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們
袁木不知道自己該生哪門子氣,也自動忽略裘榆的最後一個問句,他盯着面前兩個空蕩蕩的碗,沉聲問:“你帶錢了嗎?”
裘榆點頭:“帶了。”
“嗯,我走了。”
袁木撂下一句話就起身離開了。
目送他穿過馬路進入校門,裘榆一個人愣愣地坐了一會兒,轉頭喊老板:“叔,再一碗豆漿。”
“诶,續漿免費,自己過來打。”
吃飽喝足,裘榆沒回家,而是在一中附近走了兩圈。
慢慢悠悠晃了近一個小時,他鎖定了一塊綠地旁邊的巷子。
人少,偏僻,适合做偷雞摸狗的勾當。
另一頭有在造的人工湖,場地開闊,湖邊還有稀疏的竹林,适合逃跑。
如果是他,他會選在這兒堵人搶劫。
裘榆走進長巷,巡視了一個來回,一無所獲。
他不死心,又頂着熱辣的日頭繞着人工湖轉了一遍,最後在對面石亭邊的草地裏發現兩本書。
書是被大力扔出去的,狼狽地劈成兩半趴在草地上,書面被草和泥浸成黃綠色。
裘榆翻過圍欄,近去蹲下盯了兩眼,指頭挑開封面,扉頁上赫然寫着袁木二字。
整本書遭水泡軟過,後被太陽曬幹了,皺巴的紙張擠歪了他的筆跡。
變得不好看了,怎麽努力抻直也顯不出原來的面目,透着一股駭人的醜氣。
啊,他是在這兒被打斷了手,那天還下着雨。
裘榆蹲得像個小孩子,下巴擱在膝蓋上,端詳污髒的書籍。
也許是真被這醜駭到,他感覺自己心髒跳得很重,壯士擂鼓似的,險些能把胸前的兩條大腿彈開。
裘榆把書摞到懷裏,摟着回到巷口。
他把書丢去陰影處,自己也坐到地上,伸長腿在褲包裏摸煙盒和打火機。
頓了頓,又換一條腿,摸出手機。
這諾基亞是他姨媽送他的十八歲生日禮物,他不常用,倒是裘禧閑着沒事老愛央着說要玩貪吃蛇。
裘榆調到裘禧的游戲紀錄的界面,看清之後嗤笑一聲,按了開始鍵。
鈴聲設置成最大,蛇吃一顆,蛇變長一截,鈴響一陣,硬幣落進瓷碗一樣好聽。
裘榆沒能吞到第三顆,咬尾自盡,游戲終結的那串鈴也很駭人。
裘榆使勁捏了捏手機,把它握得發燙之後,還是轉頭看向了袁木的練習冊。
一直到手機的鬧鈴振動,這個巷口都沒有人來。
裘榆把書合上,把書脊豎在手心裏,往一中的方向走去。
他剛站定在校門對面的樹下,下課鈴響起。
袁木不愛穿校服,魚貫而出的人群裏數他最打眼。
也可能不是衣服的緣故。
他穿最簡單的白,一個人出現,不似其他三五成群,也不似其他雀躍張望,眉目間淡淡的,視線常常垂着,過馬路時認真看車,人行道上認真看路。
總之他一眼可以捕到他。
倒不能用格格不入,袁木是特別,只怪其餘人都是背景布。
他沒看到裘榆,裘榆也沒有湊他跟前去的意思。
兩個人掉在人潮中,一前一後朝家游去。
裘榆的目光只抓他清秀伶仃的背影,和他走動時腰間牽扯出的襯衣平直的紋路。
錢進奉命下樓給老爹買啤酒,遠遠瞥見裘榆夾着兩本書進了街口,大呼白日見鬼,龍卷風似的刮過去,咆哮道:“你去二手書店了?”
