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負重前行

“靜兒。”溫靜海迎着微風走出醫院,某一瞬間,她還以為喊她的人是柏榮成。

“一南哥,你怎麽在這兒。”

“我看到你慌慌張張跑出來,有點擔心;加上凱琳也是熟人了,我上去看了一眼才下來的。”費一南把自己的墨鏡摘下來遞給溫靜海,溫靜海猶豫了一下,接過墨鏡。

“謝謝。我去給凱琳買點東西,一會上樓看她。你先回去吧,被人看到你在醫院不好。”溫靜海戴上墨鏡,“回頭還給你。”

“好。”費一南點了點頭,從牛仔褲兜裏掏出一個口罩戴上。

溫靜海給柏榮成發了一條微信:凱琳生了個男孩,挺可愛的。

“你怎麽了?怎麽結個婚回來還變抑郁了。”陸偉拍了一下柏榮成的肩膀,“沒什麽。”柏榮成收起手機,“只是覺得我陪在她身邊的時間太少了。”

“那我們争取加快進度,讓你早點回家。最近上新的《犯罪現場》收視不錯,現在我對我這部劇也非常有信心。”陸偉雖然一直看好柏榮成,不過沒想到他還真能火起來。柏榮成一笑而過,低頭繼續看劇本。

鄒凱琳和陳長的兒子,取名陳林,小名小樹。他們之前商量好了如果是女孩就叫“琳”,男孩就把王字旁去掉。

“小樹,給幹媽抱會呗,你看她眼巴巴看着你的樣兒,都望了一個小時了。”鄒凱琳看溫靜海拘謹地站在一旁,便把懷裏的小人往溫靜海手邊送。

“我?我啊,我不行,我沒抱過孩子。我就看着就行了。”溫靜海嘴上這麽說,手上卻把孩子接了過來,“好軟啊。”

“好玩吧,你也生一個。”鄒凱琳逗她,溫靜海不說話,學着護士的動作把孩子抱在懷裏。

“小樹真乖啊,他爸抱着他都哭,你抱着他倒是不哭。”鄒凱琳笑起來。

“是嗎。”溫靜海牽起嘴角笑了,在陳林臉上輕啄了一下,陳林“咯咯”地笑起來。

“诶呦,真是個小色鬼,你爸和你叔抱你的時候你怎麽不笑啊。”鄒凱琳戳了戳陳林小胳膊上的肉,陳林笑得更開心。陳長和陳弓回來的時候正看到這畫面。

“唉,還是幹媽受歡迎啊,我們抱半天一點反應都沒有。”陳弓故意長嘆一口氣,“小樹,爸爸來了,找爸爸吧,給爸爸笑一笑。”溫靜海把孩子抱給陳長,可陳林一到爸爸懷裏就不笑了,圓溜溜的一雙大眼睛淚眼朦胧看着溫靜海,“還是你抱着吧,我看他又要哭。”陳長哭笑不得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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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陳老師,那我抱着了。”溫靜海笑道,“你來吧。一會他睡着了把他放床上就行。”陳長眼看兒子不喜歡自己,趕緊去找老婆了。溫靜海抱了陳林好一會,等把他哄睡着了也沒撒手。

“累不累,別抱了,把他放下吧。”鄒凱琳吃完午飯,看見小家夥還睡在溫靜海的臂彎。

“行嗎?我怕把他吵醒了。”溫靜海小聲說,“沒事。”陳長把嬰兒床推到溫靜海身邊,溫靜海小心地把孩子放上去。

“這麽晚了,我還得趕緊回去,晚上表哥約了我們開會。”溫靜海一看時間已經下午三點了。

“去吧,你現在是表哥依仗的大将。”鄒凱琳休産假,陳弓也逐漸退出工作室的相關事務,最熟悉南·禪的人就要屬溫靜海了。

“你不問問我怎麽到中國來?”陳洛家開完會,同溫靜海一起吃晚飯。

“中國市場大,發展前景好。加上凱琳在這邊,你不是得過來看着她。”溫靜海給切片面包塗上黃油,“Jennie,這就是我喜歡和你在一起的原因。”陳洛家給溫靜海倒上一點紅酒,“最近不喝酒了。”溫靜海搖了搖頭,陳洛家把酒杯轉到自己手邊,“你說的對。我Aunt和Uncle就這麽一個女兒,在中國結了婚生了孩子,還不打算回去,只好派我過來盯着她了。”

