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乳母抱着彥哥兒避到裏屋喂奶, 林問将欲言又止的尤惜瑤打發走,一個人坐在桌旁,喝口冷茶冷靜冷靜。

林彥重生了,事情變得棘手起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在一張白紙上作畫, 和将一張亂七八糟的塗鴉修改成型,肯定是前者更容易。

原文中, 林彥死時将近三十歲,性子偏激暴躁,容易受人蠱惑, 最後竟然背着原身參與奪嫡之事,差點給侯府惹下塌天大禍。

這也是原身下定決心将林彥分出侯府的原因。

現在林彥重生了, 林問可不認為一個糊塗了三十年的人, 一朝重生就能變得聰明。

林問嘆口氣, 望着院裏燦爛的三角梅, 心裏有苦難言。

沒一會兒,滿頭大汗的乳母抱着彥哥兒出來, 看到林問還在, 趕緊抱着彥哥兒上前着急道:“世子爺,你看彥哥兒這是不是受驚了?都不吃我的奶了。”

林問一看, 就見林彥死死閉着嘴巴,腦袋扭到外側, 都要扭到後頭去, 肉嘟嘟的臉上還挂着幾滴淚,小模樣挺可憐。

然而林問心如止水,波瀾不驚, 林彥不吃奶應該是羞的,他曾經也穿成嬰兒,最理解這種尴尬了,所以林問開口道:“孩子已經八個月,既然不想吃,就做些輔食喂喂,該吃什麽,你們有經驗,比我清楚。”

閉着眼滿臉拒絕的林彥聽到這話,悄悄睜開眼睛瞄一眼林問,被發現後又飛快地閉上,一副莫挨老子的模樣,小小的拳頭緊緊捏着,像一團面團。

乳母沒發現彥哥兒的小動作,忙着吩咐婢女去準備肉沫輔食,但心裏還是沒放棄喂彥哥兒吃奶,幾個月大的孩子,奶水最補了。

小孩子鬧脾氣,現在不吃,說不定晚上就吃了。

想到這裏乳母突然皺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林問見狀擺手讓她有話直說。

乳母舔了舔嘴,小聲道:“世子爺,我懷疑彥哥兒給吓着了,怕是沾了什麽髒東西,又哭又鬧的,眼睛滴溜溜地轉,這…”這哪裏是八個月大的孩子該有的表情哦!

乳母說完忐忑地看着林問,深怕林問斥她滿口胡言亂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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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問看一眼縮着脖子的乳母,還有她懷裏目瞪口呆惶恐不已的林彥,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我看着也不對勁,若是明日還這樣,就去尋一位高僧做法,若實在不行,只能……”

話沒說完,林問就看到林彥用他那拙劣的演技,迅速變臉,小表情沒了,小動作也沒了,裝成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甚至還轉頭去蹭乳母的胸口,咿咿呀呀吵着要喝奶。

林問勾了勾嘴角,還不算傻到底。

吩咐乳母照看好林彥,林問轉身出了屋子,回到德陽院,聽禦醫的診斷。

“世子夫人身體虧空,需得慢慢調養,老夫開些藥,再配上食補,慢慢養着,急不得。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夫人打起精神,心裏暢快,比吃什麽要都好。”

尤氏的狀态,明眼人都能看的出來,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心病比身體的病還重。

最後,禦醫還隐晦地指出上位大夫醫術不行。

林問心裏一沉,謝過禦醫,将送人出府,之前他吩咐來福從書房拿來的藥方也一并送給禦醫。

禦醫等上了馬車,立馬急不可耐地翻開紅木匣子,拿出藥方展開,時而皺眉,時而恍然大悟拍腿叫好,最後把藥房折起來,小心翼翼地放進胸口兜裏,摸着胡子道:“這威遠侯府還可以來。”

林問懷着心事回到德陽院,看到尤氏床邊的尤惜瑤,微微皺眉。

尤惜瑤剛才被林彥撓了一臉,雖說沒事,但下巴那裏多了一道紅痕,眼睛也紅紅的,像是哭過。

林問想到林彥光禿禿的手指甲,幾個月大的力氣就能撓出這一道,想必是心裏恨極了尤惜瑤。

尤惜瑤看到林問進屋,趕緊擦了擦眼睛,起身福了福身子,擔憂道:“禦醫怎麽說,姐姐的病是不是沒希望了?這可如何是好…”

尤氏笑容一淡,雙眼無神道:“這就是命吧,我現在唯一挂念的就是彥哥兒,他還那麽小,沒了親娘怎麽活…”說着開始垂淚,尤惜瑤也垂淚,兩姐妹抱在一起嘤嘤嘤。

林問:……

他看一眼尤惜瑤,還有屋裏喪着臉的嬷嬷婢女,呵呵一笑,一屋子的人都認為尤氏死定了,尤氏能樂觀的起來?

