“……早啊。”

衛冥墨鏡戴着,看不出他在想什麽,只聽他忽然催促道:“快上車,要開動了。”

“哦,哦!”葉長錫趕緊找了最近的位子坐下來。啃完包子,嘴就閑不下來了,坐在他身後,說着:“啊,你每天都開這一班車嗎?之前一個月怎麽沒印象。那以後我就趕這趟,還能和你說說話。”

衛冥也不看他,專心地開車,嘴巴動了動,說:“上個月我有事和同事換班了。現在換回來了。”

“嗯嗯。明白~”葉長錫不知怎的,心情有些小明亮。下車的時候與“墨鏡司機”說了“拜拜”,挎着包歡快地走了。

就快過年,葉母打電話過來,問什麽時候回家。葉長錫把家教的時間安排給葉母一說,葉母就開始唠叨起來:“早知道就不要去弄什麽家教了,這都快過年了,還得待在學校裏。其他人全部都回家了吧?”噼裏啪啦叽叽咕咕。“忙完這事兒,你就趕快回家。年貨都置辦好了,家裏沒你這個小吃貨,這些東西還真完成不了。”

“嗯!還有兩天,我已經買好火車票了。媽,你放心吧!”乖巧地答道。

挂了電話,趁着時間還早,就一點一點整理東西。衣服家裏還有很多,帶一件外套就夠了,鞋子也是……唉,這樣看來,都沒有什麽要收拾整理的了。

打開窗,散去一室的塵埃味。天色漸暗,這幾天陰天,天氣預報一直說有雪,可盼了幾天都沒下下來。只是一味的幹冷,幹冷之後,還是幹冷。這回,細心的葉長錫卻發現窗臺上有細碎的晶瑩,是雪子!!

将手伸出窗外,不一會兒就接了滿滿的一捧雪子。緊緊握住,只消片刻就化成了水,滴在地板上,有了深深淺淺的印子。手心溫涼,體溫很快就被冰雪降住了,感到手指微微凍僵,長錫馬上把還沒完全融化的雪子放在窗臺上。

明早,也許大地山川都會換上新年的新裝了吧。

一夜寂靜。只聽得簌簌的落雪聲,在黑夜中,雪之精靈正在裝扮自己的冰雪世界。

葉長錫是被鬧鐘鈴聲喚醒的。頭昏沉沉的,鼻子堵住了,試着發出一個簡單的音節,像只牛哞哞地叫。沒想到就這麽感冒了,沒有一點預兆,感覺還挺嚴重。

又躺了一會兒,長錫跟家教的家長說明了自己生病的情況,那家長也很好說話,體諒他一個人大過年的還留校為自己的孩子上課,幹脆地說:“那年前就這樣了吧。你過年之後再過來補課。麻煩你了。”

與那位母親說好之後,長錫又閉上眼睛睡覺。

從上午一直睡到傍晚,原先他感冒,都會吃藥的。這次宿舍沒有預備感冒藥,自己也不想動,便越睡越糊塗,伸手摸摸額頭,可以直接做燒餅了。

想了想,撥通了衛冥的號碼。人在生病的時候格外脆弱,平時不敢表露、不願表露的感情會井噴似的往外奔,對生父的埋怨、母親的想念,甚至是對自己羞于啓齒的性向,伴随着一聲又一聲“嘟嘟”的電話鈴聲,在眼前一一浮現。眼角滑落一滴眼淚。

“喂?長錫。有事嗎?今早沒看見你來坐車。”充滿磁性的聲音響起在耳邊,關心的語氣,只是一瞬,葉長錫就止不住嗚咽。

衛冥聽到了他的哭聲,想去年冬天在路旁撿到的那只小狗,低聲哽咽着,簌簌發抖。心裏立刻糾起,緊張地問道:“你在宿舍?怎麽了?”

葉長錫邊哭邊斷斷續續地說:“嗯,我在、在宿舍裏……感冒了,好、好難受。”哭的聲音更大了,提高了一個八度,像是找到了發洩口,使勁兒哭着。

衛冥當下就拿起鑰匙,沖出家門。一邊發動摩托車,一邊叮囑葉長錫:“我去買藥,等會兒就到!等我!”說完飛也似的開上了路。

一路飛奔到了宿舍樓下,和門衛大叔争辯了半天,直說,如果自己還不上去,上面就要出人命了!門衛大叔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松了口。衛冥便一步并作兩步,沖上了二樓。

敲門敲了一會兒,還不見葉長錫來開門,衛冥又打電話,聽到裏面傳來虛弱的聲音,連忙說:“開門!”

門內有了悉悉索索地聲音,好像是在穿衣服,過了一會兒,門開了。葉長錫一雙眼睛耷拉着,有氣無力的模樣。衛冥趕緊伸手扶住仿佛風一吹就要倒下的人,将門關上,又将他塞進被子裏。洗了個水杯,将藥給長錫吃下,掖好了被子。

宿舍是上床下桌的結構,衛冥185的身高勉強爬上了梯子,雙腿懸空坐在長錫身邊,看着眼睛周圍水腫的厲害,伸手輕輕觸碰了下,長錫便微微別開了頭,蹭了蹭被窩。

手觸到長錫的額頭,溫度高得驚人。衛冥又爬下梯子,走到洗漱間,将毛巾打濕,為他敷在頭上。十分鐘換一次水,直到溫度降下許多,才放心。

趁着葉長錫熟睡的時候,衛冥好奇地打量着這研究生宿舍。自己從來沒上過大學,頭一回進這大學生宿舍。葉長錫的桌上高高得壘着一堆專業書,還有各種古籍。一邊放了好些零食,大概是餓的時候填填肚子的。筆電放在桌子中間,上面貼着一個奇怪的圖案,後來長錫才告訴他,那是動漫《妖精的尾巴》裏的會飛的藍色小貓。

其他三張床上的被子都已經用床單罩住,或是用袋子裝好。一個人待在學校裏,生病竟然也無人照顧。衛冥想到這兒,胸口陡然一痛,好像有一把匕首用力在那兒劃了一刀。

今晚大概得守着他了。衛冥走到陽臺給家裏挂了個電話,只說朋友生病,需要照顧。又出門買了碗小米粥,回來的時候,看見病人已經坐在床上,一副病怏怏的模樣,聽到開門聲驚訝地望過來。

“我、我還以為你已經回家了。”葉長錫聲音沙啞,不過面色已經好了很多,只是鼻音依舊濃重。實現下移,見到衛冥手中的提着的東西,眼睛一亮。

坐到書桌前,葉長錫将塑料袋解開,看見一碗精精致致的小米粥,清湯寡水,頓時哭喪了臉:“我不想喝粥。”眼淚汪汪地看向正在吃着辣子雞蓋碼飯的衛冥,口水直流。

衛冥頓了一下,剛想心軟,又見到他紅紅的鼻頭和之前哭得像只兔子似的眼圈,硬着心腸說:“你生病了,只能喝粥。”

生病的小兔子依依不舍地看了眼那燒得紅紅的雞肉,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白米粥,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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