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戲子
栖遲坐在桌案前,慢條斯理地翻閱着一本古籍。白玉香爐裏的塔香燃盡了,他起身走到書櫃前,從帶有墨色底紋的盒中又取出一枚點燃。
正是日落時分,夕陽斜照進屋中使一切看起來都憑添了幾分暖洋洋的綿意。如若不知栖遲正身處于地府名苑這座兇樓之中,單看房間,甚至會覺得他是住在某座高檔小區的頂層。
叮咚——
門鈴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栖遲眼神一沉,合上了書本。起身開門的瞬間便對上了江藐一雙笑眯眯的眼睛。
“幹嘛呢小花哥?”江藐痞裏痞氣地靠在栖遲家的門框上,手裏轉筆似的靈活地轉着一根煙,往嘴裏一咬,朝屋裏探頭道,“阿皎今兒不在?”
“進來吧。”栖遲側了下身,把江藐讓進屋。江藐也不客氣,大喇喇地走進客廳,随便往沙發上一陷,伸了個懶腰。
“真香。”江藐叼着煙,回頭沖栖遲揚起唇角,“話說,今兒我撞見了個稀罕事兒。”
栖遲關上了書房的門,習慣性地把給江藐當做煙灰缸的白瓷盞推到了他面前,方才擡頭溫聲道:“喝茶麽?”
江藐并未接話,只順着自己的開頭往下說:“我今兒僞裝成記者跑去戲曲團找13樓的那位大姐,居然正趕上了鬼上身,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江藐歪頭點着了口中的煙:“真是豈有此理!關鍵是鬼附身之前我居然一點兒都沒感覺到有東西在。”
“稀奇。”栖遲笑了下,擡手為江藐倒上了茶。
“你說,這不公然挑釁麽,也太不給小爺臉了!”江藐吐了個煙圈,“我就仔細地找啊,看看這東西到底是使了什麽法子才能讓我絲毫沒察覺它的存在。結果還就真讓我發現了!”
“發現什麽了?”
“香灰。”江藐微微擡眼,“那味道跟你家裏的差不多。”
茶盞發出了聲清脆的響兒,一小灘水落在了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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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藐默默看向栖遲深沉的眸子,臉上的笑意漸斂。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栖遲沉沉地笑了聲:“江sir懷疑我?”
“當然不是!”江藐伸長胳膊搭在了沙發背上,放松身體道,“只是想問問小花哥,這香的來歷。”
“好說。”栖遲為自己添了杯茶,慢條斯理道,“這香叫胥離,是水沉香的一種,産自南海洛珈山。平日由上古三大妖、四兇獸、五散仙輪番看守,相當難搞到。”他頓了頓,又補了句:“很貴的。”
江藐好笑道:“小花哥不愧是高富帥!可這香為啥這麽珍貴?弄得三妖四獸的都想霸着。”
“胥離有三層功效,祛痛安神只是第一層,卻能讓人在剝皮挖心之際渾然不知疼痛。”栖遲說完淡淡看向江藐,“幫阿皎換皮全靠他。”
“啥?什麽換皮?”江藐抽煙的動作明顯頓了下。
栖遲放緩語氣:“先前一直沒顧上跟你解釋,阿皎每次來找我,便是為了讓我幫他畫皮,再換上。”
“等等……你是說阿皎那副皮是假的啊?!”江藐倒吸口氣,“那他自個兒的皮呢?”
“丢了,他也一直在找。”
聽了栖遲的話,江藐只覺得汗毛孔裏都在往外滲着疼。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抱歉啊,我看他每次從你屋裏出來都、都那樣一副樣子。我還以為你倆是斷……咳,也是哈!阿皎長得再漂亮,到底是男兒身。嗐,也不是長的吧,反正小花哥畫功了得!”
“所以江sir現在清楚了?”
江藐一口把涼茶灌下去,笑嘆了聲:“清楚了清楚了!我說嘛……!”
