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黃鑽

‘咔嚓——’

望着手中裂成碎片的般若鬼面，千裏緩緩擡起了頭。他的身前是一張矮桌，上面整齊有序地擺放着制作面具的道具——刻刀、锉刀、顏料等等。毀掉的這件只差最後一道工序，耗費了整整半個月的時間。

暖橙色的陽光透過障子門灑入室內，半邊身子暴露在光影裏的青年不悅地蹙起了眉。

“你剛剛說首領獨自一人溜出了總部？值班的近衛呢？”

門外垂首而立的高橋和光依然是西服外面罩了件白大褂的混搭風，聽到千裏的問話他推了推眼鏡，目光充滿了玩味。

‘溜’這個字……一針見血啊。

“發現這件事的人正是值班的近衛，但為時已晚，首領已經和愛麗絲小姐通過辦公室的暗道離開了。”

憑空生成的激流卷起一地木屑，千裏冷着一張臉從坐墊上站起。

來自北美的異能力者集團——組合于昨日入境，這夥人正是當初懸賞中島敦的主謀。在不清楚對方是敵是友的情況下，港口黑手黨暫時保持了沉默。

然而組合一方的首領顯然不打算低調行事，順便還替他們做出了選擇。今天早晨港口黑手黨名下的一間事務所遭到了襲擊，七層樓高的建築連同在裏面辦公的職員一起消失了。

新聞媒體大肆報道了此次超自然事件，電視廣播、報紙日刊，甚至包括目前大熱的社交網絡都能查到與之相關的內容。

“定位裝置有反應嗎？”

“近衛隊那邊查過了，首領最後出現的地點是市中心一家綜合商場。不過……他們只找到了被丢進洗手間垃圾桶的一枚襯衫紐扣。”

“讓情報部入侵他的手機。”

“這……”

“現在立刻去辦，這是幹部下達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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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

三分鐘後，小田慎一、高橋和光兩人并肩站在大宅門外躬身行禮。一道金黃色的光迅疾如電，眨眼間便穿過了林蔭車道，轉瞬即逝。

“稍微有點羨慕啊，打破常規的異能力者。”高橋和光笑眯眯地摸了摸下巴，那绮麗的光帶仿佛仍殘留在視線範圍內。雖然嘴上說着羨慕，他的表情卻完全不是這麽回事。

小田慎一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沉聲道：“做好分內的事，你該回總部了。”

“啧啧，嚴肅過頭啦慎一君。”高橋和光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語氣透着一股子倦意。“今天的工作差不多都搞定了，讓我稍微放松一會兒吧。”

小田慎一眉心微蹙，眼神流露出明顯的不贊同。“我指的是那對兄妹。”

高橋和光後知後覺地‘啊’了一聲，前些天一直處于重傷昏迷狀态的芥川龍之介被走私商‘Karuma Transit’的殘黨劫走，後者的目的自然是報複。在執行活捉人虎的任務過程中，芥川龍之介曾為了不讓消息走漏襲擊了他們的老巢。

森鷗外并未第一時間下達奪回部下的命令，同屬游擊隊的樋口一葉孤身一人前去營救。幸好廣津柳浪等黑蜥蜴衆及時趕到，不然這位忠心耿耿的隊長輔佐很可能命喪當場。

作為十人長的銀自然也出動了，但她之前受的傷還沒徹底恢複。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再次撕裂，現在和她兄長齊齊躺進了高橋和光的私人醫療室。芥川龍之介短時間內動彈不得，銀則是被千裏下了禁足令。

“好啰嗦啊慎一，你是老媽子嗎？稍微對我的醫術有點信心啊，好歹我也是名校畢業的高材生。”高橋和光眉眼含笑地按了按脖子，他一連加班好幾天都在準備新的治療方案。北美異能力者集團的挑釁書已經送上門了，而芥川兄妹是港口黑手黨的重要戰力。

小田慎一沒有再搭理他，轉身進了大宅。

***

根據情報部發來的實時地圖，千裏很快在某個十字路口發現了森鷗外的身影。醫生打扮的黑手黨首領被一個表情慌亂的年輕人推了一把，跌坐在地的中年男人看起來有些狼狽。

如果這不是一次無妄之災，村雨的刀尖将洞穿青年的心髒。

沒等千裏靠近森鷗外，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他當前所處的環境陡然發生了改變。

這是一個充滿童趣色彩的大廳，黑白配色的地板上堆滿了憨态可掬的毛絨玩偶。袖珍玩具鋼琴的附近有一盒只拼了三分之一左右的積木，旁邊還放着封面精美的童話書。天花板繪制了足以以假亂真的藍天白雲，裝飾用的緞帶和氣球随處可見。

藏身于白熊玩偶後的千裏環視一周，除了那些意外牽連進來的普通人，熟面孔有三個。

他此行尋找的目标——森鷗外。

武裝偵探社的調查員——谷崎潤一郎。

以及，引來組合的‘人虎’——中島敦。

“歡迎光臨，這裏是安妮的房間哦。”

戴着牙套的紅發少女一臉嬌羞地站在與人群對立的另一端，千裏掃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

這裏的牆壁由紅褐色的石磚堆砌而成，造型複古的壁燈采用的是蠟燭照明。透過玻璃窗能看到外面的風景，車水馬龍的街道如同按下了暫停鍵。

路邊的行人姿勢各異地愣在原地，車輛靜止不動。

千裏微微眯起了雙眼，獨立于現實世界之外的異能空間……

接下來少女大大方方地進行了一番自我介紹，在場的衆人知曉了她的名字——蒙哥馬利。

言談舉止頗為古怪的空間主人顯然對自己的異能十分自信，在她身後有一扇兩人高的雕花鐵門。蒙哥馬利坦言裏面關着邀請來的人質，想要救回同伴就必須和外形詭異的洋娃娃玩游戲。當然也可以選擇逃跑，但走出這個大廳會立刻忘記這段時間內發生的事，包括同伴下落的信息。