“去看過小樹了?”溫靜海嘴角蕩起一個笑容,“我當天就去看過了。”陳洛家抿了一口紅酒,“不過我不太喜歡小孩,和陳先生也不太熟,所以打了招呼之後我就走了。”

“小樹還挺可愛的。”溫靜海低頭看了一下手掌,覺得上面還留着小家夥溫熱的體溫,“是嗎?”陳洛家忽然靠得離溫靜海近了一點,看着溫靜海的眼睛說,“不過要是和你生一個小孩,我還是挺喜歡的。”

溫靜海無奈地笑了一下,“表哥,我結了婚的,不要和我開這種玩笑。”

“好了,我不逗你了。Gavin要離開春秋了。”陳洛家斂起嘴角的笑容,“有所耳聞,可能是年底或者明年年初。”有韓悅這一層關系在,溫靜海心裏舍不得蘇廉走。

“如果他走了,很大概率齊蒙就要接手你們的工作了。”

“你認識他?”溫靜海記得齊蒙的履歷上有在英國留學和工作的經歷,“算是認識吧,他是個工作狂。”陳洛家客觀地評價,“已經領教過了,不過沒關系,我也是個工作狂。”

“我本來想勸你轉到我這邊來,我會對你很好的。”陳洛家認真地說,“謝謝表哥,沒什麽事的話,我先走了。晚餐你結賬。”溫靜海拎着包走了。

溫靜海網購了一個長方形的檀木盒子,然後把盒子連帶裏面的墨鏡一起放在費一南家門口的信箱上。

“韓悅姐?你在江府路附近,好啊,你過來吃飯吧。”溫靜海轉身下樓。

韓悅今晚在附近演出,結束以後想來溫靜海家裏蹭飯,溫靜海一口答應,回家炖了竹筍湯,炒了酸豆角炒肉。

“演出結束了,我是不是該送你一束花?”溫靜海給韓悅開了門,韓悅還沒卸妝,眼角擦着亮粉,一閃一閃的。

“送花就不用了,有好吃的就行了。”韓悅脫了鞋徑直走到飯桌前。

“快吃飯吧,我晚上開了會,還有點工作要忙。你先吃,吃完把碗筷放到洗碗機。”溫靜海給韓悅倒了一杯溫開水,“謝謝大海,蘇廉要是有你一半的體貼和細心就好了。”

“對了,蘇總監是不是要離開春秋了。”溫靜海随口問,“好像是,他之前和我說過這事,不過我也沒太管。”

“你和蘇總監打算什麽時候結婚啊?”溫靜海來了興致,韓悅放下手裏的筷子,“別提了,我媽說什麽也不肯把戶口本給我。我最近也沒時間回戶籍所在地開證明。我和蘇廉說了,要不就不結婚了。”

“其實不結婚,挺好的。”溫靜海說完話就回屋裏寫設計方案了。

溫靜海熬了幾個大夜,終于把手裏的項目結了項。剛伸了個懶腰,手機震了起來。

“爸爸?”溫靜海接了電話,“小靜,還沒睡下吧?”柏父的聲音從手機另一頭傳來,“還沒呢,這麽晚您還沒休息。”溫靜海一看已經十一點了。

“我知道最近小柏沒在家,是不是有點無聊。”

“也還好,這兩天在趕手頭的一個項目。”溫靜海低頭收拾材料。

“我最近找到一個下象棋的平臺,可以通過網絡和對方下棋……”

“爸爸,您想找我下棋啊?”溫靜海笑了一下,“今天太晚了,您早點休息,我明天下班回來找您。”

“诶,好。對了,小靜,最近北京降溫,記得添衣服。”柏父笑着挂了電話。

“謝謝,爸爸。”溫靜海的眼眶有點熱,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和她說過這樣的話了。

