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尾巴
七月半,鬼門開。
時過午夜,陰雨仍在半大不大地下着,晔城的十字路口一時多出了不少用粉筆畫出的白圈。
從不遠處來了個醉漢,嘴裏哼着不着調的小曲兒,結果一不小心踩進了圈裏,踢翻了當中擺着的飯碗。
“呸!真他娘的晦氣!”醉漢惡狠狠吐了口唾沫,大罵道。
“叔叔,你把我的飯碗砸了 ……”一個稚嫩的童聲在醉漢身後響起。
他扭臉一看,就見個六七歲大的小女孩正蹲在地上,機械地用手抓起圈子裏燃盡的紙灰大把大把地往嘴裏塞。
而她的身後,突然多出了許多灰色的影子。它們或是來回行走,或是扒拉着紙堆兒像是在尋找什麽,在小女孩開口的同時不約而同地都停下動作,齊刷刷看向了醉漢。
醉漢的瞳孔登時放大,兩腿抖成了篩,撲通一聲跌坐在地。
“鬼、鬼……!”
笑容在小女孩模糊不清的臉上逐步放大,嘴一直咧到了耳根。
“叔叔,飯沒了,現在就只能吃你了。”
小女孩兒說着,便向醉漢伸出了髒兮兮的手。
“救!救救!……”
醉漢想要求救,卻發現自己已被吓得失聲。
“舅舅?你舅舅可救不了你。”
随着一個清亮的聲音,就見一根說不清是什麽玩意兒的繩索狀物件,泛着白光直沖沖向小女孩逼來。她來不及招架,直接被捆了手腳,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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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的灰色影子見狀,便也瞬間消失不見了。
小女孩憤恨地聞聲看去,只見街頭那盞閃爍不定的路燈下,不知何時竟站了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嘴裏叼着根兒沒點着的煙,一副半垂着眼的懶散表情。
見小女孩正惡狠狠地盯着自己,年輕人毫不介意地沖她揚揚手,打了個招呼。
“喲,中元節快樂。”
“臭道士!”小女孩咬牙切齒。
“別誤會,我可不是道士。”年輕人說着,向前邁了幾步,繼而從兜裏摸出一張黑皮證件,在小女孩面前晃了下,“編號DF6883,江藐。”
“陰兵?!”小女孩的臉上瞬間露出了懼色,慌忙解釋道,“江、江爺,我可是官方授權出來放風的!你不能抓我!”
“是,官方授權你出來放風。”江藐把叼在嘴裏的煙拿出來在指尖靈活轉着,不痛不癢道,“那官方授權你害人了?”
“這……”小女孩眼珠一轉,谄媚道,“江爺,不,江sir 啊!要不你再給個機會呗?”
江藐挑眉:“怎麽給你機會。”
“剛才沒的選,現在我只想做只好鬼。”
“好啊,去跟閻王說,看他讓不讓你做好鬼。”
小女孩撅撅嘴:“那就是讓我死。”
“對不起,我是陰兵。”
“誰知道?”
江藐猛彈了小女孩的腦門兒一下:“你《無間道》看多了吧!”
“嗐,江sir臺詞記得也挺熟嘛。”
“少給我扯七扯八的!”江藐邊說邊撕了張條兒遞給小鬼,“拿着,城隍廟門口排號兒去,這條繩子城隍爺會解……”
“诶诶!”見江藐似乎不會跟着自己,小鬼忙不疊地連連點頭。
“勸你別想着開溜,我這繩子可是有追蹤定位的。”江藐叼着煙,不慌不忙道,“肇事逃逸的代價,懂?”
“江sir,得饒人處且饒人啊!再說,我還只是個孩子……”
“孩子?”江藐聞言樂了下,伸出手比了個二。
“兩個問題。一,你早不是人了。二,你陽壽八十三歲,陰壽二百零一歲,怎麽算也不是孩子。”他說完不耐煩地咬了下煙嘴,“阿婆,快走了好吧,我趕時間啊。”
“個小赤佬。”
小鬼暗罵一句,随後便逐漸透明化,消失在原地。
空蕩的十字路口再次恢複沉寂。
江藐打了個呵欠,回頭看向身後蜷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醉漢,緩步朝他走去。
“哥們兒。”江藐朝醉漢揚揚下巴,“勞駕借個火兒。”
醉漢被江藐這麽一喊險些沒再吓昏過去,瞪大眼驚恐地問:“你、你是人是鬼啊?!”
江藐反問:“我救了你,是人是鬼的重要麽?”
醉漢張張嘴,咂摸着這麽說好像也沒毛病,便哆哆嗦嗦地從褲兜裏摸出只打火機,卻連擦了幾次都打不着。
“別客氣,自己來就成。”江藐從醉漢手裏接過打火機,點燃了那支煙,長長舒了口氣道,“我說你也是,大半夜的沒事兒在街上瞎晃蕩什麽?七月半,忌理發、夜游、談婚論嫁,沒聽說過啊?”
