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正說着,吵吵嚷嚷的小店裏突然傳來一聲高亢的吼聲。“快給我吃!”聲音引來許多人的圍觀。吳律和葉長錫也不禁轉頭朝那邊看去。
那邊的人坐在靠角落的地方,有一盆盆栽擋住了人們的視線,只隐約看見有兩個人對坐着吃東西。
吳律看了一會兒,沒看出什麽新鮮來,低聲對葉長錫說:“就是龍海坐的位子。”
葉長錫沒見過龍海,也就是今天比賽時聽了無數人提起過。“哦”了一聲,低頭繼續吃粉。
如果此時,葉長錫能夠再靠近一點兒,就會發現,龍海對面坐着的,是一個有着高大偉岸的背影的男人。
可惜,葉長錫光顧着吃粉了。
周末悠哉悠哉的日子過後,又迎來了周一。
葉長錫今天起了個大早。平常都是自己在家熬點米粥、煎個雞蛋當早餐,今天興起想吃與去雜志社背道而馳的一條街上的蔥油餅。
清晨空氣新鮮,就像是泡在牛奶中的泡芙,每呼吸一口,都仿佛帶着芳香與甜美。
葉長錫想起剛剛畢業的那段時間。婉拒了馮老希望他繼續讀博的要求,進了現在的雜志社。一切都挺順利,只是……依舊沒有那個人的消息。
葉長錫向來不是矯情的人,順其自然,一直都是他的處世之道。但說到與衛冥的感情,大約是有生以來他唯一強求的一件事了。從遇見到在一起,掙紮不定,堅定信心,直至因誤會而分開,粗看也似乎稱得上是順其自然,但仔細想來,是自己先表白,而且是自己讓衛冥失望。
葉長錫放過了那麽多事,不去争,不去搶。在這之前,即便是父母離異又再婚的事,他都不曾覺得有多麽難受,生出患得患失之感。獨獨在這段感情上。他主動去争取了,卻還是輸得一敗塗地。
走着走着,便來到了賣蔥油餅的老奶奶的早餐攤前。抓回飄遠的思緒,葉長錫笑着說:“奶奶,一個蔥油餅。”少年與微笑,這一切都在初升的朝陽中具體而微,纖毫畢現。
到了雜志社,葉長錫剛坐下,身為副主編的李姐就走過來,說着忙忙碌碌的周末,又問了問和方淵(老板的兒子)看車賽的情況。
葉長錫的頭發有些長了,他往耳後掃了掃鬓發,說:“方淵很聽話,賽車比賽也不錯。這還要謝謝李姐啦。”說着,眼睛笑得眯了起來,比實際年齡小了很多,就像剛剛畢業的大學生,清澈無害。
李姐在社會上、在人情關系網中混了許久,最難見到的就是這一份學生的朝氣與純真。葉長錫剛剛來到這兒時,李姐就對他頗為照顧,俨然把他當作了半個兒子。
“傻孩子。”李姐母愛泛濫地說了一句,又接着說:“這個月的準備開的專欄是《魏晉南北朝批評文獻》,你搜集整理些資料。等會兒主編會開會說明的。”
葉長錫點點頭。
下班時間到了,葉長錫剛剛看完一篇稿子,看着眼前堆積成山的論文,默默地在心中為自己點了一根蠟燭,随即決定,加班到九點。
可不巧,吳律的電話在下班時間剛過去半小時就打了過來。
葉長錫接起來,按揉了一下睛明穴,問道:“什麽事?”
吳律語氣不善,有些責怪地說:“你下班了吧,怎麽還不下來。”
葉長錫這才想到,他應該是在樓下等自己。往後靠在椅子裏,說:“我還要加班,你回去吧。”
吳律聽了,也沒反對,只說:“還有多少?我在樓下等你,晚點一起去吃東西。”
葉長錫拿他沒辦法,無奈地站起來,伸伸胳膊抖抖腿,回答道:“好吧。我整理一下文件就下來。”
喝掉之前為了加班而泡的咖啡,一股濃濃的澀味刺激着味蕾,手下的動作卻沒停下,将自己剛剛看過的稿子碼得整整齊齊,另外一疊就是要帶回家看的。
出了門才發現,外面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天空暗沉,遠處時不時出現一道閃子。葉長錫站在臺階上眯眼朝灰暗中望去,突然聽見汽車鳴笛聲。
将公文包頂在頭上遮雨,跑過去。
吳律在車裏的暖光中,像只螢火蟲。等到葉長錫上了車,看着坐在駕駛座上的人,甫一說話,籠罩在身上的暖光便有了毛絨絨的質感。如果不是有了衛冥,吳律的确是一個很好的情人。葉長錫不禁這樣想着。
葉長錫拿着紙巾擦拭衣服上的水珠時,腦海中突然冒出一首詩,“你走,我不送你;你來,無論多大風多大雨,我都會去接你。”手不自覺地停下來,又接着擦了擦公文包上的水漬。
吳律還在一旁問着:“你想吃什麽?”
