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林問到練武場的時候, 威遠侯正和兩個護衛練手,刀關劍影,殺氣騰騰,整個練武場塵土飛揚。

周圍的護衛喝彩不斷, 場面熱鬧。

威遠侯舞着一把□□, 威風凜凜, 勢如破竹,餘光暼見林問到來, 虛晃一槍将兩個護衛掃飛出去,聲如洪鐘道:“我兒,來戰!”

林問聞言将繁瑣的外袍脫下, 扔給來福,接過護衛送來的□□, 提槍上陣。

威遠侯府以槍法成名, 一槍橫掃天下, 原身自幼就跟着練武師傅習槍, 一□□法驚豔絕倫。林問對槍法略有涉略,但沒有貿然改動, 還是用林家槍法同威遠侯對戰。

父子倆在沙場上鬥了起來, 招招致命,誰都沒手下留情, 好像對方不是父子,而是仇人。

圍觀的護衛和家奴見怪不怪, 他們威遠侯府, 軍功起家,追随開國皇帝一同打下這諾大江山,所謂打架不狠, 地位不穩。

林問好久沒有活動身骨,這一架打的暢快淋漓,渾身舒暢,威遠侯槍法精湛,又在邊關守了大半輩子,實戰經驗豐富,打起來又兇又莽。

兩人打了大半時辰,最後喘着大氣,紛紛仰天大笑。

“我兒英勇!”威遠侯拍了拍林問的肩膀,滿意道,“雖然不如為父生的威猛,但武藝不凡,勉強彌補。”

林問保持微笑,威遠侯長得虎背熊腰,長年在邊關風吹日曬日曬,皮膚黑糙,滿面胡須,一副典型的武人模樣。

而林問這副身子,劍眉星目,玉樹臨風,是京中出了名的美郎君。

兩人站在一起,除了一樣高,眉眼略相似,完全不像父子。

林問看一眼糙裏糙氣的威遠侯,心道還好原身遺傳了陳氏的美貌。

雖然他看着無欲無求,心性淡泊,但誰不喜歡自己長的好看呢。

威遠侯不知兒子在慶幸什麽,領着人從練武場離開,去前院洗漱,中途打發陳氏派來的小斯,他們爺倆就在前院用膳,不回後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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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斯不敢多言,往後退了幾步,扭頭回後院傳話。

洗漱完,兩人一邊用膳一邊談話,在前院,沒有那麽多規矩。

威遠侯道:“我聽說尤氏不太行了?”威遠侯做公公的,需要避嫌,太好詳細過問兒媳的病情,甚至都沒去屋裏看過一回,所以不太清楚。

“情況不太好。”林問如實說道,“我明天就去求太子賜下一名禦醫。”

威遠侯沉吟半響,點頭說道:“是該請。怎麽說尤氏也是我嫡長孫的母親。”

當初尤氏進門,不僅陳氏挑剔,就連威遠侯也不滿,繼後惡毒,明知他們和柳家談親,卻還強硬插手,仗着身份恩寵,直接賜婚尤氏進門,他們不能抗旨,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這兩年尤氏看着還算妥當,又生下嫡長子,威遠侯的氣也消了,漸漸接受這個兒媳婦,沒想到她自己身體不行倒下了。

是個沒福氣的。

威遠侯想到現在的局勢,沉聲道:“若是尤氏真的不行,那我們得早做打算,被坑一次,萬不能被坑第二次。”

林問點頭。

至于繼後為何故意打壓侯府,打壓他的婚事。那就要提到前程舊事了。

當年天子還是太子時,威遠侯府出了一位太子妃,也就是林問的嫡親姑姑。威遠侯府傾盡全力助天子登基,天子登基後,威遠侯府出了一位皇後,一位太子外甥,威遠侯本人更是手握四十萬大軍,鎮守邊疆,一時風光無限,放眼京城無人敢欺。

可水滿則盈,月滿則虧,太子不到三歲那年,宮裏出了一位娘娘,以宮女之身迅速得寵,三年內從一個小小的宮女變成一人之下的貴妃,懷上龍種,就連她的母族,都從鄉下腿泥子,封侯封官,搖身一變成為京城的新貴。

