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鐘暮對褚空挺無語的，她原本以為自己和他說明了情況之後,他就會對她敬而遠之,沒想到,他非但沒有和她保持距離,反而是變本加厲地纏着她,每天守在家門口等她、還吵嚷着要送她去上學,雖然鐘暮每次都會拒絕,可是他還是锲而不舍。

後來,鐘暮漸漸地發現，其實身邊有一個這樣的人也挺好的，不過她對褚空到底是沒有那個意思,最多就是把他當成了朋友，她明确和他說過很多次不可能和他在一起,可是褚空一點兒不在乎她的拒絕，每次聽到她這麽說的時候，都會不以為然地笑，然後問她：“我喜歡你關你屁事兒啊？我又沒跟你表白，你拒絕個什麽勁兒？”

每次這個時候，鐘暮心裏對他僅有的那些愧疚都會在頃刻間消散，然後開始像平時一樣從頭到腳把他損一遍。

總體來說，到倫敦之後，她大部分的時間都是過得很開心的。

每天學校和家兩點一線的跑着，學校的作業也很多，她基本每天回家的時間都在寫論文。她已經很久沒有過過學生的生活了。

只是在晚上睡不着或者半夜起來喝水的時候，她還是會想起來那個男人。

或許她骨子裏就是害怕寂寞的吧，依賴人的習慣不知不覺就養成了。

如今，這麽大的房子只有一個人住，她覺得很孤獨。每每這個時候，她就會低頭看着自己的肚子，然後擡起手來輕輕地碰一下。

不怕，她還有孩子。馬上就有人可以陪她了。她再也不用害怕孤單。

懷孕九個月的時候，鐘暮就請了假休息在家裏待産，預産期前幾天的時候又去了醫院。

這中間，一直都是褚空給張羅的。

畢竟她在這邊不認識什麽人，一個人辦不了這麽多的事情，所以，她心裏對褚空一直都是有感謝的。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人是應該對你好的。這個道理她很清楚。所以，褚空對她的好，她都記在心上。

孩子是在晚上出生的，順産，是個男孩兒，這個鐘暮之前做産檢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

孩子的事情，那邊只有沈晟還有紀江淮知道，就連鐘林苑，她都沒有告訴。

生下來孩子的那一刻，鐘暮突然就覺得自己的身上多了一份責任感，這種責任感和她之前有過的都不一樣，之前都是工作上的事情，而這次，是作為一個母親。

褚空好像很喜歡小孩子，每天又是幫着換尿布又是沖奶粉的。

Advertisement

鐘暮每次都會嘲笑他像個管家婆，但是心裏對他的感激卻越來越多。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三年半左右。

就在鐘暮以為自己要接受褚空的時候，北京那邊卻突然打來了電話，說鐘林苑心梗發作，已經被下了病危通知書，現在在醫院。

接電話的時候褚空正好在這邊陪着Chris玩，看到她接完電話之後垮下來的臉色，他有些擔心，趕緊湊上去問她：“你怎麽了？誰來的電話？”

“我爸住院了，我得回去一趟。”鐘暮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可是說話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地顫抖，“Chris和我一起回去……”

“那我也和你一起回去吧。”褚空放心不下她這個樣子，再加上Chris這麽鬧騰的性格，她一個人回去哪裏招架得住，“你準備什麽時候走？我去訂票。”

鐘暮現在腦子裏亂糟糟的，根本就沒有空說拒絕他的話了，只能機械地重複着兩個字：“現在。”

褚空會意，立馬就打開手機訂票，chris現在還不是很懂事，但是他能看出來媽媽不開心了，趕緊蹦上去，抱住她的腿，不停地對她說：“媽媽，你不要生氣，不要哭……”

Chris今年只有三歲，還不太會自己組織語言，而且平時鐘暮也很少在他面前表現出這麽大的情緒起伏，所以他今天顯然是被吓到了。

“乖chris，媽媽沒有生氣。你先去坐旁邊，我有事情和叔叔說。”鐘暮輕輕地拍了拍他的頭。

“好，我乖乖坐下來……”聽了媽媽的話，chris立馬小跑着到了沙發前坐下，把空間留給了鐘暮和褚空。

短短的三分鐘，褚空已經将回北京的票定好了，他把航班訊息遞給鐘暮看的時候，鐘暮感激地對他說了聲“謝謝”，然後又說：“等下把錢拿給你。”

“你再和我分得這麽清楚，信不信我真生氣？”三年了，他陪在她身邊三年了，每一次他幫她買東西或者是給chris買了玩具之後，她都會把錢還給他。

這一點讓褚空特別受挫。男人給自己喜歡的女人花錢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而且他也不在乎那些錢，可是鐘暮每次都算得很清楚，一分錢都不欠他的，每次他都會把她說一通，她表面上雖然應承，可是事後總是會給他買東西還回去。

他退而求其次地想，或許，讓她給自己買東西也不錯，至少不用像還他錢一樣尴尬。

“我不想欠你的，褚空。”鐘暮也知道自己說了不合适的話，有些抱歉地對他說，“那等去北京了，住酒店的錢我來出吧。”