“我、那個、我、你……”
見醉漢半天也說不出句囫囵話,江藐又叼着煙吸了一口,繼而猛地朝醉漢臉上使勁兒一噴,道:“給您除個晦氣,趕緊回家吧!記住,路上不論誰叫都別回頭。”
“謝、謝謝啊!”
醉漢應完,轉頭就跑。
“等等。” 江藐喚了聲,“打聽個地兒,經豎街怎麽走?”
聽到這個地名,醉漢不由得又是一哆嗦。
……
若論起晔城最邪門的地界,經豎街就必須有姓名。
明明叫經豎街,偏偏是按緯線長的。橫緯豎經,剛好跟名字反了去。
常言道人走豎,鬼走橫,人鬼殊途。因而橫豎相交的位置便總免不了會多出些邪乎事兒。就這點上,此街算是橫豎都占全了。
在這打車無望的特殊節日裏,江藐記得自己大概經過了五六個十字路口,穿過了三四個地下道又七繞八繞地鑽過了若幹條巷子,終于在下一秒就要累到原地爆炸的崩潰邊緣,看到了那塊依稀寫着“經豎街”三字的掉漆路牌。
他不由嗤笑了下,難怪車子一到這地方就總愛開錯道兒,和着路牌挂這麽久也不知道換一個,上面的字怕是連鬼都認不出。人吶,分明就是自個兒懶,還把什麽都怪給鬼打牆。
一陣陰風夾着雨自街口撲向了江藐,帶着三分寒意七分死氣。他将夾克衫的拉鎖又往上拉了拉,雙手插兜地朝經豎街深處走去……
與此同時,正坐在燭火搖曳的古樸房間中,兀自品酒的男人眸色一沉,端白玉酒盞的手不由地頓了下。
“遲郎,可是酒冷了?”
男人身旁傳來了個陰柔邪魅的聲音。随着話語,一雙染着鮮紅指甲的纖纖玉手托起了案上的酒壺,輕聲道:“待我再為你溫了去。”
“阿皎。”男人喚住了眼前正打算去溫酒的紅衣身影,他的嗓音聽起來十分低沉且富有磁性。
“何事?”
紅衣身影聞言轉過頭來,竟也是個男子。只是他生得未免有些太過蒼白美豔,在這飄忽不定的燭火映照下,看着了無生氣、不似活人。
“什麽時辰了?”男人問。
“寅時三刻。”
“寅時……三刻。”男人低聲呢喃,側目看了眼案前的燭火,随即放下酒盞站起身來,溫聲道,“且先喝到這兒吧,有客到了。”
……
“地府……名苑?”看着眼前搖搖欲墜的破樓,江藐将抽完的煙屁股按滅在了垃圾桶上的煙灰槽中,搖頭道,“這幫祖宗可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還名苑?”
他說完,邁開步子就要往樓裏進,豈料手剛碰到大門開關,就被一道電流給打了回來。
“嘶,靠!”江藐後退兩步,吃痛地甩甩手,“這是結界啊還是他媽的漏電了?”
借着慘白的街燈,他又一次将臉貼向大門細細打量,赫然發現在那髒不拉幾的玻璃門上竟附着着一層蛛網狀的暗紅色咒文。
“雕蟲小技。”江藐不屑地哼了句,随即輕輕閉上眼,手作拈花狀。
“遲郎,何不開門?”被叫做阿皎的紅衣男子站在倚窗而立的男人身後,笑着問。
“不急。”男人饒有興致地看向樓下的江藐,沉聲道,“先看看他有何能耐。”
男人話音未落,就見江藐突然睜開了眼,擡頭沖着樓上揮手大喊:“喂,我說二位——!才藝展示不費力氣啊?既然都聽見你倆說話了,煩請開個門吧?!”
阿皎輕笑出聲:“糟了,被發現了,這位小爺聽力當真是不一般。”
男人不語,仍是站在窗前一動不動。
“欸,站九樓窗邊那哥們兒,對,就你!別幹杵着了,勞駕高擡貴腿幫個忙,外邊兒正下雨呢。”
“遲郎,他喚你呢。”阿皎也湊到窗邊朝樓下望去,在看到江藐的臉後微微一愣,由衷嘆了句,“模樣生得可真俊。”
“謝謝您!”江藐明顯又聽到了,擡手沖阿皎示意了下,“近兩年地府招公務員新加了外貌考核,現在清一色的美女帥哥。你們懂,這樣出來接人,人家也比較容易跟你走不是?哎,先不說這些,我要凍死了!”
男人豎起食指,向右輕輕一劃。
“啓。”
随着他低沉的嗓音,樓下的大門應聲而開。
“我喜歡你的歡迎儀式。”
江藐沖男人點了下頭,一閃身鑽進了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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