普通人聽完一窩蜂似的湧向了唯一的出口，四周霎時間安靜了許多。

“诶~，只剩三個人了嗎？”蒙哥馬利興味盎然地盯着站在不遠處的兩名偵探社成員以及一位中年大叔，她親昵地摸了摸安妮驚悚的臉。“那就讓我們開始游戲吧。”

話音剛落，與巨型巫蠱娃娃無異的紅發安妮突然出現在谷崎潤一郎的身後。

趁着中島敦愣神的間隙，一絲極淡的殺氣鎖定了森鷗外。

僞裝成小鎮醫生的男人偏了偏頭，銳利的目光精準地落在十米開外那只毛茸茸的大白熊身上。

——果然來了呢，千裏君。

森鷗外裝作好奇的樣子四處轉了轉，半分鐘過後他似乎覺得有些無聊，索性靠着玩偶坐了下來。

千裏：“……”

‘辛苦你了。’森鷗外以手掩唇，刻意降低了音量。他隐約想起了什麽，複又開口道。‘千裏君，我稍微有點好奇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千裏眼神飄忽了一瞬，聲若蚊蠅。‘你可以去別的地方嗎，很礙事。’

‘……好過分，千裏君真的太過分了！’森鷗外嘴角下撇，可憐巴巴地用衣袖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淚。‘但是——因為擔心我的安危所以盡快趕了過來，有種被重視的感覺呢。所以，我原諒你啦。’

‘哦。’千裏絲毫不為所動，語氣一如既往的冷淡。‘我讓情報部黑了你的手機。’

森鷗外：‘……’

‘放心，他們有分寸。’千裏補充道：‘不該看的東西絕對不會碰。’

‘确實是你的作風呢，千裏君。’森鷗外低笑一聲，深紫色的瞳孔閃過一抹愉悅之色。‘下達的每一項指令都能以最高效的手段去完成它，你可是我引以為傲的優秀部下哦。’

‘殺？’千裏言簡意赅地吐出一個單音，對來自上司的褒獎置若罔聞。

‘組合的小姑娘？’森鷗外眼簾微垂，指尖夾着一把鋒利小巧的手術刀。

善于隐匿的青年與大白熊的影子融為一體，雖然殺意已決，但從他身上感知不到一絲一毫的殺氣。

‘不，我指的是全部。’

森鷗外手腕翻轉，泛着銀光的手術刀‘咄’地一聲紮在了通往出口的木門上。正欲逃離此處的中島敦吓得腿腳一軟，頓時愣在了原地。

“不可以哦，少年。”

經過森鷗外的一番勸說，中島敦重新燃起了勇氣。沒錯，如果現在從這裏逃出去他會立刻忘記這段時間內發生的一切。谷崎先生、直美小姐、最先失蹤的賢治……他們三個還在那暗無天日的房間裏等着他。

沒有退路了，中島敦，你是唯一能救出他們的人。

‘不殺嗎？’始終冷眼旁觀的千裏緩緩開口，‘先解決人虎，她會乖乖把人質交出來的。’

森鷗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下一秒耳邊傳來了機動車鳴笛的聲響。

重歸現實世界，千裏不遠不近地跟在森鷗外身後。當然，他并沒有光明正大地出現在街道上，直到前面一大一小拐進了高樓大廈間的一條暗巷。

“玩夠了？”

“偶爾也需要放松一下嘛。”森鷗外偏了偏頭，戴着般若鬼面的青年正與他并肩而行。“千裏君，朝氣蓬勃的年輕人比較受歡迎哦。”

“禁足一個月。”千裏冷聲道。

森鷗外：“……”

愛麗絲：“撲哧——”

“明明我才是你的上司吧。”森鷗外苦惱地按了按眉心，走出一段距離後他忽然輕笑一聲。

“之前的提議是認真的嗎？”

“啊。”千裏答。

“對你來說解決那幾個人應該很輕松才是。”

“嗯，太弱了。”

“空間系、投影出幻像……都很少見哦，遺憾的是使用它們的人并不擅長戰鬥，前者尤甚。強大的一方才有資格制定游戲規則，破局只需——”

“消滅源頭。”/“異能力者死亡。”

同時出聲的兩人對視一眼，又很快錯開了視線。

“送到這裏就可以了，前面是集合的地方。”森鷗外停下腳步，嘴角噙笑。“你的工作暫時結束了。”

千裏正欲離開，森鷗外卻忽然叫住了他。

“千裏君，如果遇到讓你困擾的難題，無需顧慮太多。”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千裏并沒有聽懂，他欠了欠身消失在了巷子口。

***

當晚九點，位于林海深處的大宅迎來了一位身份特殊的客人。小田慎一将對方請到專門用來會客的茶室，通知上司的同時為客人奉上一杯茶香袅袅的香茗。

梳着發髻的女子端坐于矮桌前，鳳目薄唇。黑粉相間的和服大氣而不失溫婉，腳邊放着一把暗紅色的紙傘。

她捧起茶杯抿了一口，擡眸時對面已經有人了。

“冒昧來訪，還望見諒。”

“您客氣了，尾崎幹部。”千裏擺了擺手，靜候在一旁的小田慎一立刻退了出去。

“您找我有什麽事嗎。”

尾崎紅葉笑吟吟地放下茶杯，紅唇輕啓。“鏡花這孩子性子比較固執，希望千裏君能通融一下。”

空氣瞬間陷入了凝滞，安靜的茶室內針落有聲。

半分鐘的沉默過後千裏緩緩開口，語氣透着幾分不加掩飾的冷硬。

“您越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