因為她的上位,民間甚至出現生女不生男的說法。

天子找到真愛,寵愛有加,縱容真愛屢屢頂撞皇後,皇後接受不了這個局面,沒多久就抑郁而終,留下年幼的太子。

皇後死了,威遠侯府陷入低谷,好在手裏還有兵權,天子害怕廢掉太子後,威遠侯府直接造反,所以這些年一直留着太子的位置,只扶正了繼後,對繼後所處的三皇子寵愛有加。

繼後自己的兒子不能上位,所以這些年一直把威遠侯府當眼中釘。

林問這個威遠侯府的世子,下一代的繼承人,就是最顯眼的靶子,若是不成器還好,偏偏林問文韬武略,十分出色,說親的人家如過江之鲫,就連江南大族柳家都有意将嫡長女嫁給林問。

繼後心生嫉妒,就故意使壞指了一門婚事,把家世低微的尤氏賜給林問。

繼後在宮宴上當衆賜的婚,天子又一臉贊同,威遠侯府連周旋的機會都沒有。

如今尤氏病重,眼看不行了,誰知繼後會不會再來一出指婚大戲。

還是早做打算得好。

林問想到這裏,微微皺眉,看來尤氏不能死,一死麻煩太多了。

正妻的位置空出來,不僅需要解決女主,還要提防繼後使壞,就算如意娶了一名豪門貴女,那林彥這個原配長子的處境就更加艱難了。

至于不娶?林問表示在他沒有大權在握時,就算他堅決反對,威遠侯和陳氏,包括整個林氏宗族,都會摁着他進洞房的。

他的妻子,不僅僅是他的妻子,還是威遠侯府的未來主母,林氏宗族的宗婦,人情往來,家中大事,都需要一個女主人出面。

林問想到病歪歪的尤氏,不禁有些頭疼。

父子倆用完膳,轉道去書房繼續商讨大事。

下個月十日,太子大婚。

太子與林問同歲,林問孩子都有了,可憐的太子,婚事一波三折,先是原本定親的國公嫡女意外身亡,接着又被天子和繼後聯手打壓,訂下一個書香世家的太子妃。

就這,還遲遲不能定下婚期,一拖兩年,歸根究底,是因為太子大婚後,天子就沒有理由攔太子上朝了。

天子現在已經變身戀愛腦,一門心思就像讓太子騰位,讓真愛繼後生的兒子,三皇子上位。

但太子是正宮嫡子,天然擁有一群正統支持者,再加上這些年太子謹言慎行,從未行錯差池,能文能武,将一群弟弟死死壓在身下,天子想挑他的錯都不行

更重要的是,太子還有一位手握重兵的舅舅。

天子無能為力,只能憋着氣,可勁地拖着,不讓太子大婚,不讓太子上朝,只要不上朝,就算讀書功課做得再好,也不能說有什麽功績建樹。

這次太子能順利大婚,還是威遠侯從邊疆趕回來,在朝堂之上引經據典,當堂質問,羞得天子無地自容,這才讓測了兩年的欽天監終于給出大婚吉日。

“如今北戎衰退。邊疆日漸穩定,為父再不出手,怕日後太子與威遠侯府,再無翻身之日。”威遠侯嘆道,眉頭不展,挺直的腰板彎了不少,站在他們這個位置上,只能進,不能退,否則輕則沒落退出京城,重則抄家滅族,灰飛煙滅。

“事在人為,如今我們還算處于優勢,父親不必悲觀。”林問堅定道,原文中,太子就順利登基,原身大權在握,女主尤惜瑤在女眷中混的如魚得水,現在換成林問到來,沒道理變得更差。

若是差了,那他也別做什麽逆襲者了,找個地方一頭撞死。

“我兒志氣,不過千萬記得在外謹言慎行,莫行意氣之事。”威遠侯說到這裏,想起前段日子,繼後母族,喜樂侯的世子榮耀祖,在街上和長公主之子裴郎鬥氣,争奪賣身葬父的少女,兩人大打出手,最後裴郎憑借俊美的相貌贏得美人芳心,那榮耀祖氣的暴跳如雷,當場拔出配劍,一刀捅死美人。

可惜天子偏心眼瞎,繼後掉幾滴眼淚,天子便心軟了,一味袒護榮耀祖,拖延時間,等喜樂侯府造了證據,說那少女本就是莊子上的逃奴,殺之何罪?

