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朔夜
庚桑畫冷哼了一聲。
倒真沒走。
原胥立刻灰頭土臉地湊近,怕說話時灰塵嗆着他,特地拿袖子遮住臉,輕咳兩聲。“進小樓吧,師尊?”
庚桑畫斜眼乜他,桃花眼尾意味不明。頓了頓才冷聲道:“你先去沐浴。”
原胥嗯了一聲,轉身就進了銀雪小樓。他身上穿的雪白交字領弟子袍染了灰,鬓角挂着霧凇,乍一看,倒像是鬓染微霜,平白老了數十歲。
就像山底下那些凡人一樣。
庚桑畫留在原地,不動聲色地打量這個他随手撿來的白室山掌門首徒。原胥一直在他意料之外,但到底原胥留給他的底線是什麽,他暫時還不清楚。心口那陣酸軟感再次來襲,渾身骨骼寸寸如同被拆碎裂開,一寸寸,正在脫缰。
庚桑畫疼的臉色煞白,但他咬牙,不肯發出一聲呼痛。
白室山內門弟子共計十二人,外室弟子上百,只有原胥知曉他的秘密。原胥此人……到底可不可靠?
銀雪小樓烏木門剛才叫原胥撞破了,眼下門戶洞開,原胥也不避諱他,公然走入樓內備水。熱水騰起霧氣,原胥坦然褪去那件染滿雪泥的弟子長袍,露出蜜色虬結的胸肌人魚線。再往下,是兩條蜜色修長筆直的腿。水聲嘩啦啦亂響成一片,原胥更加坦然而且熟稔地擡腿跨入木桶,熱氣蒸醺了他那張朗眉星目的臉。
作為一名年僅二十歲的金丹期修者,原胥周身筋骨皮早已修煉到刀兵不侵,肌肉線條流暢。一呼一吸間,這個大弟子原胥身上每分雄性氣息對于病發時的庚桑畫來說都具致命吸引力。
該死!
庚桑畫再次咬牙,猛地閉了閉眼,兩手指節捏的咔咔響。
“師尊,你過盞茶辰光就進來。”偏那個該死的原胥還在撩他,語聲低沉,仗着銀雪樓遠離衆多師門子弟,話語甚至帶着凡間年輕男兒特有的輕佻。“弟子已經洗幹淨了。”
庚桑畫咬的牙根疼。
但今年不比往日。自打這個古怪的大弟子原胥上山後,他不止一次察覺到體內深埋的那處禍患動的愈發劇烈。白室山附近所有山林都結了霜雪,原本一年四季如春的白室山,如今倒有大半年都白雪皚皚。
原胥此人……
原胥又在喚他。“師尊,莫要忍耐,弟子已經可以了。”
庚桑畫再次用力地閉了閉眼。幾秒後,衣袂帶風,表情兇狠地沖進銀雪樓。
原胥就那樣坦然地站在木桶中擡頭望他。“師尊,該你了。”
嘩啦啦,原胥擡腳跨出木桶。怕他嫌棄水髒,特地又換了桶淨水,長臂猱伸,以靈力淨化過水中雜質,望着他低聲道:“弟子原胥,伺候師尊沐浴更衣。”
庚桑畫今日穿的是件煙青色紗衣,褪去紗衣,便是玉色月華一般皎然的肌膚。肌膚下,肋骨清晰可見。
原胥忍不住皺眉。“師尊,你太瘦了。”
“你管我?”庚桑畫又忍不住鬧脾氣。“你以為你是誰?”
原胥舀起一瓢淨水,低笑道:“弟子以為,我是白室山掌門首徒。每逢朔夜,我也是那個伺候師尊的人。”
話都對,就是原胥語氣說不出的古怪。
庚桑畫大半個身子埋在木桶內,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任憑原胥以真氣推按在他背後大穴,哼唧道:“也只是如此了。”
原胥掌心內運氣,搭話便略遲了半拍。“嗯,師尊所言極是。”
每逢三個月便如期降臨的朔夜讓庚桑畫再不能犟嘴。他如今每寸肌膚都疼,血管爆裂開,快了,最多再能撐半個時辰,他就會又像從前那樣,斷裂成被異骨扯長的提線玩偶,四肢完全不受控地耷拉下來。
形同廢人。又似,一具只能取悅眼前人的玩偶。
庚桑畫眼眸泛起血色。
“師尊,”原胥謹慎地停下了舀水動作,擡腿跨入木桶。“現在就開始吧?”
“……唔。”
回答他的,是庚桑畫那聲極為痛楚的支吾聲。
原胥再不遲疑,長臂如同鐵箍般抱住懷中的庚桑畫,周身靈氣毫無保留地釋放。
銀雪樓內突然間霜雪密凝。原胥虬結的肌肉胸膛緊貼庚桑畫後背,兩個同屬天靈根的凡人修真者,就這樣以一種親密無間的姿勢相擁。
“師尊……”原胥難得喃喃,喉結滾了滾,嗓音說不出的沙啞迷人。“你近日發病越發頻繁了。”
庚桑畫懶得答他。周身骨骼寸寸裂開,神魂撕裂之苦,這千餘年都是獨屬于他一人的苦難。自從師尊炎道人隕落後,這世上他再無師長親人。原胥算誰?呵,不過是他為白室山撿來的一個後輩子弟。
“師尊……”原胥卻還在自說自話。“你……轉過臉來。”
從前也是這般。
自打原胥八歲上山後,庚桑畫驚覺白室山地脈蠢蠢欲動。他翻遍白室山宗門壁畫岩刻,又特地舉辦了一次宗門比劍,當日裏他白袍飄飄坐在高處,冷眼看着下頭一衆子弟。人人都模糊,獨有那個他最後撿上山的弟子原胥周身光華灼灼。八歲的孩童,居然已經自行學會了凝霜聚雪,劍脫鞘那刻,嗆啷一聲,劍身迅速凝結成白霜。
“原胥……”庚桑畫自嘲地笑了一聲,依然蜷縮在木桶內,維持着被原胥從背後擁抱的姿勢。“你怪不怪為師?”
“從不曾責怪師尊。”原胥聲音啞而沉。“不敢,也不忍。”
庚桑畫驀然轉頭,嗆聲冷笑。“你憐惜我?”
原胥垂下頭,冠玉般的臉被木桶熱氣蒸騰,視線叫人窺不清。“弟子不敢。”
頓了頓,又道:“……也不忍。”
嘩啦一聲。
庚桑畫玉一般皎潔的手指突然卡住原胥咽喉,冷笑不已。“你道你是誰?”
然後也是頓了一頓,繼續冷笑道:“你不過是為師入魔時的藥。”
原胥呼吸不能,那雙野狐般的眼眸微擡,深深地望向庚桑畫。
分明無聲,卻早已勝過萬語千言。
庚桑畫蹚着水移近原胥,話語聲冷的掉冰渣。“作為藥,你想的太多了。”
原胥臉皮漲的紫紅,喉嚨管竭力發出呵呵聲,好半晌,手指艱難地比劃着做出動作。一筆一劃,是在用這個修真的琳琅界語言書寫。
—師尊,酉時到了。
庚桑畫一驚,卡住原胥的五指驀然松開。
“咳咳,”原胥一獲得自由,立刻不顧自身安危,沙啞着嗓子道:“師尊,你快抱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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