“不過,雖說我和阿皎并非那種關系……”栖遲看向江藐,淡淡勾起唇角,“男兒身,也沒什麽不好。”
“那是、那是!”江藐順着栖遲的話連連點頭,事後突然反應了下,總覺得這話聽起來好像哪兒不大對勁。
沒等江藐再細琢磨,栖遲便轉回了話題:“胥離香的第二層功效,便是貫生死、通陰陽,能供死者與生者對話相會,故而又名,返魂香。”
“通陰陽?那豈不是和生犀香差不多喽?”
“是有相近,但生犀燃之,香氣可直通地府,很容易就被你們陰兵發覺。生人死者随時相見原是大忌,你們肯定也不會輕易允許這種情況發生。胥離便不一樣了……”
江藐又點燃支煙,不覺将身體朝栖遲傾了傾,示意他往下說。
“如果将生犀香比作是一種連接陰陽的媒介,那麽胥離便是在這媒介之上又加了層阻斷。如此,既能使亡人見生者,還能不被地府的人發現。”
“這麽牛逼?怪不得珍貴!……那第三層呢?”
栖遲神情間流露出一絲恍惚,搖搖頭道:“怕是只有制香人自己知道了。”
江藐一臉意外:“制香人,誰啊?”
随着江藐的話,部分殘缺的記憶突然在栖遲腦海中閃現。
那人半垂着眼,一手托腮,百無聊賴地坐在庭前。菩提花落在他肩上,他伸手将花拈在手裏,嘴角揚起一抹笑意。
“好家夥,正好給我入香用。”
……
“小花哥?”江藐的聲音打斷了栖遲的思緒。
“我應是在須彌山見過那人,但也記不得他是誰。”栖遲看向江藐,眼神晦暗幽深,“不過那人,同你真的很像。”
江藐被對方的眼神盯得不自在,他迅速又在腦子裏過了遍,确信自己是從沒去過什麽須彌山的,方才揮揮手道:“興許是撞臉了吧。”
江藐端起茶盞喝了口:“所以你搞這胥離香回來,就是為了阿皎?”
“我得到胥離香的時候阿皎還沒來。”栖遲微微皺眉,“是心裏總有個聲音告訴我,一定要找到胥離香,将其點在身邊。”
有個聲音?江藐覺得信息量實在是有些大,便暫且壓下了思緒,把話轉回到香的功效上。
江藐:“你剛剛說胥離香能設屏障,想來13樓的那位便是靠這香才一直沒讓我發現。”
栖遲點點頭:“但這香極其難得,單憑13樓陰客的能力,怕是搞不到的。除非……”
江藐将煙撚進了白瓷盞:“除非有人在幫她。”
……
月上中天,江藐手枕着頭躺在戲曲團排練廳的天臺上,身邊擺着幾個空啤酒罐。
他抓過一瓶沒開的啤酒單手摳開,仰頭喝了一口,兀自思理着頭緒。
栖遲為何會說他留在地府名苑的理由是自己?為何會把須彌山的制香人認作是他?栖遲的來歷到底是什麽,智障都不信能把旱地羅剎一口吃了的人會是尋常花妖。
栖遲的記憶為何殘缺不全,自己為何會做夢?夢中出現的那片紅海又是哪裏?閻王到底把他的靈魂藏在哪兒了?又或者他的靈魂根本就不在地府?
難道栖遲口中的人真的和他有什麽關聯麽……?
江藐揉了揉發脹的額角,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從上衣口袋裏摸出了根煙剛要點燃,就見不遠處的小紙人正全速朝他飛了過來。
“還是沒找到?”江藐讓小紙人落在了他的手心裏。
小紙人搖搖頭,嘆了口氣。
“行了,別垂頭喪氣的。”江藐捏着手中的啤酒罐,“照現在的狀況來看,與其去找用胥離香開了外挂的大姐,還不如先找找那位背後的用香之人。”
江藐仰頭将最後一口酒喝完,翻身坐起剛準備離開,手機就突然震了一下。
他打開手機,見是孫苗發了張自拍給他。
照片裏的孫苗頭上戴着個小王冠,手裏捧着蛋糕坐在KTV的沙發上,邊上還圍着一群人。
——江藐哥哥,快祝我生日快樂!
