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相擁
煙青色紗衣委地,原胥那件雪白弟子袍也早已染了污黑,兩件衣服錯落地堆放在木桶外。兩具男兒身子糾纏在一處,熱氣騰騰中只有無限暧昧。
“師尊,快!”
原胥見庚桑畫依舊杵在木桶內不言不動,終于急了。
庚桑畫擰着性子冷笑。“快什麽?你次次都以真元渡我,次次如此,難道你就不怨為師?”
原胥擡臂擁住他,不答反問。“師尊,你需要我,不是麽?”
确實需要。
庚桑畫為自己在朔夜需要原胥感到可恥。
原胥卻擁他入懷。“師尊,你需要我。這是弟子畢生榮幸。”
庚桑畫不服氣地掙了一下,揚起尖尖下颌,冷笑道:“為師需要你。這是不是,就是你畢生渴望?”
原胥卡頓了幾秒。濃眉微揚,一雙狐貍眼內琥珀色瞳孔倒影出庚桑畫模樣。
何謂畢生渴望?
原胥在現代社會從沒來得及戀愛。最初是因為他隸屬特殊部隊,事業繁忙,顧不上戀愛的事。再後來……再後來,他就倒黴催地穿書了。
他倒真沒考慮過,屬于他原胥的畢生渴望是什麽。但眼下庚桑畫就在他懷內,被他強行摁住,他沒辦法也不忍心說出真相。于是沉默幾秒,輕巧地避開了話題,五指抵在庚桑畫柔軟心口。“師尊,弟子與你洗髓。”
作為一個七歲就被強行嵌入異骨的人,庚桑畫比誰都更渴望能從這朔夜之痛中解脫。原胥與他同屬罕見的水系天靈根,原胥資質甚至更在他之上,是水系中變異的冰靈根。
原胥靈力純粹,要不是修為只卡在金丹後期,或許都能直接解了他體內的魔障。有朝一日,或許……總會有那一日的。
眼下他就對來自原胥的邀請毫無拒絕能力。
庚桑畫更覺可恥。他被自己的弟子擁抱入懷,這便是他注定的宿命?那麽千年前,白室山開宗師尊炎道人留給他庚桑畫的宿命究竟是什麽?
“……不。”庚桑畫咬牙,猛地反抗,就像是提起所有勇氣在反抗屬于他的宿命。“我今夜,不需要你。”
原胥愣了愣,嗓子啞的仿佛沙礫從海浪裏卷落。“師尊,酉時将近了。”
白室山不須掌燈,所有修仙者都自帶燈燭之光。此刻銀雪樓內也沒有燭火,從原胥身上燃起的真氣不僅凝霜,這霜雪之光,也同樣映亮了一室春光。
“師尊,”原胥切切地低喃。“請勿須煩擾,就讓弟子為你療傷。”
白室山下那塊異骨早已與他融為一體,千餘年過去,就連庚桑畫自家都算不清到底熬過多少個冷汗淋淋的日夜。在原胥上山之前,他分明也過得。
為何在原胥來後,他反倒不能?
庚桑畫在原胥懷中掙紮。“你……出去。”
這次原胥不僅不聽話,還更加可氣地畢恭畢敬地對他道:“師尊,恕弟子不能從命。”
說話間原胥擁緊庚桑畫,肌膚相貼間嚴絲合縫。
“我不過世間一孤兒,幸虧有師尊。”原胥聲音低沉,微有潮濕意。“師尊允我長生,予弟子以笑傲天下的本領。弟子無以為報,只能在師尊毒發的每個朔夜,傾盡所有,為師尊護法。”
庚桑畫渾身濕淋淋。他眼角也是濕的,桃花眼內被熱水蒸騰起霧氣,又教一室霜雪冷凝,打了顫兒地挂在他鴉羽般的長睫。
去他媽的護法!
庚桑畫恨恨地拼盡全身最後一絲氣力,推開原胥胸口虬結的肌肉,渾身毫無遮攔地蹚水出木桶。
原胥蜜蠟色的皮膚泛起可疑的紅色。他微有些不自在地擰開臉,聲音啞的不成樣子。“……師尊,已經開始了。”
确實已經開始了。
庚桑畫眼底已經開始泛紅,四肢不受控制地痙攣,嘴角抽搐。他知道自己現在很難看,山下凡夫都比他正常、都比他俊逸。
天下第一劍?呵。
庚桑畫諷刺地勾起唇角,想笑,但是兩片薄唇卻抖的厲害。
赤腳幾乎是拖拉着劃過地面上的封印。一寸寸,他經過的每個地方都遍布封印符箓。那些封印符箓不是他的,那些封印符箓,字符古老而又佶屈聱牙,是來自于那塊嵌入他天靈蓋的異骨。
千年前,師尊炎道人在白室山地脈下尋到這塊遍布上古封印的異骨。在魔出那年,白室山宗門覆滅,獨獨活了他。
庚桑畫眼底血色更甚。
他茍且獨活,活成了此界一騎絕塵的第一人。他被譽為天下第一劍,他延續了師尊炎道人的遺願,重新從廢墟中建立起了白室山。這一千多年,他坐鎮白室山,活成了修仙界最高峰。
可是,他不快活。
一具真氣滿溢的身體突然間擁抱住了他。
原胥兩條強有力的雙臂抱緊他,俯身,啞着嗓子在他耳邊輕聲喚他。“莫要再逞強了,師尊。”
庚桑畫其實已經疼的渾身都在脫臼,牙齒縫裏咬出血來,也不過只迸出了一句。“……你敢違抗師命!”
原胥小心翼翼地摟住他的腰,然後更加小心翼翼地,将他脆弱不堪的身體護在懷中,盤膝坐下,讓他躺平在膝頭。真氣缭繞中,庚桑畫迅速被冰封于一座純粹由真氣凝結的雪棺中。
原胥閉目,真氣源源不斷地充盈于鬥室內。
半個時辰後,一粒金丹從原胥小腹緩慢升起,浮現在雪棺中央。金丹璀璨奪目,以人體為鼎爐,燃燒原胥一十二年的精氣神,游走于雪棺。
雪棺內的庚桑畫冷汗淋漓,如玉臉皮現出赤紅,嘴唇卻泛起詭異的烏黑。
原胥呵了口氣,緩緩睜開眼。
這不是他第一次替師尊療傷,但是近幾年庚桑畫對他越來越古怪。
具體哪裏古怪?
原胥凝視雪棺內的師尊,總覺得心頭不安。他在現代世界長大,身邊清一色雄性動物,對于感情的事大概是缺根弦。再說……師尊對他,不能是那個意思吧?
“……唔,”雪棺內的庚桑畫發出一聲無意識的輕吟,烏黑的唇皮微掀。“我冷。”
原胥愣了下。
“……師尊,弟子疼。”雪棺內的庚桑畫赤紅着臉,雙目緊閉,長長羽睫卻不斷輕顫,一滴清淚在眼角将墜不墜。
原胥低下頭,認真俯視如今盤在他膝頭的這具雪棺,以及雪棺內的庚桑畫。也不過就思考了半秒,随後果決地探手入雪棺。
這座雪棺是由他真氣凝結成的,輕飄飄似無一物。
原胥探手,棺蓋便在他蜜色手指間無聲漾開。瞬息間,他的指尖成功抵達了庚桑畫墜着淚的右眼角。
庚桑畫皮膚幼嫩,在他指腹摩挲下,滑若凝脂。
“師尊,”原胥喉結輕滾,低聲問他。“你喚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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