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看戲
十二在半道上扔下那位外門弟子,獨自跑到師尊所在的明月峰。
人還在山下,嗓子就已經高高地扯上去了。“師傅,師傅你要的西瓜來了!”
庚桑畫分明聽見,懶得搭理,依然斜躺在屋頂上。碧青色的琉璃瓦,仰頭是□□,明明看得清一切風景,庚桑畫卻覺得甚為無趣。
十二在山下吼了幾嗓子,卻不敢擅自闖入明月小樓,只得慫慫地走了。背影蔫頭耷腦,像一只沒讨要到果兒的猴子。
庚桑畫心裏想,呵,也就這膽子了!這些弟子當中也只有原胥不懼他。
說來也怪,庚桑畫活了一千多歲,卻從沒有什麽人能闖入他眼簾。
那年撿到原胥這個娃娃,實屬意外。
**
原胥上山時只得八歲。
明明是從世家大族出來的長子嫡孫,話卻很少,看起來甚至有些木讷。
那年庚桑畫去到凡間,在榆中所謂修仙家族中意外撿到一個具有天靈根資質的娃娃,當下心裏一喜,面上卻不動聲色。
只是對着那個全族最高修為只有煉氣期的族長說道,這個娃娃生的倒是……
他刻意沉吟。
那族長慌了。立刻道,這孩子小時候原不是這樣的!小時候生得可白了,粉嫩的,玉雪可愛,就跟年畫上的送財童子似的。如今大了,卻不知為何長得這麽黑!
族長話說快了,立刻又覺得有些窘。
庚桑畫一笑,放下茶盞,淡淡地道,貧道就是看中了他的黑皮。這天上地下,倒沒見過這樣黑皮的娃娃!
族長一窒。
站在廳前剛測完靈根的原胥擡起頭,一雙冷若閃電的目光朝庚桑畫射來。
有意思!庚桑畫想。
這娃娃小時候倒是真的挺有趣的,誰知如今長大了,卻有這許多心思。你看!這才二十歲未滿,就和山下的姑娘們拉拉扯扯糾纏不清。不成體統!
**
十分不成體統的原胥站在銀雪樓下,正頭疼的厲害。
他卻不知道這一幕已經納入自家小心眼師尊的視線。他看着蔣姑娘越發嬌羞的臉,心裏十分躊躇。該如何說,既不傷害小姑娘家的自尊心,又能夠絕了她的念頭?
誰知道還沒等他組織好語言,蔣姑娘一見十二與那個外門弟子都不在了,膽子立刻大了些。聲音清脆如小鳥在啼叫,羞答答地說,“原大哥,前日我托人捎給你的那個荷包,你用着可還鐘意嗎?”
原胥一驚,心想哎呀壞了,卻忘了還有荷包這茬!
前日他拿去給師尊看,那荷包被庚桑畫留在房中了。不知為何師尊大人一直沒有還給他。眼下卻如何是好?
蔣姑娘見他還是不說話,心下越發高興了,道,“你……你既喜歡,我再送一對兒給你。”
回頭我就給你繡對鴛鴦!蔣姑娘心裏美滋滋的。
原胥以手扶額,道,“蔣姑娘……”
蔣姑娘立刻高高興興揚起小臉,一雙眼中咕嘟嘟冒紅心地望着他,紅唇也微微嘟起。笑容有着毫不修飾的明豔。
就像前世裏,放學後攔住他自行車低頭羞答答遞給他情書的高中女生們。
原胥有些不落忍,手搭在眉骨,半遮斷視線,嘆息般地道:“你我原本仙凡有別……”
蔣姑娘不等他說完,立刻打斷道:“我知道,我知道!原大哥,你是修仙的人哩。俺不指望能跟你白頭到老,只要俺活着的這幾十年,尤其是最好看的這十年二十年……原大哥你,能多體恤些就好。”
這話确實十分直接了,相當大膽。
原胥驚的手都忘記拿下來,一雙冷若閃電的眸子立刻嗖地投向蔣姑娘。
“原某不知何處給了姑娘這樣的錯覺?”原胥冷下臉來,認真地望着這個小姑娘,語氣十分嚴肅。“原某自問下山次數極少,偶與姑娘見面,從不曾多言。至今你我之間說話的次數屈指可數!姑娘究竟從何處得以認定,原某對姑娘竟動了嫁娶之心?”
蔣姑娘小臉漲得通紅,幾乎不能呼吸。
蔣姑娘從未見過這位修仙大哥發怒的樣子。在她印象中,原胥雖然是天下第一劍的親傳大弟子,待人卻極為和善,即便對着他們這樣的普通百姓也是溫煦有禮。
誰能想到,這人一旦發起火來,周身竟然涼嗖嗖地冒寒氣。大夏天的,令人如堕冰窟。
小姑娘從未見過這樣的陣勢。想辯解,心下卻又覺得委屈。淚珠兒在眼眶內打轉。明明知道眼下退出就是最好的結局,但她卻依然不甘心。
退一步,她從此就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了。
蔣姑娘極其艱難地從牙縫中擠出一句,道,“你,你明明知道……”
知道什麽,她卻不接着往下說了。淚珠大顆大顆的往下墜。
一般男人見了女人落淚都會忍不住心軟,阿娘當初是這樣教她的。于是蔣姑娘也這樣做了。
沒想到,原胥居然沒有按照套路來。
他先是深深凝視了一眼蔣姑娘的臉,以及成片不要錢往下灑豆子的淚珠。眉頭一皺,反倒往後退了幾步。他從腰間褡裢處摳出一粒拇指大小的珠子,抛入蔣姑娘懷中,邊退後邊淡淡地道:“今日這筐瓜錢,原某就以一顆明珠相償。祝姑娘在世間得覓良緣。你我……從此以後,不要再相見了!”
蔣姑娘又驚又急,提起裙角大步追過來。
原胥袍袖一揮,人立刻從她面前消失,回到了銀雪樓中。
蔣姑娘再擡起頭時,卻見白霧茫茫,霧凇在日頭下冷得如同月下寒泉。
她獨自站在這裏,既看不到原先觸目可及的銀雪樓,也找不到可以傾訴的人。身後只有一條來時的上山之路。——這人竟如此無情!
蔣姑娘大哭。
**
原胥面沉似水,單手拎着一筐瓜,推開銀雪樓的門,愣了一下。
他輕輕放下瓜筐,嘆息一聲,語氣中飽含無奈。“師尊,您怎麽又溜達到這裏來了?”
“瞧戲!”庚桑畫淡定地坐在花廳的圈椅內,手捧一盞碧螺春,擡頭沖他笑了笑。狹長眼尾兒斜挑,任誰都能發現這位小性子的師尊又在挑刺兒。
原胥眼中泛起一抹不明顯的笑意,無奈地聳肩問道:“好看不?”
“好看!”庚桑畫放下茶,鼓掌大笑。“剛才那出拒婚,好看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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