靜兒:天冷了吧,記得多穿點衣服,別感冒了。

柏辛:你也是,早點休息。

靜兒:我給爸爸媽媽買了冬裝,記得提醒他們查收。

柏辛:好,我也給你買了禮物。

溫靜海把手機扣在懷裏,她有點想柏榮成了。

周末溫靜海到袁來父母家作客,牽了個線,介紹袁父和柏父這兩位棋友認識,如此一來他們平時可以通過網絡一起下棋。

“最近工作有點忙,好久都沒過來看您。”溫靜海提了兩桶茶葉。

“知道你忙,小柏又出去拍戲了。晚上在家裏吃飯吧。”袁母握着溫靜海的手,“謝謝阿姨。”溫靜海看袁母又生出幾根白發,不免心酸。

“小靜,我們倆這樣是不是就算對上陣了。”袁父把手機舉到溫靜海面前,“是啊叔叔,柏辛爸爸下象棋還是挺厲害的,要當心哦。”溫靜海笑着說,“阿姨,叔叔下棋,我們去做飯吧。”

袁母低着頭擇菜,不久後發出輕微的啜泣聲,溫靜海放下手裏的菜,轉過身抱住袁母,“阿姨,我在呢,阿姨。”

“小靜,沒有你,阿姨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你一定要好好的。”袁母拍着溫靜海的頭,“阿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相信我。”溫靜海幫袁母擦了擦眼淚,袁母點了點頭,“小靜,你受委屈了。”

“沒有,阿姨,沒有。”溫靜海拿紙巾幫袁母擦了眼淚,轉身繼續切菜,眼淚滴在菜板上。

晚上,溫靜海做了三個菜和一個湯,袁來的父母吃着她做的飯,難免不想起自己的兒子,三人的興致都不是很高,溫靜海陪着袁父喝了幾杯白酒。從袁來家離開之前,溫靜海刷了一下微博,發現一個在業內比較出名的畫手去世了,這個女孩之所以小有名氣是因為她是費一南的粉絲。溫靜海嘆了口氣,她印象中這個女孩年紀不大,應該比自己還年輕,看新聞是因為抑郁症去世的。

“小靜,你有事的話,就先回去吧。”袁母看溫靜海看着手機發呆,拍了拍她的肩膀說,“沒事,阿姨,我把柚子剝了再走。”溫靜海到廚房把柚子皮剝幹淨,然後放進瓷盤裏,和袁來在家的時候一樣。

“小靜,天冷了,趕緊回去吧,晚上好像要下大雪。”柏父剛下完一局棋,從家裏随手拿了一把雨傘給溫靜海,“謝謝叔叔。”溫靜海接過雨傘,心裏暖暖的。

晚上開車回家的時候,天空中已經飄起零星的雪花,現在已經是年尾了。柏榮成一走便是4個月,從一個劇組輾轉到另一個劇組,從夏末到冬初。蘇廉已經遞交了辭職的申請,今年春秋工作室的巡展便因此暫停了;齊蒙主管工作後,溫靜海的工作量較之前有所上升,除了畫圖的本職工作外,還有一些業務性的工作需要處理。溫靜海忽然想看雪。

她在車庫停了車,又撐着傘到路面上。雪更大了一些,社區廣場中央的音樂噴水池上都堆積起了一層雪花,像是奶茶上的奶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在噴水池邊上,他低着頭,沒打傘,雪花濕了他淺褐色的頭發和黑色的呢子大衣。溫靜海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他的身邊。

雪好像小了,費一南偏過頭便看到了溫靜海,“靜兒……”

“回去吧,外面挺冷的。”溫靜海縮了縮脖子,費一南把傘從她手裏接過來,“好。”

“我看到新聞了。”溫靜海把手塞進大衣的兜裏,“南帆去世了。”

費一南撐着傘,傘面微微向溫靜海傾斜,自己的肩膀濕了一大片。他沉默不語,一直到門口收傘的時候才開口道,“我見過她很多次,也常和她交談,卻一點也沒覺得她過的有不開心的地方。”

