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⑧
老婆子戰戰兢兢地探頭去看,這一看如被電殛,手中的鐮刀咣啷一聲落了地。
她看到,那焦炭一樣的小媳婦,正抱着老二的屍體在啃,老二的胸部以上都已經被啃沒了,耷拉在地的雙臂和雙腿由于神經的自然反應,還在間或抽搐。
聽到聲響,小媳婦回過頭來,咧嘴向着老婆子一笑。
小媳婦的面孔是黑的,嘴唇燒去了大半,露着白森森的牙,牙縫間滿是血肉,一雙眼睛放光,腦後垂着枯草一樣的亂發——大火過後,她的頭發已經被燒沒了,老婆子久不注意她,也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像老樹發新枝一樣、又開始長頭發的。
老婆子哪經得住這個,哼都沒哼一聲,直挺挺倒摔在地、昏死了過去,阖眼前,她依稀看到,小媳婦挾着老二的殘屍,竄進了墨黑的暗夜之中。
***
老錢就在這裏停下話頭。
天快黑了,路道上車少,已經入秋,遠近的植被都開始蕭疏,顯得天地四野都冷冷清清。
有十來秒鐘,兩人都沒說話,聶九羅是在消化這個故事,老錢是在醞釀話題。
“聶小姐,我小時候聽這個故事,只顧着害怕了,長大了再回顧,覺得這個事吧,邏輯上說不通。”
聶九羅也有這感覺:“你說。”
老錢竹筒裏倒豆子樣、将疑慮和盤托出:“你說這妖精,真耐得住氣,跟老二過了一兩年才吃他,早幹嘛去了。”
聶九羅想了想:“可能跟她受傷有關系,她傷了元氣,需要補一補吧。”
老錢大搖其頭:“no,no,no。”
這個故事他打小就聽,幾十年下來,閑時揣摩過上百遍不止了:“首先,她受傷要補元氣,一年前剛受傷的時候為什麽不補,養了一年多才補?還非得惦記着要給這家留個後?這也太良心了吧。其次,一日夫妻百日恩,人相處久了會有感情的嘛,一個村子的人都擱在那,她随便揀一個補呗,要童男有童男,要童女有童女,何必非得拿自家人下手?”
這還真情實感上了,聶九羅失笑:“故事嘛,很多民間傳說都這樣,經不起推敲的。”
老錢嘆了口氣:“我姨婆也這麽說,我跟她探讨吧,她就發急,越老性子越急,跟我嚷嚷說,她就是這麽聽來的,她哪知道妖精怎麽想的!”
本來嘛,人心隔肚皮,人都不知道另一個人是怎麽想的,上哪去知道妖精怎麽想呢。
聶九羅問了句:“後來呢?”
***
後來的事就簡單了。
老婆子醒了之後,小媳婦、老二都不見了,只老槐樹下頭一攤凍成了冰的血,提醒着她一切并非幻覺。
嚎哭引來了左近鄰裏,一幹人拎上鋤頭柴刀、打着火把循血跡一路去找,找進了大沼澤,天寒地凍,狂風怒號直如鬼哭,沒人再敢往裏去,只得打道回府。
而第二天,大雪如被,四野銀白,什麽痕跡都沒了。
大沼澤,又是大沼澤,老大去趕集、取道大沼澤,再也沒有回來;老二去找大哥,在大沼澤裏遇到了小媳婦;而小媳婦從大沼澤來,穿着老大的黑土布褲子,又挾着老二的殘屍,消失在大沼澤。
大沼澤,老婆子真是怕了大沼澤了。
不獨是她,整個村子的人都開始談大沼澤色變,這恐懼繼續蔓延到四裏八鄉——秦巴山脈綿延甚廣,你怎麽知道那東西不會找上自家呢。
各種各樣的謠傳如湯如沸:李莊的李大也在村口看到小媳婦了,她力氣好大,一只手拖走了一頭豬;王村的王七上山砍柴,看見一頭狼被開膛剖肚,而那一截焦炭般的小媳婦,正捧着狼心狼肺大快朵頤,頭發長得更長了,都快垂到腰了,走動的時候,像根老木樁子上披下厚重的蛛絲……
一時間人心惶惶,很多人甚至怕得卷起鋪蓋背井離鄉,事情驚動了縣令,但事涉怪力亂神,不敢上報——清中期源于江南的“叫魂案”曾引發過席卷大半個中國的妖術恐慌,當權者對此極為震怒,砍過不少當官的腦袋。
縣令只得會同師爺,多方設法,尋找能“降妖”的高人。
又過了一年,正值隆冬臘月,有個游方的道士經過此處,多方掐算、幾番起卦排盤之後,斷言說妖孽的根子在大沼澤,想要端掉這禍害,必須先治理大沼澤。
……
聽到這兒,聶九羅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故事的走向真是跌宕起伏,起初,她以為是鄉野異聞,後來是以身報恩的行善故事,再後來,風雲突變血腥恐怖,而今,畫風一轉,成了宣揚環境保護。
老錢被她笑得莫名其妙,聶九羅忍住笑,讓他繼續。
“我姨婆說,這道士做法,陣仗可大了,遠近有數千人跑來看熱鬧——那年頭,中國人少啊,數千人,趕上大集市的規模了。”
聶九羅腦補了一下,清末那種人口密度,又是山村,數千人到場,确實是一次“盛會”了。
“道士嘛,很多玄乎的操作,一條條一道道的,我姨婆也描述不來,只說到最後,有上百號人,在空地上起冶爐、鼓風箱,現場燒起了鐵水。”
聶九羅沒繞過彎兒:“燒鐵水幹什麽?打鐵?”
