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小題大做

初中接觸了生物這門學科後,有一段時間,袁木對種植無名地産生濃厚的興趣,且付諸過一次行動。培育生命這件事新奇而偉大,他便提前沉浸在新奇和偉大裏,沒設想過失敗的可能性。

挖坑,撒種,澆水,每一步袁木都謹小慎微,然後三粒種子只冒出一根嫩苗。于是照顧得更精細,然後那根嫩苗綠着綠着就死了。

守着枯黃的葉子,袁木說不上來何種感受。沒有太難過,也不至于失望。只是無厘頭地認為,或許植物的生長本身是一場騙局,和他的生活一樣。他不再想,也不再在意。

現在裘榆攤開掌心送給袁木,袁木便也攤開掌心接過來。上樓回家,同樣全程攤着。為這四顆考慮,生怕它們也需要氧氣。

方瓊和袁茶在各自的房間做事,客廳留了燈。他把瓜子擺自己房間的書桌上,去了廚房。

找了個深口的鋁鍋,新買花盆裏的綠植被轉移。沒想着去儲物間翻工具,袁木忍受泥土鑽滿指甲縫的可怕觸覺。心想這哪叫配套,裘榆挺會給人找事兒的。

弄完之後,花盆的土空了三分之二,握了握沾滿泥的手,袁木抱着容器出門,去找劉姨嘴上經常念叨的,她在樓後面辛辛苦苦墾出的那一小塊玉米地。

袁茶聽見大門開了又合,想問問哥哥要去哪兒。但人早看不見了,只剩狼藉的陽臺。

一個多月過下來,黃晨遇發現和作業答案相比,還是玩兒更重要。而且幾次考試裘榆分兒都比他高,權衡之下他和于繡溪交換,坐去後排。

給裘榆送早餐的姑娘像打游擊的,冷不丁冒個頭露個面。也像擰不緊的失修水龍頭,時不時會漏出那麽幾滴。

黃晨遇興致勃勃跟裘榆聊:“這是吊着你呢,巴不得看你抓心撓肺。你看,前面一段時間天天送,有一天不送了,你就會想:咦,她怎麽不送了,是不是不喜歡我了?”他繪聲繪色,“诶——過幾天突然又送了,你又想:噢,還是對我有意思的。她不讓你煩,又讓你天天惦記她。”

王成星根據自己的經驗搭腔:“說不定是沒錢了,生活費是爸媽按周給。”

乍聽,黃晨遇想給他一拳。再琢磨,也好像是有點靠譜。

“哎呀不重要,總之目的達到了。”黃晨遇要上手摸裘榆的胸,“你問榆哥,現在他的心癢不癢。”

裘榆在試卷上寫了個“解”,在打冒號,被黃晨遇折騰成破折號。

他撂筆,睨他:“你皮子癢不癢。”

黃晨遇把手臂彈回自己懷裏環着。

前邊兒,袁木的書往課桌一蓋,他脫了校服拉椅子起身,問:“有沒有去學校超市買水的。”

裘榆合筆蓋,把黃晨遇掀開:“我順便去上個廁所。”

路上袁木沒怎麽說話,到了超市,人多,兩個收銀口的隊伍似長龍。

裘榆沒再和他往裏走,在門口貨架拿了一條口香糖,說:“我先去排隊,你挑好了直接來找我一起結賬。”

袁木:“你喝什麽?”

裘榆:“我不用。”

袁木:“喝什麽。”

“......”裘榆磨蹭了幾秒,“和你一樣就行。”

袁木拿了兩瓶汽水,顏色不一樣,問:“橘子和荔枝,你要哪一個?”

裘榆說:“你把你的選了。”

袁木留了橙色,遞給他白色。明明是自己更喜歡橘子味兒,還對裘榆說:“荔枝味兒也挺好喝的。”

裘榆煞有介事地點頭:“嗯,對。”

袁木:“你要上廁所嗎?剛才聽你說的。”

裘榆攏了攏外套:“沒,就出來醒下瞌睡。”

袁木:“那你先走,我撒尿。”

“等你吧。水給我。”

袁木走出幾步了,把瓶子抛給他,朝女廁所門口幾個瑟瑟發抖的女孩看一眼:“先走。你也傻站着喝風玩你等我我等你這一套啊?”

