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
顧想珑同徐琏沁去到上房,堂中燈火通明,上首坐着淇國公夫婦,旁側立着一位宮裝婆子,灰白的頭發一絲不茍地梳在腦後,面上的皺紋因為表情嚴肅顯得更加深刻。若是徐嫔身邊得用的婆子替她回府,怎麽會如此疏離肅穆。加上宮裏派人也是原著中沒有的情節,顧想珑看着實在是好奇。
此時,身旁的徐琏沁忽然喊了一聲:“姨娘!”
她也尋聲看去,一個粉裳的窈窕婦人被五花大綁着堵了嘴橫在一旁。站着的中年男子正是二房庶子、顧想珑的堂叔、徐琏沁的父親——徐數,他怒喝了一聲:“孽子,還不快跪下!”
聲如裂帛,驟然響起,把顧想珑也驚了一下。徐老夫人瞧見了,趕忙站起身來,向她遞出手:“你這孩子怎麽來了,過來外祖母這裏。”
而想撲過去的徐琏沁被喝住,應聲跪了下去,一旁哭了許久的二夫人猛地撲了上來:“我從來!從來不敢克扣你們母女一分一毫,可你竟、竟下這樣的狠心要害我的貞娘!若是今日得逞,我的貞娘性命難說,你難道就能安心搶了這樁婚事去?”
事已至此,徐琏沁心中明白她們母子之前籌謀的一切都被發現了。她第一次任憑二夫人打罵,也不管散亂的衣襟步搖,一下一下地朝着淇國公磕頭,磕得額頭青紫才擡起頭來自陳:“孫女該死,孫女動了那樣的壞念頭,百死莫贖。可人活一個名聲,死也要一個清白,請祖父祖母容孫女辯一辯,白日的匪徒不是孫女喊來的,孫女确實謀劃過,可臨行前已經取消了。”
“沁娘,到如今你還要狡辯麽!”徐琏貞扶起自己的母親,滿臉怒容地看向她。
徐琏沁聲淚俱下扯住顧想珑的裙角:“孫女沒有扯謊!七娘可以作證,她親耳聽見孫女通知碧桃說取消的!”
此言一出,堂上所有目光都彙聚到了顧想珑身上,霎時間針落可聞。而後立刻又水入熱鍋一樣沸騰起來,二夫人朝着徐琏沁大喊着“你撒謊”,徐數則向顧想珑追問:“沁娘說得可真?”喧鬧中,淇國公猛地拍了一下扶手。
堂中立時靜默,顧想珑看向上首,開口:“我為她作證,出行前她的确通知了小丫鬟告知柔姨娘取消行動。”
“你為什麽要幫她!七娘,她都和你說了什麽!”二夫人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娴靜,撲在她身上聲嘶力竭地問。
徐數上來将人扯回去,她還要掙紮着質問丈夫:“你到了此刻、到了此刻還要偏袒他們嗎!”
“住口!”淇國公大喝一聲站起身來,掃了堂下亂糟糟的兒孫們,朝旁邊的宮人拱了拱手:“翠姑姑,老夫教子無方治家不嚴,讓你笑話了。”
那位叫“翠姑姑”的宮人不受淇國公的禮,側身避開去,然後才道:“本不該插手國公家事,只是受娘娘囑托,還望國公見諒,容婢子問上幾句。”話裏字字謙卑,聲音舉止卻是不卑不亢。
淇國公回道:“但憑姑姑詢問。”
翠姑姑得了這一句,便朝徐琏沁看過去:“徐四娘子,婢子想問,你和姨娘籌謀數月,為何一朝轉念,臨出行前改變注意取消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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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目光如電,看得徐琏沁低下頭,一五一十地說:“我不敢為自己辯白,是臨行前被七娘說破計劃,才不得不取消的。”
翠姑姑一雙利眼又轉到了顧想珑身上:“七娘子,敢問你是如何得知此計的?”
顧想珑從清早攔下徐琏沁就準備好了陳詞,雖然剖白對象有變化,但還是平穩地答了出來:“我今日本不想出門,所以昨晚深夜還在逛園子想借病留家——”她這話說得實心眼,徐老夫人臉上表情險些裂了。但府中上下誰都知道她此前不願意同薛三外出,便都信了她這話是真。
她繼續說下去:“但意外見到了外院的下人從柔姨娘院子裏出來,夜裏落鎖,外院的人怎麽進的來,我心裏好奇,卻也不敢太上前,就遠遠地聽到那男子和柔姨娘院中的婆子說了一句’明日外頭的都安排好了‘……”
“那你怎麽就知道外頭是什麽事?”徐數在一旁聽着忍不住插嘴問。
顧想珑正等着有人遞話來,便答:“七娘确實不知道,也沒有絲毫的證據,所以昨晚未曾禀告長輩。但今早給外祖母請安,得知沁娘好端端地也不去報慈寺了,便猜那安排之事定不是什麽好事,所以臨出門的時候就詐了沁娘一詐,威脅她不取消今日之計就把一切禀告長輩,她信以為真,于是讓碧桃去通知柔姨娘取消行動。這是我親眼所見。”
她話音剛落,徐琏沁又繼續在堂中磕起頭來,徐數忍不住替她求情起來:“父親,這樣說來,沁娘臨頭還是悔改了……”
“住口!”淇國公罵道:“輪不到你插嘴。”
翠姑姑沒有理會這插曲,她上前兩步越過徐琏沁,看定了顧想珑:“七娘所言可真?”
