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回家

“你明白了麽?”須臾鬼母輕輕開口道,“死去的人想下車,活着的人想留下。我所做的,不過只是如他們所願罷了。”

鬼母憐愛地看着車廂中的乘客們:“你之所以會在現實空間看到他們每個人的表情痛苦,并不是因為他們在做噩夢,而是他們恐懼醒來。”

“別說的這麽好聽。”江藐喉頭顫了下,握緊拳低聲道,“這些人只是短暫地需要一輛車廂的保護,但這并不意味着他們就對車窗外的世界沒了期待。你不過只是為了完成自己的計劃,找了這麽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所以,你還是要帶他們走?”鬼母問。

“是。”江藐目光堅定道,“負面情緒人人有,但希望也随時都可能會來。”

鬼母聞言,再次嘆了口氣,搖搖頭道:“可在這個空間,你是永遠也勝不了我的。栖遲跟你說了吧,須臾鬼母乃人之‘心不甘’、‘舍不得’、‘放不下’聚集所化,只要此刻他們的情緒不減,我便會永生不滅。”

江藐将腕間的鞭子握在手中,勾唇一笑:“不試試看,又怎麽知道呢?”

須臾鬼母惋惜地搖頭嘆道:“哎,我真的不想傷你,可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做。既然如此,你也怪不得我了。”

她說完,身體突然騰空向後飛去。

“不過,你的對手不是我,是他。”

随着須臾鬼母的話,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江藐直接釘在了車廂的牆上,後背傳來劇烈的疼痛,江藐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死死掐着自己脖子的人。

“小、小花哥……”脖子上的手驀地加重了力道,江藐甚至可以聽見自己的喉頭傳來了咯咯聲,窒息感登時侵襲全身。

“為什麽……?”江藐用手死死扣着栖遲掐他脖子的手,始料未及的狀況讓他整個人都懵了。

眼前的栖遲眼中布滿血絲,看向自己的眼神裏帶着強烈的殺意。江藐整個人都被他提了起來,懸空抵在牆上。

為什麽,栖遲明明沒有吸收陰煞之氣釋放噬魂蓮,為什麽還是會突然喪失心智。江藐眼前一陣陣發黑,腿拼命向下登着。他強迫着自己清醒,皺眉直視着栖遲的眼睛。

在他的瞳孔深處,江藐突然看到了一片血紅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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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那裏……

漫天紅雨,山下屍橫遍野。穿霧色長衫的人遍體鱗傷,被吊在山頂的懸崖之上。那人微微擡起頭,目光渙散地看着對面渾身浴血的栖遲,氣若游絲地喚了句:“救我……”

那個人,正是自己。

可,現在的自己又是誰?

正在江藐困惑之際,栖遲突然憑空畫了一道符咒,符咒瞬間燃燒起來,化作火焰鐵索将他死死釘在了懸崖石壁上。

栖遲飛身上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殺了他……殺了他……小花哥,救救我……”身後穿霧色長衫的自己不斷催促着栖遲。

栖遲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江藐用餘光看向被吊着的自己,突然發現他的嘴邊悄然露出了一抹詭異的笑容。

江藐登時明白過來,現在他正處于栖遲的精神世界裏。為了救身後那人,栖遲很可能是把他當成了敵人。

“栖遲、栖遲……”江藐掰着栖遲的手,咬牙道,“栖遲,你被控制了,快跟我出去!”

栖遲眼底劃過一絲寒光:“你傷了他,就得死。”

身後的自己仍在不斷蠱惑着:“殺了他……小花哥……殺了他,我們一起回須彌山……”

“須彌山……”栖遲呢喃着,眼中充斥着瘋狂的眷戀與期待,手下的力道不由收得更緊。

“唔!”江藐悶哼一聲,只覺得口腔裏腥甜一片,血從他的嘴角流了下來。

在這樣下去,小命怕真就玩兒完了。力氣随着掙紮一點點流失,江藐的身體開始癱軟。想辦法、得想辦法讓栖遲自願跟他出來。

江藐看着眼前的人,生理性的淚水泛出了眼眶。看着江藐的眼淚,對面的栖遲明顯怔了下,手上的力道下意識也跟着松了些。

“小花哥,快殺了他!”身後的人急忙大喊道。

血液随着栖遲略微放松的手猛地灌進了腦中。江藐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朦胧間,他像是又看到了那時花前月下,自己拎着壺酒倚在菩提樹幹上……

“栖遲,快呀!殺了他,我們回須彌山!”

“小花哥……”江藐的嘴唇動了下,接着用嘶啞地嗓音輕輕開了口。

“九月九,向前走,我上呀上西樓……西樓喲,沒好酒……”

下一句他已是徹底沒了力氣唱,只能用口哨聲輕輕将它吹了出來。

熟悉的旋律在栖遲耳畔逐步放大,一點點喚醒着他的意識。

他的瞳孔登時放大,江藐!

