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僵屍

除了午夜12:00與淩晨4:00,一日中陰氣最盛的時間莫過于黃昏。因而在日本,黃昏時刻又被稱之為逢魔時刻。

幾乎在太陽落山的下一秒,梧桐村的後山便再次胧起了霧。江藐三人踩着碎石,按照八角銅鏡指示的方位一路向着北面的山坡走去。

站在半山腰往下看,整座北山都遍布錯落着層層疊疊的墓碑。濃霧中,每個墓碑的前面依稀都還站着個灰色的影子。它們一動不動地守在碑前,沒有實體更看不清五官……

墓碑間,七八個透明的小孩子正一個搭一個地疊成小火車,在碑林與灰影中來回穿梭。笑鬧聲忽近忽遠,聽不真切。

像是發現了江藐等人的到來,那些灰色的影子發出了窸窸窣窣地交談聲。江藐淡淡瞥了它們一眼,交談聲便驀地停了。待三人路過後,又再次響起。

“都他媽瞎麽!”游季忍不住喝了句,“陰兵過路,我看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敢出頭?”

那些灰影子聞言,身形頓時就恍惚了一下。

江藐攬住游季,低聲道:“別介啊游sir,原就是咱們借道的,別吓着別個。”

說完,他停下腳步看向不遠處的幾個影子,問:“勞駕打聽個事兒,幾天前你們見沒見過一個穿紅衣的男人從這兒經過?”

他刻意沒問有關遵善道人和失蹤陰兵的事,防止那些山間魂魄心有顧忌,不敢說實話。

影子們交頭接耳了一番,皆是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明白。”江藐笑了下道,“只是指個方向,我保證你們沒事兒。等找到我的那位朋友後,一準元寶蠟燭小鈔票的給你們捎過去。”

影子們又開始竊竊私語,最終,它們擡起僵硬的胳膊,一齊指向了快到山頂位置的那片枯樹林。

“謝了。”江藐點點頭,回頭對游季與栖遲道,“我們走。”

游季皺眉:“現在的孤魂野鬼膽子也忒大了,陰兵的錢也敢訛?”

江藐拍拍游季的肩,湊到他耳邊低聲道:“怕啥,報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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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三人走入枯樹林時,天已徹底黑了。一群烏鴉正為争食一塊腐肉打成一團,在林間落下幾片黑色的羽毛。江藐踩着枯草,打量着枯樹林。發現每隔一段距離,林間就會出現一尊破舊腐敗的泥塑。它們在黑夜裏咧着嘴詭異的笑着,眼神中帶着嘲諷,看着就令人不爽。

他身後的游季正悶頭向前走,突然只覺得臉前被一團黑不拉幾的東西遮住了。軟噠噠,毛茸茸,游季反應了片刻才突然意識到,那是一團頭發!

“我操!”游季暗罵一聲,擡頭向上看去。

只見一張腐爛的女人的臉此時正與他面對面地咧嘴笑着。

女鬼倒挂在樹上,蕩秋千似地晃動着,突然一個俯沖下來,張開血盆大口對着游季的脖子就要咬。

游季閃身避過,從懷裏摸出一根墨鬥線借着女鬼又朝他蕩來的機會将線往它脖子上一套,猛地向下一拽,把女鬼直接從樹上拉了下來。

“小樣兒,跟誰倆呢!”游季快速用墨鬥線把女鬼纏住綁在了樹樁上,正要往它嘴裏塞糯米,就被栖遲制止了。

栖遲擡手摸向了女鬼的頭頂,随即目光一沉,拉住她頭頂的什麽東西使勁向上一抽。一根木刺從女鬼的頭皮下被拔了出來,上面還隐約可見刻着串古怪的符文。

“別浪費東西,這不是僵屍。”栖遲說着,将綁女鬼的墨鬥線松開,一圈圈重新纏好後交給了游季,“只是俱木傀罷了。”

女鬼沒了木刺,身體逐漸與身後的樹樁融為一體。不一會兒,樹樁上便多出了一張類似人面的木疙瘩。

游季瞥了那木疙瘩一眼,覺得有夠惡心,嫌棄道:“這木傀怕也是出自某位天師之手吧。”

栖遲半天沒答話,突然一把推開游季快步走到江藐身邊。

“有感應了。”他低聲道。

江藐目光一頓:“阿皎?”