“……随便。”靠在軟座上,車窗被雨水劃成了幾個區域,透過車窗看見的景色也成了形狀怪異的印象派畫作。
正看得入神,車子猛地剎車,葉長錫不由自主地往前撞去,幸好安全帶拉住了。連忙轉頭去看吳律。
吳律長長地籲了口氣,與葉長錫對望一眼,有驚無險地說:“剛剛馬路中間站了一只貓。”語氣頗為無奈。
葉長錫瞪了他一眼,手不知什麽時候抓緊了吳律放在變速杆上的手。确認了他沒有受傷才收回來。
可吳律卻不會這麽輕易地就放他走。手靈活地翻轉過來,抓住想要逃開的手,目光灼灼地望進葉長錫的眼睛。
葉長錫不自然地移開目光,說:“沒事就好。松開吧。”
吳律溫熱的手掌傳來的灼熱,幾乎快要燙傷葉長錫。感覺到左邊的人傾身過來的動作,葉長錫往後退,有些生氣地說:“吳律!”
外面傳來後面車子的鳴喇叭聲,吳律像是從夢中驚醒,目光搖曳了一會兒,松開手,退回到原來的位置。
沒有商量好去哪兒吃晚餐,車裏一片沉默。車子繼續開動,平穩地行駛在公路上。
行至一處下坡處,吳律緩緩踩下剎車,發出了刺耳的嘯叫聲。不禁皺眉,嘀咕着:“剎車出問題了……”
葉長錫疑惑地看向他。吳律感覺到他的目光,說:“等會兒吃完飯,得去車行一趟。”
“需要很久嗎?不需要的話,就先去修理車子吧。我不餓。”葉長錫說。
吳律猶豫了一會兒,便就近找了個車行,停車。
一見有車停下來,就有人走過來。吳律下車跟那人說明了一下情況,葉長錫也跟着下車。
車行不大,但裝修很不錯,一眼望過去,一輛輛擺放整齊的車洗得發光發亮,賞心悅目。勾起了葉長錫的興趣。吳律見了,看了看自己的車,對葉長錫說道:“走,我們進去看看。”
兩人走進車行,裏面的工作人員有的三五成群圍在一輛車旁修理車子,有的坐在凳子上休息,也沒人阻攔。
“诶?那邊……”那邊圍着一圈人,卻沒在修車,只是圍成一個圈兒,似乎在聽什麽人說話。葉長錫沒想過去湊熱鬧,擡腳準備走開,忽然人群中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聲。
停下腳步,便聽到一個聲音穿過人群,傳了出來。“……其實我也沒有做什麽……”
葉長錫像是被定住了,努力想要聽清那聲音在說什麽,卻徒勞無功。忍不住走過去。
近了,近了。
嚴嚴實實的人群,将中間的人圍了個水洩不通。但因為那人有着高大挺拔的身軀,依然可以看見刺啦着的頭發。
吳律發現了葉長錫的異常,拉住了他的手,順着他的視線朝人群那邊望去。人群推搡間,看見了站在中間的大個子。
衛冥。是衛冥。
葉長錫不受控制地朝那邊跑過去,雖然只是幾步的距離,卻猶如從亘古走來,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吳律緊張地喊了一聲:“長錫!”尾音卻被吞咽了個無聲無息。
衛冥若有所覺,原本撓着頭發的手放下來,擡頭,便對上了葉長錫的眼睛。一起進入眼簾的還有吳律的身影。
大概是休息時間到了,人群漸漸散去,只剩下衛冥一個人站在原地。葉長錫被吳律緊緊握着手腕,與衛冥只有不到兩米的距離。
“長錫。”衛冥突然笑了,就像普通朋友好久不見那樣笑了。又轉頭對吳律說:“你好。”
吳律摸不準衛冥想幹什麽,看了他一眼,回了一句:“你好。”
葉長錫剛剛跳得過快的心跳方才慢慢平靜下來,凝視了眼前的人許久,眼睛裏的光芒閃啊閃啊,忽的就滅了。不知該說什麽,說“之前的都是誤會,我們和好吧”、“你現在還喜歡我嗎”、“你有沒有伴兒了”諸如此類的話,全都堵在了嗓子眼,卻不能再出來了。
吳律在一旁看了一會兒,說:“我們去外面聊聊?”
衛冥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問自己,點點頭。
三人來到了車行附近的一個茶館。葉長錫與吳律并肩而坐,衛冥坐在對面。
看啊,時間就是這麽殘酷,不聲不響地把人類所謂的那點脆弱的感情消磨幹淨,在兩個曾水乳= =交融的人之間挖了一條不深不淺的溝壑,沒有通路,只能就此分道揚镳。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想到一句話:深情即是一樁悲劇,必得以死來句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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