袁木走在回教室的路上,路過草坪,遇見除草工推着轟鳴的機器有條有理地折走,姿态閑逸,像散步。

嗒的一聲,很小很清脆,草根、玻璃片、也可能是石頭,堅硬的物體彈射到他的眼尾,差一厘米是眼球,傳來尖銳也短暫的一點痛。皮膚先感到痛,大腦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眼皮遲鈍地眨了眨。

袁木伸手揉了揉,沒血。

走進教學樓,他在儀容鏡前停了一會兒。眼尾沒破皮,稍泛一點紅。

心底很平靜,對于前一刻差一點右眼失明這種事,他沒有後怕的情緒。是想調動的,像正常人一樣去和同學分享描繪一番,害怕過後再慶幸,說天吶好險謝天謝地——但做不到。沒辦法。

很快被另外的東西吸引注意力,那顆手工痣确實被永久地保留下來了。袁木用指腹碰了碰,很自然,很好看。裘榆說好看,那麽他也覺得好看。

到了教室,袁木先看到自己桌上那個赫然立在中間的橙色瓶子,然後看到後排的裘榆在給人講題,是個女生,上次向袁木借裘榆外套的蘇秦雨。

另一瓶荔枝味汽水在她手裏,裘榆舉着試卷一邊畫圖一邊給她解釋,她一邊點頭一邊擰開蓋子仰脖喝水。

走廊上瘋跑的男生撞向袁木,他分着心,身體失去抵禦的本能,外力一點沒卸,全讓額頭磕去了門框的尖角上。

“我操,我都叫你媽的別這樣推我!”

有人來扒他的胳膊:“袁木,讓我們看看出血沒!”

“我操我操,我不是故意的!袁木你沒事吧?你怎麽樣?”

袁木彎腰捂着頭,遮住了臉,不讓別人看到自己的表情。不怎麽痛,但心跳得很快,熱熱的,燒得慌。

他搖了搖頭。

“那、那怎麽辦,我扶你回座位?”

袁木把手放下來,在眼前看,說:“沒事。”

沒擡頭,但在人群中認出了裘榆的鞋,還有扶在胳膊上的那個力道。袁木掙了掙,那人紋絲不動,他停了一下,用力甩開了。

蘇秦雨還坐在黃晨遇的位子上,還為剛才裘榆越過她撐着桌子跳出去的動作懵神,還回想當時他的手指壓住了她的。臉越來越紅。

袁木走來,裘榆跟他身後,組裏的人都朝他們看。

黃晨遇剛在後面和他們玩乒乓球,趕來先問:“我就聽見嘭的一聲了,沒看見,誰他媽撞的?”

袁木:“又不是故意的。”

他想表現得若無其事,但眼神還是不受控制地飄向蘇秦雨。

楊岚清擔心地看他:“我倒是看見了,感覺他們速度好快,你的頭暈不暈啊?有沒有想吐的感覺?”

于繡溪站起來讓位,順便攙他的手肘,想表達一下關心,吞吞吐吐的,最後沒聲。

袁木不好意思躲,顯得矯情,任他攙,順着力氣坐下,笑:“謝謝,沒那麽嚴重,你們別這樣。”

裘榆在後邊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于繡溪的手,他碰了碰蘇秦雨:“不好意思,讓我過一下。”

“哦哦。”蘇秦雨說,“你記得剛才講到哪兒了嗎?”

忘了。

裘榆默了幾秒:“我從頭講一遍吧。”

“好的。”每句話蘇秦雨都笑着。

“呲——”

汽水瓶蓋又被人擰開了,荔枝味在空氣中瞎飄。

黃晨遇的座位被占了,就去占別人的。隔了一條窄過道,他說:“你也喜歡噸噸喝汽水呢?之前不是說怕噸噸打嗝嗎?”

“這味道好喝。”蘇秦雨說,“我是笑你打嗝,不是怕我打嗝。”

裘榆心情本來就不怎麽好,他淡淡地:“還聽嗎?”

“......不好意思啊,要聽的。”

前座的袁木小聲請于繡溪讓座,拎着他橙色未開封的汽水走了。

黃晨遇好笑:“嚯,你還和袁木是同款。”

這次沒人理他。

袁木沒能在上課鈴之前趕回來,李學道在等同學們翻教材,閑着無聊為難他:“幹啥去了?”