“因為她和你在一起的時候都是開心的,謝謝你帶給她快樂。”溫靜海像長輩一樣,拍了拍費一南的肩膀。

“靜兒,謝謝你陪我。”費一南望向外面的大雪,“這是今年第一場雪。”

“是啊,天氣冷了,回家吧。”溫靜海走進電梯,費一南愣了一下,繼而嘴角帶起了笑容。

“傘濕了,放在門外面吧。”溫靜海下電梯之前,費一南把雨傘遞給她。

“好。”溫靜海接過傘走了。

第二天,費一南宣布将南·禪今年全部的收益捐贈給抑郁症防治項目。

三天後,溫靜海參加了南帆的葬禮。這個圈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來的大都是熟人。畢竟業內規模最大、口碑最好的兩家工作室就是春秋和合創,南帆是合創的員工,在春秋也有不少朋友。只不過大家都想不到,經常聚不到一起的人,竟然因為南帆的葬禮見面了。

葬禮結束後,溫靜海被周傑瑞叫住。

“初次見面,沒想到你本人更漂亮。我是周傑瑞,合創的藝術總監。”周傑瑞朝溫靜海伸出一只手,溫靜海點了一下頭,沒有握住周傑瑞的手,“我知道,周總監。有什麽事一定要今天說嗎?”

“擔心錯過今天,不太容易找到你了。”周傑瑞笑道,“Gavin要走了,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齊蒙不适合你,我覺得你可以來合創發展。”

“謝謝你周總監,”溫靜海邁開步走向前走,“我目前沒有考慮離開春秋。”

周傑瑞跟上溫靜海,“齊蒙是個工作狂,不适合你們這些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周總監,我覺得我的話說得很清楚了。如果我想去合創,我會聯系你的,謝謝。”溫靜海向前快速走了兩步,甩開了周傑瑞。她看到不遠處齊蒙正在和一個女人低頭交談。

“齊先生,最近小晴的狀态不錯,對于我也願意敞開心扉,多說一些話了。”文寒是齊晴的主治醫師,女,三十五歲。

“齊晴的事,你費心了。”齊蒙對着文寒低了一下頭。

“我應該做的。我之前看見小晴的手腕上貼了創可貼,心想齊先生總算是有細心的時候了。”

齊蒙愣了一下,“那不是我貼的。”

“不是嗎?”這倒是文寒沒想到的事,“不過我想,那應該是個她很珍惜的人。”

“齊晴在學校裏沒什麽朋友。”齊蒙的眉毛擰了起來。

“齊先生放心,認識朋友對于小晴來說是一件好事。您對她,不要過于嚴格了哦,有時間還是要試着多關心她。”文寒又囑咐了齊蒙幾句才轉身離開。

齊晴是病人,齊蒙也是病人。齊晴六個月的時候,母親便離開了她,留下父女二人相依為命。為了生活,也為了麻醉自己,齊蒙拼命工作,沒有什麽時間陪女兒,只在家請了一個菲傭。但菲傭總是在齊蒙看不到的地方虐待齊晴。齊晴不敢說,齊蒙也不知道。直到有一次,齊蒙收到鄰居的舉報才發現真相。他當即辭退了菲傭,把齊晴送到了雙語幼兒園。

沒想到的是齊晴在雙語幼兒園也受盡欺負,常常被其他小朋友排擠。這讓齊晴的性格變得越來越乖張,常與老師和同學發生口角。齊蒙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齊晴已經上到小學六年級。學校老師給了齊晴退學的建議,齊晴的英語不好,無奈之下,齊蒙只能帶着女兒回到大陸生活。

齊晴被定義為中度抑郁症,在學校裏抽煙、喝酒、打架,常和老師發生争執。在大陸換了兩三個心理醫生,很多都不了了之。文寒是其中最耐心的人一個,她意識到父女二人都有共同的問題,并對他們分別進行治療。

創可貼被齊晴封在标本框,鎖進櫃子。她偶爾感覺壓抑,或者想傷害自己的時候,她總會想起那一天面對她流淚的女人。齊晴手腕上的傷痕已經愈合了,只留下一道道深深淺淺的白色痕跡。

“姐姐,我們還會見面嗎?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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