裘榆抹了抹自己一臉的唾沫星子,還回去:“我去你老家了。”
錢進哈哈地笑:“我老家就在頂上六樓呢。”
裘榆懶得理他:“走了,回家吃飯。”
錢進想起一事,拽住他:“榆哥,你爸回來了。”
裘榆卻下意識往二樓,袁木那個小窗看過去。
那說明袁高鵬也來了。
“來就來呗,還值得你禀告。”
好心當作驢肝肺,錢進扇他衣服:“你走走走。”
接着又指那兩本被裘榆掩得嚴實的書,義正言辭,“藏好了,我下午就去你家突擊,你別想獨享好物。”
“哦哦,謝謝你,都突擊了還記得通知我。”
袁高鵬和裘盛世是同事,倆人在一家大工廠裏當小職工。
工廠在郊區,一個月休四天假,他們通常會結伴坐車回家。
裘榆還沒開始爬樓,就聽到許益清的吵罵聲,悶在牆後,字句不清晰,但嘶聲力竭的瘋勁是撲面而來的。
難怪錢進消息靈通,眼前這動靜,整棟樓應該沒有不知道的。
裘榆攥拳敲門,用了點力氣,門內的戰争戛然而止。
“爸,回來了。”
裘盛世坐在沙發上,神色輕松,應道:“兒子回來了,又哪兒玩兒去了?”
許益清冷着臉在布菜,鍋碗砸得砰砰響。
“吵什麽呢?”裘榆問他媽,“蓋過樓下賣菜的那喇叭。”
裘盛世樂着說,你媽發短信讓我買米我忘了呗,你媽不準我穿這件紅短袖配馬褲我也忘了,她就把舊賬翻到十年前去,自己惹自己生氣。
裘榆默然看裘盛世目不轉睛瞧着電視,中央6臺,播的抗戰題材的電影。
合着婚姻的戰場上就許益清一個人,裘盛世全然把自己摘出局,把她當戲看而已。
馬上吃午飯,裘榆進了房間就不再出來。
裘盛世和許益清輪流來喊兩遍門沒人應聲,便也随他去。
裘榆躺在床上,客廳裏許益清禁止裘禧喝可樂。
“不能喝了。”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我不準。”
“我就只喝一口。”
“裘禧,你也不聽話是不是?”
“我……”
“你們都沒人願意聽我說話了是不是?”
裘榆靠着牆,眼見面前桌上那杯水受風起漣漪,把它攥個稀碎的想法沖上腦門,噌噌地湧動,配着許益清十幾年堆起來的幾丈嘶叫在膨脹。
“好了,不喝,我不喝。”
裘禧弱弱地說。
裘榆翻身下床,掀開房間,掼開冰箱,把裏面的可樂瓶全抽出來掄在手裏。
他光着腳出了門,把懷裏的東西統統摔去樓道間的凹槽裏,狠狠地,想把自己也砸進去。
很好,又多一股腌臜的味道。
裘榆返身進門。
“幹淨了吧。”
他回到卧室,坐去床上,雙臂軟軟垂在床沿,沒什麽力,肌肉不受控地微微抽動,然後他莫名開始深深地喘氣。
要不,給袁木買個書包吧。
袁木讨厭失秩,讨厭生活不似預期,那,再給他找一個一模一樣的吧。
在汲取氧氣的同時,他突然這樣想。
一聲悶響,把餐桌上的袁木吓一哆嗦,玉米滑回湯裏。
是從對樓傳出來的,他皺了皺眉。
“什麽聲音啊?”袁茶問。
方瓊給她夾一筷排骨:“誰家丢不要的東西吧,快吃你的。”
袁高鵬看袁木走神,也叫道:“袁木快夾這個瓜絲吃,很嫩的。”
袁木點了點頭,卻只在碗中撥飯粒:“嗯,謝謝叔叔。”
謝謝朋友們一周以來的評論和海星和打賞,鞠一深躬!謝謝謝謝,看到催更也莫名有點開心(?)今天有點晚,再鞠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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