他敲了敲桌子,打斷一屋子的哭哭啼啼,說道:“禦醫說夫人你的身體雖有虧,但不是什麽絕症,可以醫治,不出兩月,定能下床行走。”

尤氏一愣,張了張嘴道:“可是孫大夫說了…”

林問沉下臉打斷她的話:“那等大夫,豈能同禦醫相提并論,還是夫人不相信我的話?”

“我自然是信夫君的。”尤氏見林問沉下臉,立馬就道。

林問臉色微緩,心裏提醒自己尤氏是一個病人,大概率還得了産後抑郁症,要耐心要柔和。

他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夫人好好養病,兩個月後彥哥兒周歲,府裏辦席,你這個做母親的,怎能缺席。”

尤氏看着林問堅定鼓勵的眼神,眨了眨眼睛,她真的可以好起來嗎?若是可以,哪個女人願意把丈夫兒子讓給另外一個女人,妹妹也不行。

尤氏捏着被子深吸口氣,看着林問點頭道:“妾身一定會好起來的。”

林問滿意,又掃一眼屋子裏的下人,冷聲道:“以後不許在夫人面前說喪氣話,讓我知道,通通打發出去。”

“是,世子爺。”下人垂着腦袋,默默跪下。

能在屋子裏伺候下人,幾乎都是尤氏的陪嫁丫鬟,還有乳母花嬷嬷,不過尤氏這會兒知道林問敲打的用意,沒有不滿,反而心裏生出一股甜蜜。

她望着林問俊美的側臉,感覺好像有些地方不一樣了。

以前的世子,從不插手她房裏的人事,就算不滿,也只會在她面前稍微提兩句,彼此之間劃分的非常清楚,客氣疏離,今天這出,倒是讓尤氏心裏猛地跳了幾下。

林問做了自己該做的事後,離開德陽院,回前院書房。

太子大婚後就能上朝參政,他這個太子伴讀也會被安排進六部當職,具體是哪個部門,不能确定,太子和侯府當然希望他進兵部,以後繼續執掌兵權,但天子肯定不樂意,百般阻撓。

原文中原身最後去了工部,很是慌亂了一段時間,但再也怎麽說也是男主,沒多久就在工部混的風生水起,後來江南決堤時,主動請纓南下治水震災,立下大功,天子想壓着都不行。

林問想到後年的水患,微微皺眉,江南人多,一但決堤就是浮屍千裏,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林問既然知道事情會發生,就不能眼睜睜看着,等着。

難道他會缺一個血淋淋的功績?

水泥方子了解一下。

第二日,林問大早按照慣例去給陳氏請安。

到正院的時候正巧碰到威遠侯的幾位姨娘庶女請完安離開,林問自覺避嫌,同幾位妹妹點了點頭,擡腳進屋。

威遠侯雖然長年鎮守邊關,但府裏的妾室孩子不少,姨娘五個,通房若幹,除了林問這個嫡長子,還有兩個庶子,三個庶女。

威遠侯是堅定的嫡長子繼承制擁護者,敬重嫡妻,傾力培養嫡子,不給姨娘庶子一點妄想。兩位庶子,一位去年成婚被威遠侯做主分出府,如今在城防衛當值,一位年紀不大,還在書房念書,以後估計走科舉路子。

威遠侯把兩個庶子安排的明明白白,都不用陳氏分心,陳氏不止一次跟原身感慨,幸虧威遠侯腦子清楚,要不然他們母子倆的日子肯定不會這麽舒心。

林問心道威遠侯嫡庶分明,腦子清楚是一,最重要的是太子也是嫡長,威遠侯若是寵溺庶子,那就立身不正,哪還有底氣在朝堂上替太子說話。

屋裏,陳氏正在喝茶潤口,見林問進屋,立馬放下茶杯,不等林問行禮,擡手讓他坐到桌旁。

“今日廚房做的魚羹不錯,你坐下陪我喝碗。”

