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回家

深夜,窗外正淅淅瀝瀝地下着雨。江藐擦着半幹的頭發翹着二郎腿仰靠在床背上。他喜歡聽雨,因而時常戴着的耳機裏也不怎麽會播放音樂,多是些風聲雨聲之類的白噪音。

就在他逐漸感到眼皮發沉,昏昏欲睡時。屋外突然傳來了幾下沉且緩的叩門聲。

叩、叩、叩——

“江sir,休息了麽?”門外的聲音停頓了片刻,再次叩門低沉道,“我是住在您樓下的李大勇,有件事想請您幫忙。”

江藐在黑暗中睜開了眼。

李大勇……

若是沒記錯的話,他生前曾是位列車長,許多年前他所乘的那輛火車發生了重大事故,一整節車廂脫軌飛了出去。據說,當時該車廂中無人幸免。

大概也就是因為生前發生過如此慘痛之事,李大勇死後一直沒能從中緩過勁兒來。由于執念太強,這才留在了地府名苑裏。好在,他住的是低層,照理說所提出的要求應該不至于太難實現。

叩、叩、叩——

“江sir。”

“來了。”江藐翻身下床,披了件外套在身上,打開了房門。

地府名苑還是那副老樣子,無論已經換過幾次燈泡了。燈依舊還是會像電壓不穩般地忽明忽暗着。好在江藐呆了這麽久也算是習慣了,索性就由它去吧。

“江sir,是不是打攪到您休息了?”

昏暗的燈光閃了下,正照在李大勇慘白的臉上。他挂着僵硬的笑容,沖江藐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沒事兒,進來說。”江藐閃身,讓李大勇進屋。心道我要說你打攪到了,你又不會乖乖地就去投胎。

李大勇有些局促地低頭看了看自己正在往下滴水的褲管。那褲管裏頭空蕩蕩的,竟是沒有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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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藐也順着他的目光看下去,而後了然地挑眉道:“哦,你等着哈,我先去拿條毛巾給你擦下。”

“不、不用忙了!”李大勇趕忙阻止,随即不好意思地摸摸頭道,“當時我摔進了河塘,在裏面泡了将近一個月才被發現,這水怕是永遠也幹不了的。”

“難怪我上回去你那層巡邏,覺得到處都潮乎乎的,牆角還生了好些蘑菇出來。”

江藐嘴上說着,卻還是把李大勇讓進了屋。畢竟人家主動來找他幫忙,一直在樓道裏這麽說話實在不太禮貌。

李大勇顯得很拘束,進屋後也不往沙發上坐,就杵在牆角邊。見他如此,江藐也不好意思自個兒單獨坐着,總覺得那樣跟教導主任訓話似的。便也往牆上一靠,沖李大勇抖了下煙盒:“抽煙麽老兄?”

李大勇伸手想接,可香煙剛被他拿在手裏便迅速被浸得透濕。江藐見狀,沒所謂地又抖出一根替李大勇點燃,遞到了他嘴邊。

“說說?”江藐吐出個煙圈,沖李大勇揚揚下巴。

李大勇摸了把臉上的水,組織了許久語言後才緩緩開口:“江sir應該知道吧,當年我所在的那趟列車出了事故,一整節車廂最後沒有一個活下來的……”

“知道。”江藐點頭。

“那天剛好是除夕夜的前一天,大家都想要早點回到家中去和親人團聚。沒想到……”李大勇的思緒像是又回到了當時,整個人的身體都開始忍不住顫抖。

“因為事發突然,那節車廂裏有許多人至今都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的事,還有些雖然知道了,卻仍是不願離開那趟本該把他們帶回家鄉的列車。”

李大勇話說到這裏,江藐便差不多已經猜到了他接下來的訴求。

他微微擡眼看向李大勇,開口道:“所以,你一直留在這裏的原因,是想送它們回家?”

李大勇點點頭:“我是那趟車的列車長,送每一位乘客去往目的地便是我最大的指責。江sir,我想将那趟車開到終點去!”