眼前的一切開始劇烈坍塌,像是馬賽克般碎成了一片一片,消散在了空中。而原先被吊在懸崖上的人五官也漸漸發生了改變,重新化為了一身黑袍的須臾鬼母……

栖遲的手猛一松,江藐一下子癱在了地上,捂着脖子,拼命地喘|息着。

“咳咳咳!”江藐的雙目布滿血絲,渾身仍在止不住地顫抖。

看着他脖子上明顯的紅色指印,栖遲覺得自己的內心也跟着徹底崩塌了。

這一刻,他感到了空前的恐懼。心髒劇烈地抽疼着,一下比一下更猛。埋藏在內心深處的真相此時再也不能去忽視,

他怕江藐會離開,他、愛上他了。

一切再次歸于沉寂。由于消耗了過大的精神力,須臾鬼母此時也倒在了地上,再沒了力氣。

“我輸了……”她長長嘆了口氣,擡頭看向天花板,嘴角泛起了絲苦澀的笑意,“我承認是我誘惑了這些人,你們走吧。”

鬼母伸出纖細白皙的手腕,輕輕揮了下,車廂中出現了道白色的大門。原先的那些生魂身上漸漸胧起了鵝黃色的光暈,一個個消失在了車廂中。

她無力地垂下眼道:“五分鐘後,所有人都會醒來。”

江藐在栖遲的攙扶下站起身,踉跄地走到了鬼母身邊。

“你現在能不能告訴我,所做的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麽?”江藐問。

列車轟隆隆地繼續前進着,傳來了嗚嗚的汽笛聲。須臾鬼母癡癡地看向窗外,眼中蘊開了一絲溫柔。

“我愛上了一個人,随着他一次又一次地轉世輪回,看着他生老病死,看着他邂逅良人,洞房花燭。可我沒有實體,永遠也無法在現實中與他相見。直到這一世,他因為一起交通事故變成了植物人,我便進入到了他的精神世界與他見面。我們相愛了,一起去了許多地方,見到了許多美好的事物。我以為這一世,我們能夠永永遠遠活在他的精神世界裏。卻沒想到有一天,他醒了……”

“那個人是安王?”栖遲問。

江藐示意栖遲噤聲,讓鬼母接着往下說。

“清醒後的他起初仍是對我念念不忘,每日在床上躺着,只想在夢中再次與我相見。可漸漸地,他也開始意識到,我不過只是他的一個夢中人,是不真實的存在。就在這時,一個幫他做複建的護士出現在了他的世界裏。那人告訴他應該重新振作起來,活在當下……他相信了她的話,開始積極地做着康複練習,在所有人的眼中,他們是那樣的般配。他們收到了大家的祝福,在這樣的祝福聲中走到了一起。在他出院後的不久,便向她求婚了……”

一滴眼淚順着鬼母精致的臉龐悄然滑落,她沒有去擦,仍是輕聲講述着:“我承認我不甘心,不甘心這一世又與他就這麽錯過。我需要一個實體,這樣我便能親自走到他面前,告訴他我是真實的,我可以跟他在一起。就在此時,一個道人找到了我,告訴我說只要我幫他做一件事,便能給予我一個實體……那道人本事高強,他既然能說就必然做得到。為了那個人,我便答應了道人的要求,在這趟車上替他完成計劃……”

“不周山道人。”江藐眼底暗沉,低聲道。

“火車就要到站了,你們快走吧。”須臾鬼母撐着車座緩緩站起身,頹然地朝車廂盡頭走去。

“那你呢?”江藐忙問。

鬼母的身影微微一頓,回頭看向江藐。

“江sir,如果有一天你們遇到了他,請幫我跟他說一聲……”

她頓了頓,随即揚起唇角笑着搖了搖頭,“還是算了……”

鬼母揚起手,猛地一揮,一股巨大的風暴便在車廂中席卷開來。頃刻間,天昏地暗。濃濃的倦意湧了上來,江藐的意識也開始一點點抽離……當他再次睜開眼時,天已微亮。

耳邊傳來了李大勇興奮地叫聲:“江sir,江sir,我們到了!”

江藐揉揉眼看向四周,只見對面的一家三口仍好端端地坐在那裏,小姑娘咬着手指頭正一臉好奇地盯着他。

身後的那群大學生依舊很吵,“三帶二”,“順子”,“王炸”喊得那叫一個激情。過道另邊的老大爺抱着黑布包的相框,默默看向窗外。穿着同款黑布鞋的三個男人各自想着心事……

一切皆如大夢一場。

列車發出一聲轟鳴,駛向悠長黑暗的隧道。再鑽出來的時候,太陽恰好從東方升起,車廂內外一片金亮亮的色彩。

好一個燦爛的黎明!

而在這趟車駛向終點的時候,有一節近乎透明的複古車廂被重新挂上了車頭,在鐵軌的交叉路口駛向另一邊。依稀間可以聽到,車廂內傳來了旅客們興奮的叫嚷。

“回家喽——!”

“回家喽——!”

穿着嶄新制服的列車長正了正頭上的帽子,火車發出嗚嗚的汽笛聲。

……

“小花哥。”

“嗯?”

“方才我沒看清楚,鬼母後來去哪兒了?”

栖遲皺了下眉,最後須臾鬼母被黑色烈焰吞噬的畫面再次浮現在他眼前。

他輕嘆了口氣:“不知。”

列車到站了,江藐跳下車使勁伸了個懶腰。清晨的空氣微涼,卻又讓人神清氣爽。

“我靠,可憋死我了!”江藐摸出根煙點燃,狠命吸了一口,而後舒服地長長出了口氣。

栖遲默默地看着他,突然快步走來一把将他緊緊地抱在了懷裏。

“欸欸!”江藐被對方突然而來的擁抱弄得一激靈,手上的煙一抖,險些沒掉了。

“你整啥?”

“……”栖遲不語,只又收緊了些手上的力道,将人抱得更牢。

江藐将煙叼在嘴裏,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笑道:“嗐,你也是腦子不清楚。放心吧啊,不怪你哈。”

“……”

“哎呀,乖乖乖~”

栖遲沉且熱的呼吸弄得江藐的脖子有些發癢。沒來由的,他的臉便也跟着燒了起來。

車站熙熙攘攘,陽光普照,一派生機。

作者有話要說:繼續賣萌打滾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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