栖遲點了下頭,看向枯林盡頭的石壁:“就在後頭。”

石壁外也被刻下了符文。栖遲來到石壁邊,伸手觸向牆體,在其已有的符文之上,迅速又覆蓋上了一層新的咒印。

紅光一現,原先的符文瞬間便暗淡下去。栖遲豎起食指,從左至右地輕輕一劃,低聲短促道:“啓。”

石壁發出聲沉悶的響動,竟真的緩緩打開了。

“阿皎!”

江藐呼吸一窒。随着他的視線,只見石窟的正中央,阿皎正被懸空束縛在那裏。

他面色蒼白,頭向下微微垂着,一頭如瀑般的青絲披散在前。那身鮮豔的紅衣已經爛的差不多了,隐隐露出他白皙的肩膀與胸口。

此時,他的身下還放置着一只青石水缸,正源源不斷地接着從阿皎身上流下的紅色液體。江藐仔細一看,阿皎的四肢與胸口都被人分別劃了若幹條血口。皮肉向外翻着,明顯就是沒等其愈合就又重新補了刀。

“媽了個巴子的。”江藐咬牙怒罵一句,腕間的銀鞭瞬時被他緊緊攥在手裏。

今天管你是遵真遵美還是遵善,敢不跟他打聲招呼就動他樓裏的人,要是不給對方點兒顏色看,他江藐就直接跟那人姓,改叫遵慫得了!

“江sir……”阿皎困難地睜開眼,目光渙散地看向江藐,又移向他身旁的栖遲,微微動了動嘴唇,“遲郎,小心。”

此時的江藐怒火攻心,哪兒還顧得上這麽多。他一個箭步上前,揮起鞭子就要甩向束縛着阿皎的鎖鏈。

鎖鏈接觸到銀鞭,突然燃起了幽藍色的火焰。火勢迅速蔓延至兩端的石柱,石柱上竟突然出現了兩個巨大的鬼面。

鬼臉布滿血絲的眼睛快速轉動起來,最後齊齊地盯上了江藐。

江藐一不小心正對上鬼面的目光,頓時只覺得一陣天昏地暗。此時,一個身影迅速移動到了江藐面前,擋住了他身後的鬼面。

“別看它的眼睛!”栖遲短促道。

鬼面張開大口,兩條粘膩粗壯的舌頭便如巨蟒一般朝着栖遲猛竄了過來。栖遲反手就是一道紅光過去,将鬼面的兩條舌頭攔腰斬斷。

鬼面痛呼一聲,急速收回了半截舌頭。身形聚散了幾個來回,重新又變成了兩根普通的石柱。

栖遲湊近江藐,勸慰道:“別沖動,阿皎身上流的不過是些顏料罷了。那人想要的,也只是這些顏料。”

“你到底在顏料裏都加了什麽?”江藐皺眉問。

“顏料由極陰之物混合而成,原是想幫阿皎抵擋些陽光,讓他白日也可出門的。”

“若是被修魔道或是鬼道的人得了呢?”

栖遲頓了頓,低聲道:“可助其法力大漲。”

江藐聽後,咬牙恨笑了下:“我可真替遵善謝謝你了。”

栖遲不語,回身向困住阿皎的鎖鏈兩端分別各抛擲了一枚蓮子。蓮子一經觸碰到鎖鏈,馬上就生出藤蔓将鎖鏈反絞在內。随着它越絞越緊,鎖鏈終是承受不住,從中間斷裂開來。

阿皎的身體頃刻便像片羽毛一般,輕輕落在了地上。

江藐趕忙跑上前去,将阿皎攬在了懷裏。

“沒事吧?”

阿皎虛弱地搖搖頭:“江sir,那道人就要屍化了。待他徹底變成僵屍,尋常的糯米、桃木恐怕都對他沒用了……”

江藐點點頭,回頭對游季道:“游sir,你幫我照顧着點傷員。”

游季拉開墨鬥線,冷冷挑眉:“自個兒的人自個兒護,老子還要打僵屍呢。”

“僵屍留着給我便是。”栖遲在旁淡淡道。

游季:“憑啥!”