“我記得火車出事距離現在也有很多年了吧。”江藐彈彈煙灰道,“你今天突然來找我,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江sir很聰明。”李大勇從懷裏摸出了一張濕噠噠的鐵路報,遞給江藐道,“上面說,新一輪的節假高峰就要到了,為了大家出行便利,有幾個班次的車特別加挂了臨時車廂。”

“你的意思是,其中有一節,便是當年那趟車上的?”

“正是。”李大勇懇切道,“被加挂的列車在去往終點站的途中會經過當年的事故發生地,在那裏火車将會分開岔道。到時,只要把那節車廂從火車上剝離開來。我便能帶着它們從岔道去往另一個方向,送它們回家。”“等等。”江藐打斷了李大勇的話,皺眉問,“你的意思是要将當年的那節車廂從現在的火車上分離開?這樣的話,原本坐在加挂車廂裏的客人要怎麽辦?”

“這便是我想要請江sir您幫忙的地方。”李大勇深吸口煙,正視着江藐道,“我知道,地府也是有自己的鐵路專線的吧。鐵軌岔路的不遠處有一條隧道,那裏設有地府通車的監測點。江sir只需要幫我聯系好當地負責的管理員,開一張通行單挂在車廂上,陰間的車輛便能夠就此與陽間的車分離開。如此一來,原先坐在這節車廂裏的生人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到時人歸人、魂歸魂……”

江藐聽後,眯着眼仔細打量了李大勇片刻,開口道:“我跟地府專線的朋友不屬于同一部門,平時也很少打交道。你說的法子是否可行,我還得近一步了解後才能決定答不答應。”

“我知道江sir您的顧慮。放心,我保證這樣做決不會對現在這趟火車連同上面的乘客産生一丁點危險。反之,如果它們一直不願下車,才可能會對車上的乘客們造成困擾。”

江藐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李大勇一把握住了江藐的手,激動道:“江sir,我這人無論生前還是死後,都沒做過任何壞事。這趟車明天便開始運行了,請您一定得幫我!大家、大家都還等着我送它們回家呢……”

“行了,你容我這一個晚上再想想。”江藐說着,便将李大勇送出了門。看着對方躊躇離開的身影,江藐的目光移向了對門。

“小花哥,你睡沒?”

江藐敲了敲栖遲家的房門,在對方開門後,沖他咧嘴笑了下:“晚上好?”

栖遲一身家居服,手裏拿着本書,看樣子是還沒睡下。江藐拍了怕他肩膀,直接進了屋,往沙發上一癱。

“怎麽了?”栖遲放下書本,坐在江藐邊上。

“樓下的李大勇剛剛來找我。”

“那個列車長?”

“恩。”江藐将一條胳膊搭在沙發背上,“他說只要我願意幫他将當年出事車上的乘客送回家,他便願意乖乖去投胎。”

栖遲淡淡一笑:“好事。”

“是,但有些事兒我還拿不準,這不就來聽聽你的意見。”江藐說完,便将方才李大勇說的那些又原原本本地全部轉述給了栖遲。

“乍聽之下,這是完全沒有問題的。”栖遲思索片刻後,溫聲道,“你可以把現在這節加挂車廂和過去的車廂當成是疊加在一起的兩個載體。李大勇所說的,便是要把過去的車廂連同上面的靈體一起從現在這節車廂裏帶走,我這麽說你能明白麽?”

江藐笑了下:“一知半解吧。不過既然連你也說沒什麽問題的話,那就這麽做吧。畢竟,李大勇能放下執念離開,是再好不過的了。”

“方法可行,但這一路還是得多加小心。”栖遲頓了頓,沉聲說,“我始終覺得那位不周山道人對你我的行蹤都極為了解,并且總是能先咱們一步設阻。”

“我也發現了。”江藐點頭道,“放心吧,我會小心的。”他站起身看向栖遲,“那什麽,我先回去睡覺了,明兒個一早就買票上車。”

“票我已經買過了。”栖遲沖江藐晃了下手機,“兩張,反正最近也閑來無事,出去散散心挺好。”

江藐聞言,挑眉調笑道:“小花哥,想跟我一路你就直說呗。”

“是麽。”栖遲揚了下唇角,“我想跟你一路。”

“咳。”

江藐用拳抵着嘴咳了下,倒是他先不自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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