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最愛的醬油黨登場

劉缯帛低聲重複,“晏如,晏如……真是個好字。”

“我母親取的。”蘇誨走到他身旁,推開窗。

想來明日必然天朗氣清,無垠天幕上星羅密布,亘古不變地用清冷微光映照這一片蒼莽。

“恩。”

凄清星光下,劉缯帛方才繡好的鴛鴦被面懶洋洋地躺在一張小案上,蘇誨定睛打量——想不到劉缯帛人高馬大,手藝倒是精湛得很,只見這被面施針勻細,針腳齊整,配色富貴端雅。

蘇誨不禁嘆道,“竟比原先府上丫頭們還強上幾分。”

男子漢大丈夫卻會一手好針線,縱使再寬宏大度,對着個同齡少年,劉缯帛難免尴尬,“不過三教九流的手藝,難登大雅之堂,蘇兄莫再取笑。”

“蘇兄?”蘇誨挑起眉梢。

劉缯帛又愣了愣,趕緊改口,“晏如兄。”

蘇誨狡黠一笑,“把你那手巾給我看看。”

劉缯帛越發迷惘,還是從袖中将那方手巾掏了出來。

蘇誨鋪開那手巾,果然在帕角瞥見只圓頭圓腦的豚仔,刺繡之人不知出于什麽心态,那豚仔竟還滿面嚴肅,與劉缯帛很是神似。

“我屬相……”劉缯帛更是尴尬。

蘇誨将手巾還他,悵惘道,“我母親自持身份,從不親手做針線,搞得如今我連個念想都沒有。若是思念亡母,除了這表字,當真是一無所有。”

劉缯帛這才注意到,蘇誨還未過孝期,大概是怕沖撞劉家衆人,并未着純白斬衰,只穿了一身素色,手腕處還有串佛珠。

“為母守孝,天經地義,你不必過慮,”劉缯帛緩緩道,“至于怕犯了主人家的晦氣更是無稽之談,我家裏孤兒寡母,根本不計較這個。”

蘇誨對他感激笑笑,“我不昭告天下,吹吹打打地守孝,倒也不全然是因此。自前朝孝廉以降,每有長者過世,遍地都是孝子賢孫,動不動就哀嚎泣血,然而實則呢?我庶弟便是在我祖父孝期降世,也虧得蘇子仁有些本事,竟也欺瞞了這些年。孝與不孝,并不在于是否結廬而居,不在于是否茹素持齋,而在于是否能永念慈顏,好好活下去,讓死者瞑目。”

劉缯帛嘆了一聲,将被面複又收好,“既是如此,那你我便好生活着罷。”

蘇誨側臉埋在陰影裏,冷聲道,“不錯,你我确是要好好活着,那些人面獸心的畜生都依舊活得好好的,我們斷沒有自暴自棄的道理。”

他眼裏明明映着星辰,卻又好似映着火光,如同傳說中涅槃的鳳凰。

劉缯帛有些怔忪,最終還是道,“早些歇息罷。”

年複一年,日複一日。

轉瞬之間,已是德澤九年。

劉母依舊沒日沒夜地做着她的繡活,然後送去各個府上或是在西市兜售。

劉缯帛依舊讀着他的聖賢書,還得做好一家的膳食,若是劉母忙不過來,還得忙劉母做些簡單的針線活。

劉绮羅一改原先的嬌憨脾性,被蘇誨治得服服帖帖,除去為吃魚吃雞苦讀詩書外,還力所能及地幫長兄做些家務,如澆灌菜園、喂雞喂鴨一類。

蘇誨則成了這簡陋宅院中最閑适的一人,作為繳納房錢的住客,家務自是與他無緣。每日他除去教導劉绮羅的功課,便是提筆作畫,若是覺得不錯,便打發劉绮羅上西市去賣,然後所得銀兩與他二人平分,不僅将先前問餘容借的銀子還清,還存了些銀錢。至于劉绮羅的那份,蘇誨早已鐵面無私地給了劉母,讓她幫劉绮羅存着,以防這些銀錢最後都祭了某個小饞鬼的五髒廟。

這日還未到四更,蘇誨還未起身,就聽劉缯帛那處悉悉索索。

“怎麽了?”蘇誨含混道。

劉缯帛如今剛過十九歲,不知是否從小勞作的緣故,倒是比蘇誨高了足足三寸,堪稱身形昂藏,加上身姿挺拔,頗有幾分偉男兒的風度。

劉缯帛一邊輕手輕腳地穿衣,一邊輕聲道,“吳少卿府上的繡活,阿娘讓我送去。”

吳少卿名吳庸,是當朝尚書令顧秉的同科,與剛過而立便能拜相的顧秉相比,可謂官運平平,可此人在朝中口碑卻是極佳。 其一,此人耳聰目明,消息極為靈通,可卻極有分寸,口風極嚴;其二,此人連同夫人均是彌勒臉面,逢人便笑,更喜廣結善緣;其三,雖也是一甲出身,在皇上登基之前也曾在東宮效力,更有顧秉這層關系,可此人于官祿并無執着,也不鑽營,每日只忙着呼朋喚友,或帶着妻子兒女在京中飲宴賞花,過得悠哉自得。

先前蘇誨托了餘容的關系,慢慢地将劉母的繡樣介紹給那些商人婦、農婦們,然後是那些官家的丫鬟,最後再由這些丫鬟們口口相傳,到了最後也有類似于吳夫人這般的夫人小姐光顧了。

劉母的繡樣并無什麽特別之處,與旁人比起來,不過是更用了幾分心思,收錢更為公道罷了。

而吳夫人卻更喜愛劉缯帛的繡活,據聞是因其樣式古樸、花色素雅,後來她無意知曉這些繡品竟是劉缯帛這麽個八尺男兒所繡,很是啧啧稱奇了一陣,後來也常有意無意透出點消息。

“那你便去罷。”蘇誨翻了個身,臉埋在被褥中,繼續睡得人事不省。

劉缯帛看着他笑笑,為他把被子掖好,便急匆匆地出門了。

天光未明,道上鮮有人跡,擔心吳夫人久等,劉缯帛便一路小跑着向城北而去。

到了吳府,方過了四更,他便在門房外靜靜等着。

等了小半刻,吳夫人竟是與吳少卿一同出來了。

劉缯帛一愣,趕緊行禮,“草民見過吳大人。”

“既也是舉子,便稱學生罷,不需草民來草民去的,”吳庸親切道,“聽夫人與小女提起過你們母子,當真不易。”

吳夫人笑道,“唉,我啊,四德之中就是女紅不行,誰料女兒竟又傳了我的代,這才要麻煩他們。幸好今年并無科舉,明年若是遷都,科舉怕就要改在立秋後了。”

吳庸瞥了她一眼,若有所思道,“這倒也未必,聖上極重文治,就算遷都,科舉也未必延後,我反而聽聞日後取士,怕是要設東西二京兩場了。”

吳庸說罷點了點頭,便登上馬車上朝去了。

劉缯帛不無感激地看了眼吳夫人,又聽吳夫人道,“家中生計再難,也比不過日後的前途。”

劉缯帛低首恭敬道,“家中景況已有好轉,學生已決定閉門讀書。”

吳夫人欣慰道,“甚好。”

劉缯帛一揖到地,“夫人的恩德,缯帛沒齒難忘。”

“那便勉力自強,日後當個好官罷。”吳夫人對他微微點頭,便在侍女簇擁下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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