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帕德瑪剛玉

午夜零點二十五分。

無邊夜幕籠罩着大地，包容一切的黑暗偶爾會給人一種暧昧不明的安全感。那些昭示着罪惡的火光，那些不為人知的隐秘通通糅進了茫茫夜色，不留痕跡。

此時，東京都中央區。

繁華的都市早已褪去白日的喧嚣，空曠的大街上一個人影也見不到，顯得異常冷清。路燈昏黃，唯有高大的銀杏不甘寂寞地迎風起舞，樹影幢幢。

突然，附近的綠化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一只毛發烏黑的小貓從灌木叢中猛地竄出。剛睡醒沒多久，神情慵懶的它肆意地舒展着身姿，又晃了晃圓溜溜的小腦袋，一片枯黃的樹葉打着旋落了下來。

“喵嗚——”

軟綿綿的叫聲未能成功呼喚同伴，黑貓懵懂地眨了眨眼，翡翠般的獸瞳在黑夜中散發着幽幽寒光。它舔了舔爪子，邁着優雅的步伐往前走了一小段距離。濕潤的鼻頭時不時微微聳動，似乎在搜尋今晚的獵物。

半分鐘過後，黑貓倏地停了下來，毛茸茸的尾巴高高豎起。

咦？

好香，好熟悉！

是小魚幹的味道！

饑腸辘辘的它興奮地仰起圓腦袋，‘嗖’得一下蹦上了五米開外的臺階。連續數次跳躍，黑貓如願以償地看到了兩個白色的瓷碗——拌有小魚幹的可口貓糧以及一碗幹淨的飲用水。

咔哧咔哧~，咕嚕。

超美味！

就在黑貓吃得正歡之際，街道的盡頭出現了一輛外形低調的黑色轎車。刺目的遠光燈劃破了靜谧的夜，發動機特有的轟鳴驚擾到進食的小貓。它機敏地轉過頭去，耳尖輕顫。背脊弓起的同時，碧綠的獸瞳縮成了一條豎線。

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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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胎與地面發生劇烈的摩擦，剎車聲一經響起，黑貓身形靈活地躍過護欄，悄無聲息地鑽進了一旁的綠化帶。

它還沒吃飽！

“我們到了，千裏大人。”坐在駕駛座的青年動作娴熟地拉上手剎，将車子熄火，煙灰色的眸子掃過五米開外那棟紅磚砌成的大樓。

這裏是‘購物天堂’銀座，7-24-1。周圍商鋪林立，街道寬闊。不僅囊括了多家知名百貨公司，大型電影院、劇院、咖啡館、畫廊等休閑娛樂場所同樣不缺，餐飲方面更是彙聚了來自世界各地的美食。

一言以蔽之，應有盡有。

右側車門緩緩開啓，躲在灌木叢中的黑貓目不轉睛地盯着不遠處的鐵盒子。視野中最先出現的是一雙黑色系帶短靴，質地細膩的皮革在路燈的照射下籠上了一層暖色調的光暈。貼合腿型的作戰褲一共六個口袋，褲腳利落地塞進了短靴。

黑貓不由自主地往前邁了一小步，随即渾身毛發炸起，作龇牙狀。

下車後站在街邊的‘兩腳獸’穿着一件黑色高領衫，外搭同色長外套。身型單薄，不足為懼。但他兜帽下的臉卻被一張赤黑相間的般若鬼面所覆蓋，鋒利的鬼角泛着蒼白的冷光。

如臨大敵的黑貓喉嚨裏發出一連串低沉的嘶吼，表達的意思十分明顯。而‘敵人’好似根本沒注意到它的存在，目的明确地走向了位于2F的珠寶店——Jewelry étranger。

這是我的餐廳！我的！

黑貓目露兇光地磨了磨爪子，壞蛋！可惡的壞蛋！

千裏低頭瞥了一眼腳邊擺着的兩個瓷碗，難怪那只小貓沖他發怒。離約定的時間還剩兩分鐘，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按響了一側的門鈴。

細微的腳步聲愈來愈近，厚重的金屬大門應聲而開。留着一頭清爽短發的男性朝來人微微躬身，臉上自然而然地露出開朗的笑。他的年齡約莫二十五歲左右，服飾偏休閑。

“歡迎您的到來，森先生，理查德已等候多時。”

“謝謝。”被喚為‘森先生’的千裏稍顯冷漠地回了兩個字，隔着一層面具，清越的少年音聽上去有些發悶。

中田正義對此見怪不怪，這位熟客性子極冷，光顧的時間必定是午夜，每次都來去匆匆。雖然一開始他有被對方的打扮吓了一跳，但時間久了便漸漸習慣了。在Jewelry étranger兼職的這些年，行為舉止更奇怪的客人他也見過不少。

