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戲子
若說秋雨愁煞人,那冬雨就能要人命。天兒原本已是冷的厲害,再加上潮濕,就更是浸骨頭。
昏暗的屋中,暖爐上的大米稀飯已被熬得見底,稠乎乎垂死掙紮般地冒着氣泡。伴着陣陣雨聲,收音機裏正滋滋啦啦的唱着戲。
“哭一聲啊我的郎,你已與她剪燭西窗把我忘……”伴着收音機外,有些走調的戲腔,一雙枯槁的手小心翼翼地從床底下藏着的黑壇子裏取出了一枚指甲蓋大小的香丸,裹了些燈油點燃。
随着袅袅升起的青煙,原是封閉的好好的屋中突然起了股陰風,将臺案上的蠟燭吹得飄忽不定。
一雙渾濁的眼睛癡癡盯着桌前擺着的老式梳妝鏡,只見原本什麽都沒有的身後突然出現了一個穿着戲袍的女人!
她的頭發向前披散着,蓋住了臉,嗓子裏發出“咯咯”響動。
“小茹!”看見身後赫然出現的女鬼,那人驚喜地回頭。
一道閃電驀地劃破夜空,照在那具蒼老的臉上,正是戲曲團看大門的大爺。
“不要……用胥離香……”女鬼的嗓音幹巴巴的劈着,刺耳無比。
“別怕,我還有香!管使!”老頭兒嘿嘿笑着,站起身來看着女鬼,害羞到有些手足無措。
他搓着手道:“小茹,你別怕,我會幫你的!所有跟你搶角色的人都該死!霜兒只能是你來演,是你一個人的!”
“有人要搶我的角色……”
“對,那人叫孫苗!放心,咱們現在就去毀了她的臉,定叫她上不了臺!”老頭兒的臉上逐漸趨于瘋狂,“對,還有柳雲生,最該死的就是她!只剩不到七天了,到時她一定會上臺謝幕的!還有、蔣明到時也會去!就讓他們一起死在舞臺上好不好?”
“柳雲生……柳雲生……”女鬼的頭一垂一垂,像是在哭泣,卻又沒有眼淚,“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她嫉妒你!她嫉妒你可以演霜兒,她卻只能給你當陪襯!這個女人,好毒的心腸啊!”
“殺了她……殺了柳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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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殺了她!殺了柳雲生!殺了她!”老頭兒的眼中釋放出了強烈的殺意。他緩緩拎起座機的聽筒,按下了一串電話號碼。
“喂,孫苗吧?有人找,就在傳達室呢。”老頭回頭邊看着女鬼,邊操着平日裏慣用的語氣對着聽筒道,“我不認識啊,也不好放人進來……她說找你有急事呢,你要不現在過來接下吧?放心,來的就一小姑娘!有大爺在這兒呢,你怕啥……好,快來吧!”
老頭兒說完,輕輕擱下電話,看向女鬼的臉上挂起了扭曲的笑容。
……
且說孫苗接了看門大爺的電話後,雖有些疑惑,但還是打着把傘就出了門往傳達室走。心說這大半夜的,難道是閨蜜又跟男朋友吵架了鬧分手,才跑來找她?
念及此處,孫苗不由得又加快了些腳步。
這晚恰巧趕上大規模停電,外面的天顯得格外黑。孫苗隔着不遠只看到傳達室裏恍恍惚惚的像是燃着蠟燭,這氣氛讓她覺得十分不舒服。
“陳大爺?”孫苗站在傳達室外朝着裏面喊。
屋內一片寂靜,并沒人回應。
孫苗原地跺跺腳,推開了傳達室的門。只見爐子上的稀飯已經徹底煮焦了,鍋底一片黑黢黢的。
“這陳大爺也是,不怕把鍋燒透了。”孫苗皺皺眉,拿過桌上的抹布靠近暖爐,想把上頭的稀飯端開。
就在此時,只聽身後的門“咔噠”一聲上了鎖,孫苗疑惑地回頭,屋中瞬間便陷入到了一片黑暗。
“啊!”
孫苗驚叫一聲,連忙要往外跑。
卻只覺得膝蓋上一陣頓疼,一下就趴在了地上。
“陳、陳大爺!你幹嘛啊!”孫苗驚恐地看向眼前一團黑色的身影,借着窗外陡然亮起的閃電,她看見陳大爺的臉幾乎貼在了自己臉上。
他的手中,還拿着一根鐵鍁。
“丫頭,別怪我,誰讓你要跟小茹搶角色……”
“不、不……”孫苗恐懼地向後挪,不斷搖着頭,“來人、來——!”