顧想珑并不是要做回聖母替徐琏沁洗白,她确實該領罪受罰,但這件事上她只是謀害親姐未遂,不該為後面的山匪背鍋。她只是想有一說一,于是點頭道:“字字為真。”
“不改?”
“不改。”
“就算是到宮中,在娘娘面前也不改?”
到宮中?
顧想珑被翠姑姑問愣了一愣,堂上充斥着壓迫人的寂靜,她感到手心裏冒出一層冷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開口回答:“不改。”
翠姑姑的聲音柔和了一些,退了幾步,向淇國公行了一禮:“受娘娘所托,還請三位小娘子即刻随婢子入宮一趟。”
大內禁宮東側,梨園和羅輝湖簇擁着的端本宮靜靜坐落在餘晖下。此處背山面湖,坐擁內宮東部十分美景,自前朝以來就是歷代太子居所,從前沒人喚它宮名,大家都管這叫東宮。但自打前太子薨逝,皇長孫承陛下親命留居此處,而貴妃娘娘所出的皇二子被封太子,宮中衆人便把這叫回了端本宮。
此時,端本宮的總管陳立直正袖着袍子親自等在宮門前,翹首以盼自己的小主人回來。今日郡王随太子出行,路遇歹徒行刺,所幸是有驚無險,一行人回宮以後便去了福寧殿。陛下一貫關心孫子,遇上行刺,必是要多留一會。
只是今日郡王人未回宮,卻先打發了宮人回來,讓他去找尚香局配一味香,說是要香卻不要太像香,也不要太香,要有點春花氣,又要有點冷。
他陳立直在這宮裏風風雨雨快五十載了,也是見慣了市面的,但聽到這個要求也不由得一愣。傳話的宮人也苦着一張臉:“陳爺爺,這是郡王的原話,小的不敢多問郡王。”
罷了,阖宮上下哪個小子敢和那位爺多問一句。陳立直擺了擺手,只好去折騰尚香局。只是到現在,尚香局都苦着臉來送了好幾回香了,也不見那要香的人回來。
夜深了,後邊穿殿裏跑過來一盞小燈,陳立直眯着眼一瞧,是自己的徒弟陳小響一溜煙跑過來了。直到自己跟前才剎住腳,綠色袍腳一放,利利落落行了個禮,說了好長一串話:“師傅,尚香局的張尚宮親自送香來了,您要不要去瞧一眼?我們這群沒見識的,什麽好香也聞不出味來。”
陳立直袖着手,“嗯”了一聲。
“我在這替您等郡王。”陳小響把宮燈給他照亮:“您說也奇怪了,郡王打小不愛熏香,要是哪個娘娘身上熏得重了,他遇着了回來鼻子總不舒服半天,怎麽今天出門一遭回來要配香了。”
“少猜度主子心思。”陳立直不搭理他,撇下這句話就往宮裏走去。
沈肅此刻并不在福寧殿,而是在徐嫔的漱玉宮。
漱玉宮的正殿偏側擺了一架十片折屏,玉石雕刻的恰好是西湖十景——蘇堤春曉、曲院風荷、平湖秋月、斷橋殘雪……雕刻精致,玉白石翠,很是精美。顧想珑偷偷用眼風觀賞着古代統治者的奢靡生活一角,心裏想自己這個表姐有這樣貴重的屏風,在宮裏應該還算是得寵。
“七娘,你說你親眼見着沁娘和婢子說取消行動?”坐在上首的徐嫔聲音溫柔得像一匹上好的精鍛,她長得同一母同胞的徐琏奇有八分相像,再有兩分端秀,菩薩一樣的女人,只是穿着錦繡雲緞,翠環金釵。此時此刻,宮裏的“菩薩”正開口問她們。
她同徐琏沁本來是立在廳中,沁娘一聽話便跪了下去,雙肩抖如篩糠:“娘娘明鑒,沁娘真的、真的沒有做,娘娘……”說着便磕起頭來。
徐嫔卻沒有看她,只問顧想珑:“七娘?”
顧想珑握了握袖中汗濕的手心:“回娘娘的話,是的。”
徐嫔再問:“你可知道,今日不只是國公府遇山匪,太子殿下與郡王也在。”她說得愈來愈慢,像繩索一樣逐漸收緊:“而搏鬥後匪徒全殲,無一活口,除了你沒有人能夠為沁娘作證。”
漱玉宮裏燃着暖香,窗門緊閉,透不進一絲冷風,但顧想珑還是止不住微微顫抖起來。她終于跪下去,叩首,伏在光潔的地磚上,答道:“娘娘容禀,沁娘出行前通知婢子取消行動,是七娘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不敢僞證。匪徒雖死,可沁娘、柔姨娘、聯通內外的婢子、仆從皆在,娘娘可一一審問。”她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聲音不要發抖:“此次太子遇險,國公府難辭其咎,可淇國公事君忠誠,阖府榮耀皆為君恩,絕無謀逆之心。一者,沁娘同姨娘勾結匪徒,是為了算計嫡姐的姻緣。二者,沁娘、柔姨娘都是內宅女子,斷無可能得知太子殿下的行蹤,算得準他今日也會去報慈寺。她們沒有膽子、沒有理由也沒有這個能力勾結匪徒謀刺東宮。請娘娘明鑒。”
上首傳來釵環搖動之聲,徐嫔也跪了下去,朝那折屏一拜:“淇國公府絕無謀逆之心,請陛下明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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