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尾巴

江藐一口氣跑出經豎街,期間不斷擡腕看表,額上激起了一層細汗。

潮濕的空氣裏隐隐透着股燒紙後殘存的死氣,七月半的路上別說是車,連個人影都不見。這樣下去可不行,真等他跑到張美蘭家,怕是黃花菜都涼了。

正當江藐焦急之時,只聽身後突然傳來了陣摩托車的“突突”聲,其中還夾雜着一串笑罵。

“哈哈哈哈我操行不行啊你們!要不老子幫你放個屁助助力?!”

“滾你媽!老子剛換的新馬達——!”

江藐猛一回頭,差點被身後的遠光燈閃瞎。迎着光,他臉上頓時露出了驚喜之色。

“操——!傻逼!快讓道兒!”

摩托上的人發出聲驚呼,江藐耳邊瞬間傳來了一陣刺耳的摩擦聲。

哧——!!!

他下意識捂了下耳朵。

“□□媽!不要命了?!”摩托上的大花臂将頭盔往邊上一摔,上手就要揪江藐的領子。

與此同時,另外兩輛摩托車也加速開過,橫在了江藐面前。從上面下來了幾個染着五顏六色頭發的年輕人。

“暴騎族是吧。”被拎着領子的江藐短促地笑了下。

大花臂本就擔心自己撞了人,又被江藐這麽一笑,當下整得他有點兒心虛,梗着脖子硬叫喚:“你、你想咋的!”

“不咋,好的很。”江藐搖頭,突然一個反手将大花臂壓制住,湊到他耳邊低聲道,“哥們兒,時間緊急,得借你的車用下。明兒個來地府名苑找我,連車帶保養費一并還你。”

江藐說完,将大花臂往邊上猛地一推,随即抄起頭盔,長腿一邁便跨上了摩托車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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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了。”

江藐說完,手上一個發力,摩托車便“嗖”地一下竄了出去,轉眼就消失在了夜色深處。

大花臂吞了口唾沫,站在原地一臉懵逼。

“大哥、咱好像遇上職業賽車手了?”

“他說明個上哪兒找他來着?”

……

此時,張美蘭家中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寶寶——!你幹什麽!”

張美蘭慘白着臉,眼睛因充血而變得通紅。

她的面前,二寶正站在窗檐上,挂着詭異的微笑看向樓底。而她身後的趙建剛,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你、你說過不傷害二寶的!”趙建剛顫抖着的聲音裏極盡懇求。

二寶緩緩回過頭,看向趙建剛,出口時竟是個小女孩兒的聲音:“是爸爸先騙人的哦。”

“我怎麽騙你了!”趙建剛聲嘶力竭。

被附身的二寶撇撇嘴,竟顯得有些委屈:“爸爸為什麽找人來殺我?還找了個假二寶騙我?”

“不是——!那人不是我找來的!”趙建剛大聲反駁。

張美蘭不可置信地看向趙建剛,尖叫道:“果然是你在養小鬼!!!”

“玩具廠不能倒——!”趙建剛絕望地大吼。

“那我和二寶呢!你有想過我們麽?!”

“它答應過我不會傷害你和二寶的!!!”

張美蘭露出了不可置信地表情:“你瘋了……你瘋了!!!”

“我沒瘋!小寶還在玩具廠裏!他還在等着我去接他回家!”趙建剛情緒徹底陷入崩潰,他雙目空洞地一遍遍呢喃着:“小寶沒走,他就在玩具廠裏!那天我開會沒來得及去接他……他一定還在那裏等我!……玩具廠不能倒閉,倒閉了我就接不到小寶了!不能倒閉……不能倒閉……倒閉了我就接不到兒子了。”

“你閉嘴——!”張美蘭捂着頭失控尖叫,“就是因為你把他一個人放在玩具廠!兒子才會被人綁架的!要不是你,小寶就不會死!!!”

“是我!”趙建剛顫抖着手捂住臉,眼淚順着指尖縫隙湧出,“是我害了小寶……是我害了兒子……兒子還沒有等到我,還沒有等到我!”