孫苗發了條消息過來,還配了個小貓賣萌的表情。
江藐笑了下,随手敲了個“生日快樂”發過去,那邊馬上就又接連回了兩條語音過來。
江藐按下播放,手機裏瞬間傳來了孫苗激動地聲音。
“哇!藐哥你居然真的沒睡呀!”
“跟朋友他們在KTV呢,我閨蜜說在這個時間許願最靈!”
聽筒裏跟着就傳來了一個尖尖的女聲:“什麽許願最靈!是表白最靈好吧!”
接着便是一陣笑鬧聲。
江藐想着八成是孫苗喝多了,也沒再回。他将手機扔回兜裏,朝着地府名苑的方向緩步走入夜色……
等快走到的時候已經接近後半夜了。隔着老遠,江藐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栖遲。
“小花哥。”江藐揚揚手,朝栖遲走了上去,“幹嘛呢?”
“下來倒個垃圾。”栖遲看着江藐微微皺眉,“喝酒了?”
江藐笑了下:“啤酒,閑得無聊就随便整了點。”
他剛說完,兜裏的手機就又響了起來。
江藐摸出手機按下接聽。
“江藐哥!”那邊傳來了苗苗的聲音,“不好意思啊!我閨蜜開玩笑呢!”
“沒事兒!剛好再跟你說句生日快樂。”江藐看向栖遲,示意他先接個電話,讓栖遲自己上樓。
可栖遲像是沒會意,仍站在他身旁不動。
“藐哥,你來不來找我們玩兒呀?”孫苗問。
電話那頭馬上就又傳來了一陣起哄:“就是呀帥哥!苗苗說你長得老帥了,過來讓我們見見呗!”
“哎呀你們別鬧!”孫苗叫了聲,轉回來激動道,“藐哥我跟你講,我們柳老師今天跟我說,要我接替小雪去出演霜花劫。”
“什麽?”江藐微微一愣,“演……霜兒麽?”
“恩恩!”
“可你今天不是還說演這個角色的人都出事了。”江藐疑惑道,“你不是很害怕麽?”
“害怕歸害怕,可對于我們年輕演員來說,能演到一部戲的主角太不容易了。像是劇團這種地方都很講究論資排輩,像我們這樣的演員可能演上大半輩子都不見得能混到一個有名字的角色。”電話那邊的孫苗像是下定了決心道,“柳老師是我最崇拜的人,機會又千載難逢,所以我決不能錯過!”
“那個,妹子啊……”江藐正考慮着該怎麽說,就聽孫苗放軟了聲音甜甜道:“再說了,我還有藐哥給我的護身符,你一定會保護我的,對吧?”
江藐:“……”
“藐哥,就是現在這個時候,我出生了喲~”
“哦,四點是吧。”
江藐話音突然一頓,握手機的手不由一緊。
四點……不就是那只女鬼上吊的時候!
“苗苗。”江藐深吸口氣,沉聲道,“你們玩到現在怕是要通宵吧,明天不排練了麽?”
“放心吧,排練是在下午。”
“這樣啊,那明兒中午一起吃個飯怎麽樣?”
“欸?!真的麽?!”
“嗯,下午我陪你去排練。”
“一言為定哦藐哥!”
“好。”江藐說完,挂了電話。
栖遲上前推開地府名苑的大門,回頭對江藐淡淡說了句:“聊完就上去吧。”
“小花哥。”江藐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栖遲不語,用眼神示意江藐說下去。
江藐擡頭看向栖遲,皺眉道:“我懷疑有人要幫那只鬼找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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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