威遠侯心煩意燥,擡起酒杯一飲而盡。

妖妃現世,天子蒙蔽,這天下要亂了。

林問陪威遠侯喝完酒,一身酒味回前院的青竹院休息,尤氏重病後,原身就搬到了這裏。

聽起來有些渣,妻子重病将死,丈夫卻怕染病,避到前院。

但原身娶尤氏本就被逼無奈,大婚兩年,尤氏謹小慎微,時刻保持大家閨秀的架子,步步按照規矩來,原身看着性子溫潤随和,但其實難以接近,心中惦記着侯府的前程,無心風月,所以夫妻兩人貌合神離,相敬如賓,哪怕已經生了一個兒子,感情還是平淡如水。

而且在古代,醫療條件差,一場風寒就能要了小命,原身肩負侯府未來,就算他要就在德陽院陪床,威遠侯還不同意呢。

第二天,林問去東宮向太子求了一名禦醫。

按照威遠侯府的地位,讓太醫上門給世子夫人看病,完全使得,之前就找了一位,可看了幾個月不見氣色,被尤老夫人冷嘲暗諷一頓,吹胡子瞪眼走了,後面來的孫大夫,是尤老夫人請的名間大夫,頗有名氣。

人家親娘請的大夫,威遠侯府上下也不好說什麽。

現在林問發話把孫大夫趕走,要請禦醫,衆人都道世子對世子夫人情深義重,禦醫可不是普通的太醫,那可是給天子太子那樣的大人物看病的,世子能夠搭上人情去求人,一片真心吶。

就連太子也道:“我還以為你被迫娶了尤氏,心中不滿,沒想成你對她倒是重情重義。”

畢竟尤氏若是死了,林問就能順理成章再娶一門豪門貴女。

林問見太子一臉郁色,半點也無大婚将近的喜悅,心中明了,說道:“既然已是夫妻,就得相互扶持,若是心存隔閡,互相埋怨,豈不是讓外人笑話。”

林問的話意有所指,太子是個非常聰明的人,立馬就領悟其中的意思,正色道:“是我魔障了,多虧正清肺腑之言。”

正清是林問的表字。

太子妃出身書香世家,祖父是景國最大學院留香學院的院長,一輩子教書育人,學生遍布天下,在文人中威望極高,父親也是書法大家,名滿天下。

但名聲再好,也彌補不了朝中無人的短板,娶這麽一個太子妃,看着花團錦簇,但沒什麽實際好處。

太子如今不缺名聲,只缺實權。

再對比之前早逝的那位國公嫡女太子妃,三皇子定下的吏部尚書之女,太子就高興不起來,在其他人面前還能維持表情,到林問這個嫡親表弟面前,就忍不住露出些許。

剛才林問的話點醒了太子,既然大局已定,那就該拿出态度,免得再把太子妃寒了心,什麽都沒落着。

林問從東宮出來,騎馬去了太醫院,直接領着禦醫回府。

被點名的禦醫有些不樂意,吹胡子瞪眼的,醜話說在前頭:“我聽聞你家夫人的老娘眼光高的很,把前頭去的那位太醫同僚給倔了回來。這回我去,該不會也要被倔出來吧?”

傷了元氣,那是一時半會兒能見效的嗎?

林問賠笑道:“您就放心治吧,我前幾日從古籍裏翻到幾張藥方子,專治婦人産後補氣的,回去給您瞧瞧,看是否用得上。”

禦醫聽到古籍藥方,眼睛微亮,威遠侯府當年跟着開國天子四處征戰,肯定搜羅了不少好東西,那藥方說不定是什麽名醫真傳呢。

禦醫拉開車簾子,催促車夫快點。

車夫應聲,馬鞭一揚,馬蹄噠噠噠地小跑起來,京中街道不許縱馬狂奔,這已經是最快速度啦。

林問見狀微微一笑,什麽古籍藥方,不過是他昨日見過尤氏臉色,随手寫出的幾個方子。

他曾在某個世界,當過中醫聖手,一些調養的方子,還不是信手就來。

到德陽院的時候,林問都在心裏做好準備忽略尤惜瑤,沒想到尤惜瑤竟然不在院裏。

尤氏咳嗽着解釋道:“我生着病,不好去看彥哥兒,妹妹替我去了。”

林問臉色微變,讓禦醫看診,起身去了正院彥哥兒的屋子,雖然他知道在陳氏的地盤上,彥哥兒再安全不過,尤惜瑤現在也不會對彥哥兒下手,但身為老父親,林問還是放不下心吶。

他穿越過來,自動繼承原身的記憶本領,包括感情,不必要的感情他會壓制,但正常的,能夠讓他融入生活的感情,他選擇順其自然。

林問一路掠過行禮問安的下人,匆匆趕到主院,剛踏進屋子,就見一個身着粉衫的妙齡少女,正坐在床邊,伸手摸向彥哥兒的胖乎臉,手腕還帶着一只絞絲的镯子。

林問剛要喝止,床邊虎視眈眈的乳母就把尤惜瑤的手拍開。

“尤姑娘戴着首飾,可得仔細些,別傷着我們大公子,大公子可是未來的世子侯爺,矜貴得很。”