此時,站在窗檐上的二寶,臉上明顯露出了不耐,他又向前輕輕邁出一步,換來的是趙建剛和張美蘭的又一聲驚呼。

“你別動——!”趙建剛大叫,“求你別傷害他!要不然、要不然你上我的身?你帶我走!帶我走吧!好不好?!別動我兒子……!”

被附身的二寶咧嘴笑了下,沖趙建剛搖了搖頭,用不太标準的吐字輕聲道:“媽媽只喜歡二寶。要是他在的話,媽媽是不會愛我的。”

“我警告你不許動我兒子!”張美蘭歇斯底裏。

二寶聞言,沖趙建剛無奈地聳聳肩:“你看吧爸爸……”

接着,它又朝張美蘭笑了下:“放心吧媽媽,我會讓你忘掉二寶的,還有小寶。”

“你休想——!”

二寶擡手指了下張美蘭的肚子,輕聲道:“你馬上就會有一個新孩子了。”

“我不要!我不要!!!來人吶——!快來人!!!”

“別喊了媽媽,我用了點小法子,不會有人聽到的。”二寶俏皮地吐吐舌頭,輕聲哼唱起來,“月光光,心慌慌……”

“不——不——!”

二寶輕松地哼着歌兒,而後再次看向樓下。

腳底落空的一瞬間,她臉上的笑容逐漸放大……

“啊——!!!”

慘叫響徹夜空。

千鈞一發之際,卻只見白光一現,一條長鞭自房門猛地沖向窗外,死死卷住了二寶小小的身體。

鞭子的另一邊,被緊緊握在了江藐手上。

“急什麽,回來聊聊。”

江藐說着,手上一個發力,将卷着二寶的鞭子又給拉了回來。

“天師——!”張美蘭驚喜地大叫,“救二寶!快救我兒子!”

“又是你!”附在二寶身上的鬼童見自己的好事遭人破壞,從身體裏同時間發出了好幾個憤怒的聲音。

“喲,會說中文是吧?那就好辦了。”江藐将鞭子一收,把鬼童帶到了自己身邊,“怎麽樣小鬼,咱找個地兒聊聊?”

江藐說完,徑自拽着捆鬼童的鞭子朝天臺跑去。

走前不忘回頭沖張美蘭夫婦交待了句:“去城北城隍廟,就守在城隍爺的塑像前,哪兒都甭去!”

……

大抵是沒了月光,今夜顯得空前漫長。天臺上風不小,将江藐的頭發向上揚起,露出光潔的額頭。

他一手扯着鞭子,一手摸出支煙含在嘴裏點燃叼着,含糊道:“麻煩你先從那孩子身上下來成不?”

“嘻嘻,我要是下來了,你還不得弄死我?”鬼童顯然不上當。

江藐不耐煩地挑挑眉:“快點兒的,我不想打小孩兒。”

“你是陰差?”鬼童問。

“知道啊。”江藐哼了聲,“知道了還不老實點兒?”

鬼童搖搖頭:“我不是你們這裏的,不歸你管。”

“你在我們地盤兒上撒野,我當然得管!”江藐咬了下煙嘴兒,“出不出來,再不出來我可用強了。”“我在他身上,你怎麽用強?”鬼童饒有興致地問。

“喲呵,小瞧我是吧?”江藐說完打了個響指,指尖瞬間便出現了團淡藍色的火焰,“這火對活人沒什麽影響,對你可就說不準了。”

江藐眉頭一皺,冷聲道:“出來。”

“嘻嘻嘻。”鬼童又低頭發出一連串笑聲,完全沒打算聽話。

“當我逗你是吧!”江藐将手一揮,火焰瞬間沿着鞭子向鬼童蔓延而去……

“笨死了,都跟你說了沒用的嘛。”鬼童被火光圍繞着,臉上的笑容放大,它突然尖叫一聲,那團火焰便猛地反彈了回來。

不好!江藐閃身咬牙,另只手迅速比了個指劍,将火焰挑向天空。火焰發出一聲微弱的畢剝聲,散在空氣裏。

“知道我的肚子裏有什麽麽?”鬼童笑道,“是火。怒火、妒火、怨憎之火,和這些火相比,你這點兒又算是什麽呢?”