林問坐下,一旁伺候的婢女立馬盛了一藥魚羹放在他面前,碧綠的瓷碗調羹,盛着晶瑩剔透的魚羹,上頭撒些蔥花,色澤誘人,令人食指大動。

侯府人多,平時用膳都在自己院裏,只初一十五或者節日慶祝才會齊聚一堂。

再有像現在這樣,早上請安的時候被留下來一同用膳。

陳氏笑眯眯地看林問喝完,立馬又讓婢女添了一碗。

林問趕緊推辭,表示自己吃不下了,他來時已經吃了點心墊肚子。

陳氏不再堅持,說了些府裏的大小事,然後突然語氣一轉,說到昨天彥哥兒把尤惜瑤撓傷的事。

“我聽說彥哥兒剛睡醒,尤家姑娘突然湊過去,把彥哥兒吓的受了驚,連奶都不喝了。”陳氏語氣平淡,輕輕搖着手裏的團扇。

林問表情不變,林彥哪裏是被尤惜瑤吓的,明明是被重生吓的。

陳氏見林問沒個反應,又道:“都說一般孩子親姨母,我看我們家彥哥兒就不親,聽乳母說,他今天一醒來,就哭着喊着要見娘。”

陳氏說到這裏有些吃味,彥哥兒在她這裏長到八個月,結果一開口就是娘。

陳氏試探的意味太明顯,林問反應過來有些哭笑不得,直接道:“彥哥兒有親娘,還要親近什麽姨母,我昨天請回府的禦醫說尤氏的身體沒有大礙,就是産後郁結于心,這才養了大半年都沒養好。”

林問低頭嘆口氣:“說來也是我疏忽,昨日才發現德陽院一屋子喪氣,整日不說些好的,盡拐彎抹角勸着尤氏早日安排後事,實在混賬!”

陳氏聞言有些吃驚:“那滿院子不都是她自己的人?”

當初尤氏進門,陳氏可是一點都沒安插人手。

林問搖頭,又道:“昨日禦醫和我說,之前那位孫大夫開的藥也不行。”

陳氏慢慢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議,腦子裏的宅鬥因子開始瘋狂轉動,從最得利的角度看,尤氏死了,那尤惜瑤不就得利了。

陳氏眉頭緊蹙,猛地拍一下桌面:“好一個尤家,都算計到我們侯府身上了!”

尤氏嫁到他們侯府,就是侯府的人,是彥哥兒的親娘,現在尤家竟然打算害死尤氏,給尤惜瑤騰位置,豈有此理!

陳氏心裏火冒三丈,同時又不解道:“尤氏和那尤惜瑤一母同胞,尤家為何如此?”

“十個手指還有長短,也許是偏心吧,這事待我派人去查,今日我把事情告訴母親,是希望母親幫我看着,後宅的事,還是您更趁手。”林問說完起身對陳氏行一禮。

陳氏沒好氣地暼他一眼:“你是我兒子,如此見外?”

林問笑笑,他把事情告訴陳氏,一來有陳氏盯着德陽院他放心,他一個大男人,總不可能一直把目光放在後宅,二來能夠拉進他們母子間的關系,三來,陳氏若是插手了尤氏的事情,以後對着這個自己救回來的兒媳就會順眼些,少了婆媳争執,林問耳根清淨。

尤氏換了藥,又加上林問的保證,心裏有了奔頭,身體漸漸好了起來,至少不再一副随時要倒的模樣。

陳氏被林問交代後,開始留意德陽院,見尤氏身體好轉,彥哥兒又死活鬧着要娘,就讓人把彥哥兒抱過去,讓母子見上一面。

林彥折騰了半個月,中間還絕食一回,今天終于見到早逝的親娘,眼淚嘩啦啦流了下來,抱着尤氏嚎啕不止,差點背氣過去。

林彥發現自己重生後,還重生在周歲前,就迫切地想要見到親娘,如果可以,最好能讓親娘活下來,那樣的話,他就是有娘的寶,有人疼有人愛。

最重要的是,親娘還在,小尤氏那個蛇蠍婦人就進不了侯府當他繼母!

林彥抱着親娘大哭一場,把三十年的委屈都哭了出來,然後就用他的短手短腿,在屋子裏比劃起來。

這個花瓶看着沉悶不能要,這個熏香聞着堵心不能燒,這個婢女看着晦氣不能留,這個藥!說不定是庸醫開的,不能喝!