她的呼叫聲停在一半,瞬間便被淹沒在了黑暗中。
接着,孫苗的頭猛地向下一垂,喉頭再次發出了“咯咯”的響聲。
她從地上緩慢爬起來,坐在了桌前,渾身的關節都像斷了似的扭曲着。她看着鏡中的自己,拿過桌上放着的水果刀,抵在了臉上。
“霜兒是我的……”水果刀被孫苗高高揚起,猛地朝着她的眼睛紮了下來。
與此同時,大門被人一腳從外面踹開了。
孫苗手上一軟,瞬間向後仰躺在了地上,不省人事了。
“別跑!”江藐揚起銀鞭就要抽,卻被栖遲一把握住了手腕。
“已經不在了。”栖遲搖了下頭,擡眼看向案前剛剛燃盡的香灰。
“他媽的!”
江藐破口罵了句,趕忙彎腰去扶躺在地上的孫苗。
看門老頭趁機調頭就要往外跑,卻被一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去路。
“老人家,休走。”
栖遲一擡手,直接将老頭扔到了牆角,險些沒把他給摔死。
江藐:“……”可真斯文吶。
江藐上前一手将老頭的兩條胳膊反扣在他身後,将人拎小雞似的拎了起來,放在板凳上坐好。
老頭臉色慘白,看着江藐不住震驚道:“你、你怎麽在這兒!”
江藐唇角一勾:“怎麽,你家女鬼沒跟你提過我?”
老頭吞了口唾沫。
“江藐,這兒說話怕是不方便。”栖遲在旁沉聲提醒。
江藐點點頭,沖老頭一笑道:“大爺,咱換個地兒說話?”
……
孫苗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了,腿吊的老高,還打着石膏。
“藐哥……我!”
江藐端着杯水遞給孫苗:“別想了啊,斷了,沒半個月怕是下不了床。”
孫苗聞言,揪緊了白色的被單,眼中滾起熱淚。
“欸欸,別這樣苗苗,我最受不了女同志哭了。”江藐趕忙扯了兩張紙巾遞給孫苗,嘆道,“別怪哥說你,不是一再提醒了這段時間都不要一個人出門的麽?”
“我,我心想着反正也走遠。”孫苗抽着鼻子,眼淚巴巴地看着江藐,“藐哥,幸好你來了。”
江藐有些愧疚道:“哎,還是來晚了些。”
“你怎麽知道我會出事的?”
“事前不是拿了張糖紙給你麽。”江藐起身,拍了拍孫苗的肩膀道,“哥還有些事要去處理,你乖乖兒在這裏呆着,聽到沒有?”
孫苗乖巧地點點頭。江藐看着她,終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道:“苗苗,雖然我不是演員,但我覺得角色還是要靠實力去争取,那才是你自己的。不然,很可能會因此陷入到別人的利用裏,得不償失。”
“藐哥,我……”
江藐笑了下,一抖袖子放出了小紙人,對孫苗道,“留它跟你做個伴兒吧,有什麽情況它也會及時告訴我。”
孫苗眼前一亮:“呀,好可愛呀!”
小紙人甩甩頭,在孫苗面前又是倒立又是單手俯卧撐,極盡賣弄。
孫苗伸出手讓小紙人跳到她的掌心上,仰頭問江藐:“它叫什麽名字?”
“小優?小Q?小美?……”江藐咂咂嘴,“随你開心怎麽叫吧,我先走了。”
他說完,又跟小紙人叮囑了幾句,便輕輕關上了病房的門。
……
雨停了。
深巷中,一枚黑色的塑料袋沾了水,癟在水坑裏。江藐夾着煙從那片水坑上踩了過去,随即輕輕一躍,跳上了一排平房的房頂。
“怎麽才來?”身後傳來栖遲沉沉的嗓音。
江藐叼着煙,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多跟那姑娘談了會兒心。”
“你們地府還有這項業務?”栖遲說完,才覺得自己這話好像顯得有些刻薄,當即沉着臉撇過頭去,淡淡道,“我是怕別把這位老人家凍壞了。”
“呵。”江藐冷笑一聲,看向栖遲邊上被綁成大閘蟹的老頭道,“凍凍好!也讓他清醒清醒,下輩子別再幹這損陰德的事兒了。”
江藐緩步跺到老頭兒面前,垂眼看着他:“大爺,咱聊聊呗?”
老頭凍得嘴唇發紫,哆哆嗦嗦道:“煙,給我根兒煙抽!”
江藐笑了下,從懷裏摸出支煙塞進老頭嘴裏,還細心地幫他點燃,點點頭:“成,您養鬼,您有功!”
老頭忿忿叼着煙往裏吸,并不打算跟江藐多說什麽。
“沒啥想跟我說的是吧?”江藐咂咂嘴道,“行吧,那我看看從哪兒開始問起。”
他蹲下來,平視着老頭:“你那胥離香打哪兒來的?”