老錢說:“冬天了啊,大沼澤已經板結凍上了,非但凍上了,這熱脹冷縮的,還裂出了成千上百道縫——道士不是算出那妖精就在大沼澤下頭嗎,用鐵水往裏灌,這是把她家門給焊死,讓她再也出不來了。”
聶九羅恍然,這法子雖然粗暴,但是聽上去挺爽,而且,确實實用。
老錢啧啧有聲:“這可是個大工程,非得人多才行,不過咱們中國,自古人就多啊,說是這燒灌鐵水,連着幹了三天三夜,到了晚上,鐵水打花,可好看了。哎聶小姐,你見過鐵水打花嗎?是我們陝西米脂那塊兒的絕活,值得一看啊。”
真不愧是做旅游的,講個恐怖故事都能繞回老本行,聶九羅說回正題:“灌完鐵水之後呢?”
“就完事了啊,那道士走了就。四裏八鄉的,又正常過日子了呗,這大沼澤啊,不知道是不是被鐵水烘烤的,再到夏天的時候,就沒那麽爛了,再後來,村民覺得那塊地裸着難看,看了也害怕,就從別處擔了黃土石塊來,把那一大片給厚鋪上了。”
有了土,有年年降下的雨水,有風吹來或是各類飛禽走獸帶來的種子,這塊地漸漸地長滿了各類野草作物,成了鄉下常見的那種無主荒地。
說到這兒,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小時候,我和小夥伴聽了這個故事,還帶着鐵鍁鏟子去挖過呢,想看看能不能挖到鐵殼——挖到一米多深也沒挖到,累了個臭死。”
這倒不稀奇,因為岩石圈的循環作用和人類活動的影響,地層本來就是在逐漸增厚的。
聶九羅問了句:“那廟呢,廟是怎麽回事?”
“這不是道士走了嗎?說是已經把那妖精給鎮住了,但村裏人心裏不踏實啊,鄉下人,又迷信,覺得還是得起個廟,供奉供奉。”
怪不得呢,聶九羅想起那尊魔媚相的雕塑。
國人造廟,大多供奉兩種:一種是普度衆生、能給自己帶來各種好處的神佛金仙,比如佛祖、菩薩、財神爺;另一種就是各路妖鬼,供它是因為怕,祈求它別來禍害自己,禍害別處麽随意。
“起了個廟,又不好說是供妖精,傳出去了不像話,就含糊說是供了‘觀音’,但明明是妖精,說她是觀音又怕真的觀音發怒降災,所以叫‘地觀音’,地裏出來的嘛。”
話到這兒,聶九羅差不多全明白了:“後來建市劃鄉,興壩子鄉分了鄉東鄉西,鄉西恰好就是那座廟的所在,鄉下人忌諱,所以不大去鄉西,說那兒不幹淨?”
