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洛京倒計時

蘇誨如此多變,劉缯帛雖然疑惑,但見他能想通,卻也是欣喜不已,如此便每日拉着他一同溫習,二人均是精進不少。

林郎中那裏,蘇誨本想拿二十兩銀子打發他,最終卻被劉母攔下了。

“這些年你好不容易才攢了這麽些家當,哪能為了這點小事就花了?你們要去長安赴考,處處都要花銀子,還是省着些罷。”

蘇誨自是不依,“此事因我而起,怎能讓劉兄為我受累?”

他雖不如劉缯帛那般昂藏,也已是個翩翩公子模樣,劉母不禁回想起他昔年剛到家中的模樣——狼狽不堪,憔悴支離,眼中盡是萬念俱滅的灰敗……

而如今他雖然一身布衣,可一掃往日頹喪,雙目熠熠、慧黠有神,仿佛再不懼人間風浪。

劉母伸手為他理理衣衫,柔聲道,“此番你決定下場,你不知我有多歡喜。将心比心,你母親在天之靈定然也會感到抱慰。”

蘇誨嗫嚅道,“可她也說過願我遠離是非……”

劉母搖頭,“雖說當娘的都願自己的孩兒平平安安,順順遂遂,可你要知道,在這個世上,若是不在萬人之上,那便會任人宰割……更何況你是衆人皆知的神童,若是真的整日與花鋤鐵鍬為伴,空負一身所學,她才是會為你難過的。”

蘇誨垂下眼眸,低聲道,“如今我只想為她争個诰命,我生父荒唐,他欠母親的,我定會一一補上!”

“好孩子,大郎的繡活我會替他做了,你且放下心來,和他一道溫書去罷。”

她還未至不惑,然而歲月的風霜早染白了她一頭青絲,眼角也早有了飽經摧折的痕跡。

比起養尊處優、冷豔端雅的崔氏來,她不過一市井民婦,太過平凡,亦太早蒼老,可對蘇誨而言,毋庸置疑,她早已與崔氏一般,讓他安心,讓他溫暖。

蘇誨猛地點了幾下頭,伸手,“嬸母與母親的诰命,此番我與缯帛争定了!”

甫一回房,蘇誨便見劉缯帛拿着書對他傻乎乎地笑,忍不住笑罵道,“又笑什麽?若讓考官們見你這副模樣,看誰還會取你。”

劉缯帛垂着頭笑,“原先要下場,心裏總是說不出的惶恐。如今你與我一道,突然便覺得心中大定,縱是名落孫山也不覺得如何可怕了。”

“沒出息,”蘇誨嘴上雖這麽說,心裏卻是隐隐泛甜,莫名止不住笑意,“日後等你登了臺閣,難道不見我,你也覺得惶恐不成?”

劉缯帛認真道,“若是你不在,日後我就算是做了侍郎、做了尚書,也總少了意趣。”

平心而論,與蘇誨早年見過的那些名門公子相比,劉缯帛實在不能算作美男子,充其量也不過是英挺俊朗,可他一雙瞳仁極黑亮,滿是執拗和坦蕩,不知從何時起,竟往往讓蘇誨不敢逼視。

蘇誨移開視線,低聲道,“經義,我二人還是有些勝算的,至于詩賦……臨時抱佛腳也是無用,不如咱們專攻策論,如何?”

劉缯帛看着他展顏一笑,“都聽你的。”

餘下之日,二人便安心在家中一同溫書,劉缯帛烹制一日三餐時,蘇誨便忙裏偷閑指點劉绮羅一些學問。有時,趁着劉缯帛不留意,還會偷偷給他說些前人游記、九域治水經一類。

劉绮羅常歆羨于蘇誨之博學廣知,蘇誨卻每每心中苦笑。昔年,當他還是國子學那個炙手可熱的神童時,曾有一同窗發難,道十歲稚子再如何早慧,也斷無跻身明堂之理。一時衆皆嘩然,人言啧啧。

蘇誨本就傳了崔氏,孤高的很,一氣之下便請來祭酒見證,放言要在半年內閱盡一庫之書。當時那同窗挑的便是雜類,今日蘇誨所知藝文志怪法度均是由此而來。

他所思與劉缯帛不同,劉绮羅雖然伶俐,然而心性不穩,若是當真入了殺人不見血的官場,就算能全身而退,恐怕也是郁郁不得志,那倒還不如讓他縱情山水之間,一展男兒平生之志。

到了臘月,劉母開始為他二人打點行裝。

“吳夫人今日派人捎話,吳少卿也與六部九卿其餘大人一道往長安去了。”蘇誨翻翻手中書卷,漫不經心道。

劉缯帛正為他縫補一件冬衣,飛針走線,好不認真。

蘇誨幹脆放下書,托腮看着他動作,唇角含笑。

“怎麽了?”劉缯帛咬去線腳,蹙眉看他。

蘇誨緩緩道,“不提知書達理、溫婉賢淑一類,就憑你這手針線,你若是女子,我定三媒六聘迎你過門。”

他面容肅穆,若不是劉缯帛與他相知已深,留意到他眼底戲谑,恐怕都會當真。

于是劉缯帛反唇相譏,“蕙質蘭心、千金韶容,若是女子,有晏如兄這等名門閨秀待字閨中,府上的門檻怕都是被人踏破了。”

蘇誨瞪他一眼,面上微微泛起紅暈,“胡說,好歹也算是個天子門生,竟還如此孟浪。”

他這便是典型的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了,劉缯帛不僅不惱,見他嗔怒模樣,竟還覺得有幾分可愛,不禁心底一軟,笑道,“是我逾矩了。”

他如此大度,蘇誨卻是一愣。

不知從何時起,仿佛是他二人初識不久罷,似乎只要在劉缯帛面前,他就可直抒胸臆,毫不矯飾,仿佛心內覺得不管他如何無理無禮,如何随意随性,對面這人都不會放在心內,怪責半句。

哪怕是蘇府尚安,崔氏仍在時,他仿佛都沒底氣這般肆意。

難道這便是傳聞中的恃寵而驕?

“晏如?”他出神得厲害,劉缯帛忍不住問道。

蘇誨愣愣看他,劉缯帛瞥了眼天色,憂慮道,“許是太累了罷,不如咱們還是早些歇下,書明日再看也是不遲。”

說罷,劉缯帛便褪去外衫鞋襪,又脫了中衣,只着裏衣在榻邊坐下。

蘇誨這才猛然想起,劉府清寒,自己來後便一直與劉缯帛同榻而眠,就算是好友至交,這般的親密是否有些太過了?

“晏如?”

蘇誨一怔,勉強笑笑,帶着滿腹心事在裏間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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