“上廁所。”

“大課間剛下我就看你和裘榆在廁所門口呢。”

袁木沒表情,沒說話,也沒看裘榆。而裘榆在看他,看他兩手空空,汽水不見了。

逗袁木沒趣,逗黃晨遇才有意思,李學道笑着招招手讓他回座位。袁木能感覺到裘榆的視線一直黏他身上,等于繡溪讓位的時候他擡了擡眼皮,冷冷地回視他。

奇怪得很,目光對上,裘榆一瞬間接收到袁木生氣的情緒,同時明白他生氣的原因。

翻頁的時候,于繡溪指了指袁木的手背。

這次見血了。虎口上一道口子,他在外面用冷水沖了一會兒才沒往外流。

“沒事,被垃圾桶刮到了。”扔瓶子的時候太急了。

後背被戳了一下,袁木僵了一瞬,往前挪。裘榆又去戳于繡溪,把創可貼給他,指了指袁木。

于繡溪心領神會,說:“裘榆給的,你坐太前啦,他夠不着你。”

“......”

袁木說着謝謝接過來,卻一手丢進桌箱,頭也不低一下。

放學後,袁木釘在椅子上,全神貫注寫試卷。裘榆也不動,趴在桌上看他後背,等教室變空。前面的人忽然站起來,害裘榆磕着下巴,沒時間去揉,傾身拽人。

袁木沒和他對抗:“先放手,捏着疼。”

裘榆沒放,卸了一半力,結果就立刻被袁木逃走了。

他大聲喊:“袁木我錯了。”

留在座位認真做題的幾個同學都擡頭打量這兩人,趁氣氛沒變質到古怪和尴尬,袁木先返回去拉裘榆,勉強笑着:“沒事,小事,不用這麽小題大做。”

走廊這麽寬,裘榆非挨着他:“我錯了。”他握起袁木的手,從包裏再拿出一創可貼,“真是垃圾桶刮的?哪個?”

袁木要抽回他的手,裘榆攥緊他的手腕:“今天不要有第三次了。我知道你氣什麽,我也不會有第二次的。”

“我沒生氣。”袁木說,也認真自剖心理,只是暫時不想和你說話。

裘榆:“好嘛,不管你生沒生氣,我都不會有第二次。”

袁木問:“你要吃飯嗎?”

裘榆學聰明了:“你要吃飯嗎?”

袁木:“我想一個人吃。”

沒等到裘榆的回答,兩個人沉默着下完樓梯,袁木被推進了器材室。他把他抵在牆上,單手鎖門。

裘榆等袁木先擡頭看他,或開口質問他。但袁木都沒有。

裘榆語氣平靜:“聽起來很像狡辯,但确實是她自己先擰開喝了,說以為是黃晨遇的。你是因為這個生氣對不對?你生氣是對的。把別人送自己的東西立馬轉贈給另一位是很沒禮貌的事,你是應該生氣的。”

“但你不要不講話。還總甩開我的手。”

袁木聽他講“禮貌”,覺得他和他在兩條軌道。他有一點無奈,有一點想笑,也有一點讨厭自己。

“好了,一瓶汽水而已。”

而已。

裘榆語塞:“不是。你以後不會因為這件事不給我買了吧。”

聽裘榆問得鄭重,袁木才去看他。印象裏沒見過他鄭而重之的表情,想證實人的聲調與神情是否真的能匹配。卻看見裘榆耳朵紅紅的,眼睛也是。

“會不會?”他追問。

“會買的。”袁木怔愣着。

知道是氣消了,裘榆第三次為他拿出創可貼,說:“我們的傷在同一只手上。”

“我看看你的。”袁木挽他長袖。

裘榆說的是之前和嚴磊起沖突弄到的小臂,結的痂都快掉完了,這時講出來和他找相同。

“額頭還痛不痛?”

“有一點。腫嗎。”

裘榆搖頭,袁木沒看見,他又說:“不腫。”

火辣辣的痛處得一點溫涼,潤的,軟的,裘榆在吻他的額頭。他的嘴唇漸漸沿着他的鼻梁滑下來,連連地,似有若無地吻他臉頰。

“讓我親一親。”裘榆用氣音說,“可以親嗎。”

“你已經親到了。”

“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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