是這個理兒,但也不全是,老錢想了想,又做了補充:“這個是叫那什麽……惡性循環,因為大家不大去鄉西,所以那裏發生謀財害命或者傷人案的概率就比較高,而又因為那裏出過很多事,大家就越發不大去了,所以這日積月累的,已經成了一種習慣。跟廟的關系倒不大,再說了,現在知道‘地觀音’這故事的,能有幾個啊。”
聶九羅嗯了一聲倚回靠背,剛聽得入神,她自己都沒察覺自己什麽時候坐直身子的。
頓了頓,仍覺得餘味未了:“這故事挺有意思,比看廟有意思多了。”
今晚上寫記錄,她得把這條記進去,這一天本來過得有點寡淡蒼白,因着這故事,瞬間添了彩。
得了客戶誇獎,老錢心裏美滋滋的。
聶九羅忽然又想到一點:“那廟壞了,‘地觀音不高興、要出來害人’,這話有什麽根據嗎?”
老錢“嗐”了一聲:“那就是純迷信了,清末之後,咱們國家不是日子不好過嗎,老落後挨打,內亂也多,什麽鬧長毛、白蓮教、土匪、兵變,每鬧一次,村子不都得遭殃嗎?村子遭殃了,廟能不壞嗎?你現在看到的廟,雖然是解放前修的,但已經不是最早那一版了。我姨婆就是牽強附會,覺得廟壞了就會有災,硬把鍋扣妖精頭上,其實那都是人禍,有災了廟才壞……哎哎,卧槽卧槽……”
說到末了,老錢忽地倒吸涼氣,車速也低下來。
前方路面空空蕩蕩,無車無人,也沒貓狗過路,聶九羅有點奇怪:“怎麽了?”
老錢指着斜前方讓她看:“聶小姐,你看,那護欄!”
經他提醒,聶九羅才注意到,斜前方有一段護欄被撞斷,殘段顫巍巍地歪斜着,有點慘烈。
不過她經常外出采風,對這種護欄被撞斷或者車子四輪朝天倒翻路邊的場景見慣不驚:“應該是出過車禍。”
她又往路墩下掃了一眼,沒車子,應該是已經清過場了:護欄外是向下的坡地,再遠是大片的野麻,這是高杆作物,最高能蹿到兩三米,早些年,農村種這個的人還挺多,後來逐步讓位于其它經濟作物,能見到的大多是野地野生的了。
老錢唏噓:“是今天出的車禍,早上我們打這段路走的時候,護欄還完好着呢。”
身為司機,老錢對同行出事故分外關注,他把車子貼邊緩行,頻頻朝外看,看着看着,一腳踩下剎車:“不對不對,聶小姐,你看,你看那車胎印子。”
此時,車子已近斷欄,借着車燈打光,看得分明:斜坡上只有下去的兩道車轍——如果清過場,應該車轍混亂,而且,現場會留下救援者的腳印。
再順着車轍的方向看,印子一路延伸至野麻地,相接處有不少野麻斷折,應該是車子開進去時軋的,但麻莖多少有點韌度,只要不斷,或多或少總會還原,所以,再往裏去,就看不見了。
司機分兩種,一種是對車禍漠不關心,因為看多見慣;一種是特別熱心,因為換位思考,希望改天自己有難時、也能得到別人的熱心幫助。
老錢屬于後者。
他趕緊去解安全帶:“哎呦,這人是不是沒剎住車、一氣頭開進去了?人和車不會還在地裏吧,我得去看看,興許還能救兩個。”
聶九羅看向野麻地。
高杆作物,又是高杆作物,她想起興壩子鄉的那片玉米地。
她現在有點膈應這樣的地方了:杆身瘦高,又濃又密,把視線遮得嚴嚴實實,誰也不知道地裏究竟有什麽玩意兒。
她想提醒老錢小心點,或者随身帶根棒子什麽的,然而老錢跑得飛快,只這片刻功夫,已經去得遠了。
同類推薦

億萬寵溺:腹黑老公小萌妻
他是權勢滔天財力雄厚的帝王。她是千金公主落入鄉間的灰姑娘。“易楓珞,我腳酸。”她喊。他蹲下尊重的身子拍拍背:“我背你!”“易楓珞,打雷了我好怕怕。”她哭。他頂着被雷劈的危險開車來陪她:“有我在!”她以為他們是日久深情的愛情。她卻不知道,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從她出生的那一刻!他就對她一見鐘情!十八年後再次機遇,他一眼就能認得她。她處處被計算陷害,天天被欺負。他默默地幫着她,寵着她,為她保駕護航,保她周全!
/>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超甜寵文)簡桑榆重生前看到顧沉就腿軟,慫,吓得。
重生後,見到顧沉以後,還是腿軟,他折騰的。
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