尤惜瑤摸着被拍紅的手背,也不生氣,反而愧疚不已,自責地咬着嘴唇:“是我不好,粗心大意,差點傷着彥哥兒了。”

乳母哼哼兩聲,替彥哥兒捏了捏被子,才道:“知道就好。”

尤惜瑤看着床上呼呼大睡的大胖小子,心裏軟成一團,這要是她的親生兒子該多好。

在門口杵半天的林問見尤惜瑤側臉露出的柔情,那真心實意的歡喜,心道人心易變,世事難料。

他擡腳進屋,遞給乳母一個滿意的眼神:“你做的不錯,自去賬房領賞。”

屋裏的幾人發現林問,立馬起身行禮,乳母歡天喜地地道謝,被世子賞賜,可比被後宅女眷賞賜有面子多了。

和乳母的喜悅不同,尤惜瑤的臉色微變,眼裏帶着點慌亂語無倫次道:“世子爺,剛才我不是故意的,我沒帶過孩子,不知道不能戴首飾…”尤惜瑤把镯子取下來,捏在手裏,有些不知所措,生怕林問以為她使壞,想要弄傷彥哥兒。

林問走過去,将彥哥兒抱在懷裏,聲音冷淡道:“你是彥哥兒嫡親姨母,自然沒有壞心思。”

林問把姨母兩個字咬的很重,想讓尤惜瑤認清自己的位置。

尤惜瑤絞了絞手帕,低低應了一聲,低下頭不敢去看林問的臉。

在她的預想中,林問應該如沐春風,平易近人,會親聲細語和她吟詩作畫,彈琴品茶,可現實是,她站在林問面前,只覺得對方寒氣逼人,渾身威壓,不敢直視,自己就像犯了錯的小孩子,壓根不敢擡頭,更別說什麽風花雪月。

林問見狀把身上的氣勢加重了些,遠離女主最直接的辦法,就是讓女主知難而退,身份地位不能變,相貌才華不能改,那就在性格上稍微動點心思。

尤惜瑤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最喜歡那些溫潤如玉謙謙君子,林問就讓自己變得嚴肅一些,氣勢逼人。

眼下看着,效果還算不錯。

林問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你叫我姐夫便可,不需見外。”

尤惜瑤勉強笑笑,姐夫這個稱呼,她不想喊。

就在這時,林問懷裏的小胖子醒了,睜開兩只葡萄眼,先是迷迷糊糊,滋溜一下口水,突然目瞪口呆,十分震驚的模樣。

林問看着嬰兒臉上擺出這副複雜的表情,心裏一沉,差點将他扔出去。

林彥還在震驚之中,吃力地扭着身體,在屋裏四處張望,看到一張熟悉到不能熟悉的臉湊過來,頓時厭惡橫生,揮手撓了過去。

“啊!”尤惜瑤捂着臉驚叫,她見彥哥兒醒了,四處張望,就想過去逗逗,培養感情,沒想到被撓了一把。

林彥見尤惜瑤這個惡毒女人被自己撓個正着,立馬大笑三聲,更不得拍手叫好。

尤惜瑤的婢女見彥哥兒撓了人還笑,一邊給尤惜瑤檢查傷口,一邊怒氣沖沖道:“彥哥兒該好好教導了,小小年紀就傷人。”

林問還沒說話,一旁的乳母就怼回去:“你跟一個幾月大的娃娃計較?剛才是誰把臉伸過來的。”

尤惜瑤趕緊攔住婢女,滿臉謙意道:“是我的不是,吓着彥哥兒了。”

乳母哼哼兩聲,不再多言,伸着腦袋去看林問懷裏的彥哥兒:“世子把彥哥兒給我,彥哥兒該吃奶了。”

林彥被乳母的聲音吸引過去,傻愣愣地盯着乳母半響,突然哇哇大哭起來,一個勁地往乳母懷裏爬。

林問順勢把林彥交給乳母,眉頭不展,心情複雜。

林彥現在的情況明顯不對勁,好像重生了。

林問覺得他那顆老父親的心,瞬間碎了。他可以對一個懵懵懂懂的嬰兒彰顯父愛,親親抱抱,但絕對不會親近一個身體裏住着三十歲成年男人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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