姑且算是一種成長吧。

中田正義頗為感慨地在心裏自我誇贊了一番。

把人領進屋，緊接着他轉身進了廚房，寶石方面的工作由理查德負責，本職是公務員的他實在幫不上太多的忙。沖泡皇家奶茶、制作甜點的手藝倒是一日比一日精進，畢竟發薪水的上司是公認的甜品大魔王。

寬敞明亮的客廳擺着一套造價昂貴的桌椅，能在銀座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開設一家珠寶店，老板的身家自是非比尋常。全名為理查德·拉納辛哈·多瓦爾皮亞的寶石商此時正端坐在扶手椅上，金發碧眼，身着剪裁得體的西裝三件套。

見到千裏，他緩緩站起身，溫和有禮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多日未見，近來可好？”

“啊，還不錯。”

等千裏落座後理查德才重新坐了回去，與生俱來的高貴和優雅在他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很高興您的再次光臨，這次的委托是關于什麽呢？森先生。”

千裏将一個系有紅繩的黑色絨布袋遞給對方，理查德雙手接過。對待珠寶極富耐心的他先是挪過一旁的工具箱，裏面放着一雙純白色的手套、一塊用來墊在桌上的黑布以及一架保養良好的單反相機。

戴上手套，鋪好桌布，做完這些理查德才拆開了今晚真正的主角。

透着橙色光澤的寶石滾落在純黑的絨布上，大約3.5克拉。它很漂亮，整體晶瑩剔透，反射出來的冷冽鋒芒一如墜入塵世的星子，蘊藏着令人為之着迷的魔力。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切割的工藝，太粗糙了，就好像從一塊成品上暴力剜下來的。

“頂級的帕帕拉恰……”理查德拿出随身攜帶的便攜式放大鏡，表情慎重地端詳了一番。半晌，他收回視線，語氣篤定地開口。“還是最稀有的日落色。”

Padparadscha-Corundum，帕德瑪剛玉，又名蓮花剛玉，産量少且價格昂貴。

理查德并非第一次經手這麽名貴的寶石，他的搭檔中田正義便擁有一枚鑲嵌着粉色藍寶石的戒指。

“您的委托內容？”

千裏：“老樣子。”

理查德了然道：“Choker。”

千裏點了點頭，說：“是的，Choker，款式不變。”

就在這時，中田正義端着托盤走了過來，給兩人奉上味道純正的皇家奶茶。

“森先生每次帶來的寶石都很漂亮啊。”性格直率的青年發自內心地贊嘆道，目光清澈，不摻雜念。“這是帕帕拉恰？相當罕見的顏色哦。”

“謝謝。”千裏并不關心它的價值，之所以選了這一枚，是因為它在自然光下呈現的顏色偏橘，與某人的發色十分接近。

中田正義笑了笑，取來提前準備好的委托協議。

千裏接過紙筆，在署名那一欄毫不猶豫地寫下了‘森林太郎’四個字。

“費用我會盡快彙入您的賬戶，理查德先生。”

“期待您的下次光臨。”

将客人送出大門，重新回到客廳的中田正義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理查德，你見過森先生的長相嗎？”

理查德端起熱茶抿了一口，說：“好奇？”

“人之常情嘛。”中田正義伸了個懶腰，一旦松懈下來不免感到些許困意，他索性坐在了理查德對面。即使相處的時間長達好幾年，眼前這人超越性別的美貌依然讓他怦然心動。

就像行走的寶石。

“沒。”理查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旋即屈起食指敲了敲封裝完好的珠寶盒。“與寶石不一樣，再好看的皮囊也有走向衰老的那一天，生老病死每個人都逃不過。”

猶豫片刻，中田正義忽然提議道：“今天是個大晴天，我們去拍照吧。照片可以留住時間，等老了以後翻看影集，希望那時候我還陪在你身邊。”

理查德怔了怔，而後輕笑着點頭。“好。”

低落的情緒一掃而光，中田正義又換了個話題。在他的印象中，每次接待森先生理查德都表現得非常重視，對寶石的重新切割更是全程在一旁監督。

“森先生送來的寶石有什麽與衆不同的地方嗎？”

“啊，我能從中感受到生命的力量。”

“诶？”

“它是活着的也說不定。”

“诶诶诶——幽、幽靈？！”

新月如弓，黯淡的月輝怎麽也觸及不到人間。離開Jewelry étranger時千裏發現門外的瓷碗已經空了，小家夥聰明又大膽。

激蕩的夜風呼嘯而過，搭在肩頭的暗紅色圍巾高高揚起。他呼吸着清冷的空氣，邁向等候在路邊的黑色轎車。

真正璀璨的珠寶并不是石頭，而是鮮活的血肉。——羅伯特·勒德拉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