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這對進展好快……
早年家道衰頹,這些年雖景況略有好轉,然而日日夜夜的悲憤憂戚還是讓原本就不甚強健的身子羸弱了下去。
不管不顧地淋了場大雨,蘇誨昏昏沉沉地在榻上躺了五天,期間劉增帛幾乎是衣不解帶地伺候着,就連劉绮羅都歇了玩鬧的心思,老老實實在家幫着料理雜務。
而蘇誨卻做了一場大夢,夢中春光正好,母親搖着羅扇看着餘容等幾個一等丫鬟在院中撲蝶。這時卻有人捧着前來宣旨,說是朝廷有感于蘇門崔氏教子有方,特封其為博陵太郡君。
母親站在滿園流離爛漫裏,含淚而笑。
這時又聽宣旨那人繼續道,“蘇門劉氏,端重溫恭、雍肅持身、宜其家室,今特進為博陵郡君。”
蘇門劉氏又是誰?
蘇誨睜大眼睛逡巡那人身影,卻一無所獲,不由得心中大急。
就在此時,就聽恍惚間有人道,“用了這服藥,想來不日晏如便可大好了。”
又一人道,“阿兄,他為何還不醒?藥已經煎好了,他若不醒,總不能灌下去吧?”
有硬物撬開自己雙唇,蘇誨雖不清醒,卻也本能地抗拒這苦澀無比的藥汁。
“阿兄,這法子行不通!”
“也罷,你先去看看魚湯煨好沒有。”
腳步聲遠去,身旁那人似是猶豫,随即便有溫熱的東西覆上雙唇,極輕柔的力道讓那藥汁仿佛都不那般苦了。
就這樣幾番來去,一碗藥也就喂了大半。
即使在昏厥之中,蘇誨也禁不住微紅了面孔。
“蘇大哥,你終于醒了?”
蘇誨醒來時,只有劉绮羅守在一邊,心不在焉地讀着中庸。
“你阿兄呢?”蘇誨只覺自己聲音嘶啞的可怕。
劉绮羅嘆氣,“他在幫林郎中的女兒做繡活呢。”
蘇誨蹙眉,“他不是早就停了這些活計,安心備考了麽?”
劉绮羅扔了手裏的書,氣鼓鼓道,“蘇大哥病了,阿兄自然要去找郎中,林郎中雖然不是個好人,但醫術卻是我們淳和坊一等一的好。結果阿兄去了,那老頭卻開價二十兩銀子……”
“雖然來勢洶洶,也不過是普通的風寒,半兩銀子足矣,他未免也太獅子大開口了罷?”蘇誨眉毛一挑,冷聲道。
“阿兄一時半會自是拿不出這麽多銀兩來,那林郎中便改口,說要阿兄親自為他女兒縫一套寬袖對襟燙金喜服,還有喜被、喜帕……”
蘇誨聽得丈二摸不着頭腦,“又不是嫁給劉增帛,這些難道不該新嫁娘親自繡的麽?”
“那林老頭的兒子以前與阿兄一起開的蒙,聽聞下次科考也要下場。”
恍然大悟,蘇誨冷笑道,“醫者父母心,想不到那老匹夫竟如此沒有度量。且不論耗費了劉增帛多少時辰,只說讓一男子去繡喜服,何嘗不是變相折辱?這個林老頭,簡直其心可誅!”
“那蘇大哥,你說怎麽辦啊?”
蘇誨掀開被子就要下地,口中道,“去叫你阿兄,讓他別繡了。”
劉绮羅攔不住他,急道,“阿兄讓你好生将養……”
“養什麽養,別人都欺負到頭上來了,難道還要忍氣吞聲不成?”
“绮羅,你先出去!”劉增帛不知何時步入屋內,面上帶着無盡倦色。
蘇誨一見他,立時便有些火大,“你是傻的麽?這也不是什麽只有他林郎中一人能治的疑難雜症,他擺明了是嫉恨你才學過人,有意為難你、折辱你。”
“我曉得,”劉增帛在他身側坐下,伸手去探他額頭,“可事出緊急,你燒的厲害,去其他坊尋醫,我怕來不及,也只有順了他的意。”
蘇誨掃他一眼,低聲道,“這些年,我常常在想,這世上到底是好人多,還是壞人多。若是好人多,我家傾覆之時,故舊門客多見落井下石,不曾有仗義相助;而若是壞人多,我最山窮水盡之時,若是沒有你與你母親,沒有餘容,恐怕早已是街頭餓殍,亂墳崗的枯骨。”
劉增帛亦是低語,“惡人愈惡,好人愈好,最終惡人才愈得意,好人則愈凄慘,有時世道便是如此。”
“我們該認命麽?”蘇誨轉頭看他,眼中滿是複雜。
劉增帛起身,負手而立,面容冷峻,“當然不!你我自幼苦讀聖人教誨,所學所思均是忠義之道。且不論如今朝局還算清明,就算是暗無天日,難道我輩就該緘口不言,獨善其身了麽?”
“劉兄高義!”蘇誨不耐這些大道理,很是敷衍。
劉增帛長舒一口氣,“書中自有黃金屋,但凡是讀書人,入仕哪裏能沒有逐利之心?我想入仕途,自然也是為了養活寡母幼弟,可更是為了天下庶民!”
蘇誨默然片刻,淡淡開口道,“可你要知道,宦途中若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有了什麽差池,那可就是身首異處,乃至于株連九族!”
劉增帛目光森然,“激濁揚清,嫉惡好善,雖百死又有何悔?”
見蘇誨微微瑟縮了一下,劉增帛放柔語氣,“若當真有那日,還望你看在這些年的情分上,對阿娘绮羅照拂一二。”
蘇誨忍不住掐他一把,輕叱道,“連進士都未當上呢,還在這裏吹噓什麽舍生取義?想要被殺頭連坐卻也不是件容易事,若是個八品刀筆吏,恐怕連這個資格都是沒有。”
這舉止略顯親昵,可他二人平日裏慣了打鬧,倒也無妨。只是今日劉增帛竟堪堪避開,神色間還頗有幾分不自在。
“怎麽了?”蘇誨茫然。
劉增帛移開視線,“晏如兄說的極是,是我狂妄了。”
蘇誨笑笑,伸手撫上他小臂,“但你卻是對的……”
院外菜畦齊整,劉绮羅正端着粟米上蹿下跳地喂雞,被一只蘆花大公雞啄得直叫,倒比一旁母雞都要聒噪幾分。劉母做完了繡活,站在一旁忍俊不禁地看着,笑得打跌。
蘇誨忍不住面上也帶了笑,若無其事道,“明年我亦預備下場。”
自落敗以來,于朝局上,蘇誨每日憤世嫉俗,曾立誓永不入朝,想不到大病一場,竟是心性大變。于是劉增帛難免訝異,只愣愣看他。
蘇誨撣撣衣袖,“死裏逃生一回,我倒是有了個體悟——但凡還留有一條命,我都要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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