“別個送的。”
“誰?”
“不認識。”
“……”江藐挑挑眉,換了個話題問,“你跟那女鬼大姐是相好的?”
“我!”老頭的眼睛突然瞪大,随後狠狠将頭扭到一邊,悶聲道,“關你球事!”
“嘿,你這老骨頭!”江藐突然有種想爆捶這老頭兒一頓的沖動,但覺得自己現在這行為特像小鬼子在審問老八路,咬咬牙強笑了下。
“成吧,你不說,那我可就不顧你情面的開罵了哈!”江藐清了下喉嚨,“咳,你說這女鬼是不是醜人多作怪!自己都長成那樣兒了,偏要嫉妒別個小姑娘演主角。那霜兒又不是給她寫的,憑什麽霸着不讓別人演吶?這在你們行當叫什麽?戲霸麽不是!……要我看,人柳老師比她強多了,活該最後是人家演主角兒!”
“放你娘的狗臭屁!”老頭聞言,當即破口大罵道,“你他媽知道什麽!小茹就是被柳雲生那臭娘們兒害死的!”
“你胡溜八扯吧就!”江藐繼續激将,“人家柳先生犯得着麽?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跑去害一小龍套?鬼信啊!”
老頭兒簡直要被江藐的話氣瘋了,歇斯底裏道:“前程?!那前程根本就是她從小茹手裏搶來的!她連同蔣明那個人面獸心的王八蛋一起!把小茹給糟蹋了!”
江藐眼睛一眯:“你說什麽?”
“我告訴你,小茹已經帶着香走了,他說只要有那東西在,底下的人就永遠也抓不住她!”
“誰說的?”
“不周山道人!”
江藐倒吸口氣,心說這他媽哪兒又冒出來了一道人?就見他身側的栖遲突然瞳孔一震,一把卡着老頭的脖子将人給提了起來。
“你說,不周山……”栖遲陰着臉,掐着老頭的手逐漸收緊。
老頭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在栖遲手上劇烈掙紮起來。
江藐見狀,趕忙去掰栖遲的手:“小花哥,你冷靜點兒!別把人給我掐死了!”
這一瞬,江藐只覺得栖遲周身都釋放着強大的戾氣,讓他脊背發涼。
“那個道人還跟你說了什麽。”栖遲的手背上暴出青筋,似是壓抑着情緒啞聲道,“說。”
“不知……道!他只說他是不周山道人,給了我香,就……走了!”老頭的眼睛不斷向上翻着,身子明顯已經僵了。
“栖遲。”江藐手下一抖,銀鞭瞬間被他握緊在手裏,“松手。”
栖遲黑着臉看向江藐,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收了手上的力道。老頭一下摔在了房頂上,不住地喘着。
不周山……
聽到這個地方,栖遲的腦海裏陡然出現了一個畫面。血水灌入農田,遍地皆是屍首,在一聲絕望的慘叫聲中,一個紮着長生辮的小男孩被一根長矛刺穿了心髒。
報仇,殺、殺、殺。
“小花哥,小花哥?”
一只手搭在了栖遲肩上,栖遲一把将那手死死攥住,眼中流露出了強烈的殺意。
“嘶操,小花哥……”江藐覺得自己手都要被栖遲捏碎了,咬牙道,“我是江藐!”
看着眼前的人,理智才漸漸被找了回來,栖遲慌忙松手,江藐趕緊把手抽了回來,拼命甩着手腕。
“你他媽的,勁兒怎麽這麽大!”
“抱歉。”栖遲喉頭上下動了動,又道了句,“抱歉。”
江藐用手指着栖遲恨笑了下:“這事兒你給我記住了啊,回去咱再算賬!”
他說完,才又将頭調向了還趴在地上捯氣兒的老頭,将人扶了起來。
“怎麽樣,緩個勁兒沒呢?”
老頭捂着脖子不語,胸口持續劇烈地起伏。
“我這哥們兒脾氣不好,不想死的話就老實交代!”江藐借着機會繼續道,“你剛剛說,小茹是被柳雲生和什麽蔣明糟蹋了?”
老頭仍不發一言。
江藐嘆了口氣,又給他點了根煙放進嘴裏,軟下聲來道:“老爺子,你也說了有胥離香在,誰也拿小茹沒辦法。話都已經說到這份兒上了,要是柳雲生真的有罪,多個人知道她的所作所為難道不好麽?”
話及此處,氣氛便陷入到了一片漫長的沉默中。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江藐跟前的煙頭都已經堆成小山了,方才見那老頭仰天長長舒了口氣,終是幽幽開了口。
“我叫陳愛山,跟小茹是同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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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