“憑他是花妖呗。”江藐将阿皎扶到一旁坐下,“植物大戰僵屍,多合适。”

“呵。”

栖遲聞言,忍不住搖頭低笑了下,只覺得眼前這人委實有趣的很。

“……”游季兩眼一翻,心說這都他媽什麽時候了,江藐這小子居然還有心擱這兒講笑話?!

松開阿皎,江藐起身回到了栖遲身邊,對着石穴朗聲道:“遵善天師,您還不打算出來呀?”

石穴內安靜片刻,忽然只聽牆後傳來了一陣沙啞的笑聲。

正中的石壁打開了,甬道裏緩步走出了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

三十來歲只是江藐瞎約摸的,畢竟當他看到對方那張人不人鬼不鬼的臉時,就已經不能用看尋常人的眼光去對待他了。

“傳聞中的遵善天師劍眉星目,一身正氣。”江藐挑眉問,“哥們兒,咋給自己搞成這樣了?”

遵善道人捋了捋手上的拂塵,沖江藐笑道:“你且猜猜看?”

江藐點頭:“成啊,那我便猜猜。”

他微微擡起下巴看向遵善:“當年你幫梧桐村除了僵屍,頗受村民愛戴。大家信任你、仰慕你,愛戴你,把你當成神仙一般地供着。你無比享受那樣的感覺,畢竟當時的你若想真的得道升仙恐怕還早得很。與其如此,不如在這梧桐村裏當個土神仙……”

遵善道人眯着眼,不慌不忙道:“你接着說。”

“然而随着人間和地府對陰物的管理,僵屍這種東西還是越來越少了……沒有了僵屍,抓僵屍的道人也就沒了存在的意義。漸漸地,便不再有村民記得你了。你很生氣,覺得他們忘恩負義。便一直想要伺機報複……”

江藐從兜裏摸出了支煙點燃,邊抽邊道:“可你轉念又一想,自己最想做的好像并不是懲罰村民,而是要讓他們重新記起你、需要你,把你當成神仙一樣的來信奉。所以,你就自導自演了這麽一出大戲,先是派手下四員大将出去傷人,把好好的村民變成僵屍。再挑一天把大家聚在一起,當着所有人的面上演一出神仙顯靈、普度世人的戲碼。恭喜你哈,挺成功!”

江藐吐出口煙接着道:“我猜這之後,你怕是也要隔三差五的就變出幾只僵屍來打一打,刷一波存在感吧?”

“不錯。”遵善道人點頭笑了下,“正如你所說,我當初的确是一心一意的要對梧桐村好。可就是因為沒了僵屍,那些村民便覺得我的存在也沒了意義。我這麽做,不過分吧?”

“別把自己說的這麽偉大。”江藐叼着煙冷哼一聲,“什麽一心想要為梧桐村好,你當年就擔心日後會被人忘記,所以早就先一步将梧桐村變成了陰濕地。我們又不傻,要不是這塊地,僵屍哪兒是說煉就能煉的。”

“哎……我原是不想傷害你們的。”遵善道人感慨地搖搖頭,故作悲憫道,“可你們知道的太多了,若是放了你們,你們鐵定就會去告訴那些村民。真的,你們也別怪我,我心裏是不想殺你們的,包括那些陰兵也是。我只是想讓大家記得我,也不需要所有人吧,只在這梧桐村裏便足夠了。”

“放屁吧你就!”江藐破口罵了句,“阿皎的頭發是你故意放在神祠裏的吧?為的就是把我們引過來好趕盡殺絕!……說什麽只要大家記得你就好,在你心裏,所有對你報以質疑的人就都該死,不是麽?”

“哈哈哈哈哈。”遵善道人聞言仰天長笑,“說了這麽多,你不還是沒有想明白我為什麽會變成今天這副樣子麽?索性你們也是逃不掉了,不妨我就親口告訴你吧。”

遵善道人突然收起笑意,惡狠狠地盯着江藐,一字一句道:

“若是這世間沒有了僵屍,我便要成為那最後一個!只要還有僵屍在,遵善天師就永遠還是大家心中的保護神!”

……

作者有話要說:小天使們我還在捋下一個單元的故事,明天更新哈!以及,關于綠皮卧鋪的鬼故事你們喜歡麽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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