林彥上輩子只聽府裏的老人說過,他親娘生産時大出血傷了元氣,養病的時候又不順心,這才抑郁而終,所以林彥就可勁懷疑屋裏所有會堵心的人和事。

他一副指點江山的模樣,然而在大人眼裏,就是一個留着口水的娃娃咿咿呀呀。

尤氏看着白白胖胖的寶貝兒子,心都軟成一片,含着淚點頭:“好好好,彥哥兒喜歡花瓶,我讓人拿你屋裏去,熏香的爐子好看?也拿,小紅看着順眼?那就調你屋裏伺候,藥?藥不行,彥哥兒是不是想吃奶了?我讓乳母來喂你。”

林彥:……行叭,目的達成一半。

林彥和尤氏正在母子情深,氣氛大好,歡聲笑語的,但尤惜瑤一進屋,林彥就開始大吼大叫,恨不得跳下來沖過去撓死尤惜瑤。

“娘!這個尤惜瑤狼子野心!快趕走!”

可惜尤氏聽不懂林彥的咿咿呀呀,見兒子這副模樣,還以為怕生,一邊哄着一邊說道:“這是你嫡親姨母,彥哥兒不怕不怕。”

林彥:……也許他不如弟弟林傑聰明是有原因的。

尤惜瑤見到彥哥兒,下意識摸了摸下巴,那道紅痕早就散了,但她看到彥哥兒還是忍不住排斥,早前的歡喜被一巴掌撓散。

彥哥兒的乳母見尤惜瑤來了,想到陳氏的吩咐,立馬就道:“彥哥兒該回去吃飯了。”

尤氏一愣,有些不舍得地看一眼彥哥兒,把兒子交到乳母懷裏。同時心裏更加堅定,一定要養好身體!

乳母抱着咿咿呀呀·罵罵咧咧的彥哥兒對尤惜瑤點點頭,轉身帶着兩個婢女出了屋子。

尤氏眼巴巴地看着兒子離開,老遠還能聽到咿咿呀呀的聲音,扶着床邊感慨道:“彥哥兒被母親養的不錯,白白胖胖,還精神。”

尤惜瑤想到一派嚴肅的陳氏,笑容勉強,坐到床邊垂眸道:“我總覺得,剛才彥哥兒的乳母是在躲着我,姐姐,是不是侯夫人知道我們的打算了?”

尤氏一愣,看着妹妹嬌好的臉龐,張了張嘴,又不知該如何說。

難道直說我身體痊愈有望,就不需要你嫁進侯府照顧彥哥兒了?

尤氏突然覺得有些棘手,暗罵自己前段日子混了頭,竟會生出這麽荒唐的念頭。

太子大婚将近,林問忙着跑前跑後,婚禮有禮部操持,不需費心,但太子想要表示誠意,就親自出城獵了一對大雁,林問陪同前後。

在外忙碌的時候,林問也沒忘去德陽院鼓勵尤氏,雖然不想和尤惜瑤見面,但只要他擺出上位者的氣勢,尤惜瑤就沒膽子搭話。

發現這點後,林問還特意換了顏色較為沉穩的衣服,加重威壓。

尤氏不解道:“夫君為何這副打扮?”

林問低頭看一眼深灰色的外袍,笑道:“我都是當父親的人了,該沉穩些。”

尤氏信了。

昨日尤惜瑤回了尤家,屋裏只有他們兩人,尤氏突然叫來兩個年輕貌美的婢女,對林問道:“妾身身體未愈,不能服侍夫君,也怪我之前昏了頭,沒顧得安排上,這兩位…”

“不必安排。”林問打斷她的話,正色道,“夫人安心養病即可,不急一時。”

尤氏有些糾結,她給林問安排通房,不是一時興起,而是另有他意。

這段日子她身體好轉,眼睛不瞎了,腦子也活了,發現妹妹開始惦記上林問,心裏不爽,就找個借口把妹妹送回尤家。

又怕林問看上貌美的妹妹,就安排兩個通房轉移視線。

畢竟通房捏在手裏,随時可以打發,妹妹就不同了。

尤氏是典型的古代女子,在這個環境中長大,不覺得男人三妻四妾有問題,在她眼裏,只要夫君把後宅事物交給自己,不寵妾滅妻,嫡庶不分就行。

林問看着面色坦然沒有半分為難的尤氏,有些一言難盡,前些日子他還發覺尤氏看自己的目光夾着愛慕,正考慮要用什麽态度面對。

結果現在,尤氏給他安排上通房了。

簡直槽多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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