鬼童說完,周身竟開始自燃起來。江藐分明看到二寶的臉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別動。”江藐厲聲道,“你傷了他,還拿什麽威脅我?”

“唔……也對哦。”鬼童思索片刻,點了點頭。

江藐深吸口氣穩了下情緒,問:“你這麽做,能告訴我為什麽麽?”

“想要家。”鬼童天真地眨眨眼,“想要爸爸媽媽。”

“那就走正規途徑,投胎去呗。”

“投胎?你當那麽簡單的?” 鬼童像是聽到了什麽可笑的笑話似得發出一連串笑聲,“就算能投胎,我也不要。萬一又去了那樣的家裏該怎麽辦?我又選擇不了父母。”

“你……”江藐剛想進一步發問,突然就見二寶的身體發出一陣顫抖。緊接着,從他的鼻子裏緩緩流出了鼻血。

“呀,你一直這麽捆着他,二寶的身體怕是就快撐不住啦!”鬼童故作驚訝道,“陰差哥哥,你要殺人啦?”

糟了,二寶年紀小身體弱,再這麽耗下去怕是真的要出事兒。江藐咬牙将鞭子往自己面前一拉,把小鬼拖到自己身前。

“我長話短說,咱們打個商量。”江藐吸了下鼻子,“我送你去投胎,過去的事兒咱們既往不咎。”

“我不要!”

“嘶,我說你這死孩子真是!”

“媽媽……我好難受……媽媽”二寶的身體裏突然出現了一聲虛弱的呼救,他的眼神一時竟出現了原本的樣子。

二寶!江藐當下心緒一亂,忙下意識放松了抓鞭子的力道。

“嘻嘻!”二寶臉上再次露出狠戾的笑容,“你上當喽~”

鬼童話音剛落,只見一股黑色濁氣便從二寶的身體裏釋放出來,化作一張巨大的鬼臉,尖叫着朝江藐的胸口狠狠擊去!

不好!

江藐猛睜大眼,慌忙用手去阻擋鬼臉。鬼童趁勢掙脫了鞭子的束縛,伸出尖銳的指甲再次朝江藐刺去。

只聽“噌——”地一聲,指尖狠狠穿過了江藐的身體。

“唔!”江藐悶聲吃痛,捂住了被刺穿的胸口。

月亮從濃密的雲層中悄然露出了頭,照亮了鬼童得逞的笑容。

“陰兵,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嘛。”

江藐的身體緩緩向後仰倒,躺在那裏一動不動了,他的胸口是一個碩大的血洞。

鬼童上前踢了江藐一腳,繼而發出連串笑聲,悠然扭頭轉身,朝樓梯口走去。

就在它回頭的瞬間,只見長鞭突然騰空再次朝它飛去,鬼童發懵,忙要阻擋,卻被鞭子生起的風狠狠掀翻在地。

“怎麽會?!”

鬼童驚訝回頭,只見原先躺在地上的江藐,此時身上籠罩起了淡淡白光。随着光,他的身體逐漸化為了一張大白兔糖紙做的小紙人,趁小鬼還在發懵之際,迅速貼在了二寶的身上。

“啊——!!!”鬼童發出一聲尖叫,被生生從附着的身體裏擠了出來,而糖紙人則在奪得了二寶的身體後,非常識時務的調頭就往樓下沖。

“幹得漂亮夥計!”鬼童身後傳來江藐的聲音,“城隍廟彙合!那裏有的是自己人,快去!”

糖紙人腳下生風,一溜煙便跑不見了,臨走還不忘朝江藐敬了個禮。

月食已過,江藐的運氣又回來了!

“騙子——!!!”

鬼童尖叫着也要跟下樓,被江藐生生擋在了面前。

只見他挑眉一笑:“小朋友,還想往哪兒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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