“行了，不要和我在這裏算賬了。下午的飛機，你趕緊收拾一下東西，我也回去拿幾件衣服。”褚空沒有再和她繼續這個話題，說了這番話後，就腳步匆忙地走了出去。

Chris不明狀況，看到褚空走了，因為是他們兩個人超級了，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小家夥嘴裏振振有詞：“叔叔不要我了……媽媽你賠我叔叔！”

從chris記事開始，褚空就一直陪在他身邊，鐘暮自然知道他對小家夥來說有多重要。有時候，小家夥總是愛纏着她問叔叔是不是爸爸，每一次她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有時候她甚至覺得自己很可恨，讓最愛的兒子有了和她一模一樣的命運。

沒有父愛，沒有父親。不能像其他的孩子一樣健康快樂地成長，也沒有像別人一樣美好的童年。

如果不是有褚空在，她想……chris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活潑。所以，鐘暮非常理解小家夥現在對自己的控訴。

“叔叔去收拾自己的衣服了。”鐘暮走上去，将他抱到懷裏，細聲對他說，“媽媽和叔叔一起帶你玩幾天，順便再讓你看看姥爺，好不好？”

“姥爺就是媽媽的爸爸嗎？”小家夥瞪着眼睛，疑惑地看她，“我以為媽媽像我一樣，沒有爸爸……”

小孩子一句無心的話，讓鐘暮的心裏格外地難過。其實chris已經慢慢懂事了，總有一天會發現自己和別人的不一樣，他不說出來，不代表他不明白。

鐘暮心裏的愧疚越來越厲害，她想，等從北京回來之後，一定要好好考慮一下和褚空的關系。

沒有一個男人是理所應當在你身邊守三年的，鐘暮也不是沒有被他感動過，只是她一直認為自己對他沒有感情，和他結婚也是不負責任的行為。

可是現在看來，為了chris好，她可能真的要做這麽一件自私又卑鄙的事情了——

“chris有爸爸的，叔叔就是你的爸爸。”鐘暮輕輕地捏捏他的臉蛋，勉強地笑了笑。然後就起身到卧室裏收拾行李去了。

大約過了二十幾分鐘，褚空就收拾好衣服過來了，他只拿了一個黑色的小行李箱，他剛把箱子放開，就見小家夥已經激動地朝他撲了上來。

不就是分開不到半個小時麽，這孩子今兒怎麽這麽激動了？褚空心裏有些納悶，剛想問他怎麽了，就聽小家夥奶聲奶氣地對他說：“原來你就是爸爸！”

爸爸？褚空仔細地品味了一下這個稱呼，雖然之前小家夥也沒有少這麽叫過他，但是基本上都會被鐘暮一記目光瞪得把話咽下去。今天這樣，着實有點反常。

不過他還是随性地應了一聲，然後問他，“誰告訴你我是爸爸的？”

“媽媽說的。”chris認真地看着他，“嘿嘿，叔叔就是爸爸，真是太好了！”

褚空正驚訝着，鐘暮已經收拾好東西出來了，他們兩個人的目光正好撞到一起，褚空走上前，把她的箱子拉到自己手中，同時又俯首在她耳邊低聲地問：“決定要嫁給我了？”

“這件事情我們從北京回來再說吧，我現在沒有時間考慮這些。”不能怪她優柔寡斷，這件事情本就不是小事，她需要有足夠的時間認真地想一想。

“……好，我等你。”

三年，他終于等到她給他機會了。哪怕只是考慮一下，他也覺得值得。

**

回到北京之後，撲面而來的都是熟悉的氣息，這座城市的變化不是很大，入眼的都是熟悉的建築物，chris來到完全陌生的城市之後，很明顯十分激動，一路上都在激動地咯咯笑着，褚空将他抱在肩頭，兩個人看起來，真的像父子。

鐘暮先打車到了市中心，找了一家酒店将東西放下來之後，她才準備去醫院。鑒于今天已經不早了，所以她決定讓褚空在酒店陪chris，然後自己一個人去醫院看鐘林苑。

褚空答應了，不過也說明了明天一定會和她一起過去的意願。鐘暮立即就答應了他的要求，臨走的時候，鄭重其事地和他道了謝。

無論如何，他在她最孤獨的時候陪伴着她，不計回報地付出着。還給了chris最溫暖的父愛。

她不是鐵石心腸的人，面對一個對自己這麽好的人，只要是女人，都會感動。

對于她的道歉，褚空只是淡淡地一笑，“我想要的是什麽，你明明知道的。”

然後，鐘暮就不再說話，轉身走出了房間。

**

周何蘊今天正好在酒店有事情要辦，誰知道他剛剛在大堂裏站了一會兒，就看到了鐘暮和一個男人帶着一個小孩兒進來開房，他當時以為自己眼花了，揉了好幾下之後，才确定那真的是她。

關于她幾年前去倫敦的事情，他也不太清楚詳細的細節，但是自從她離開之後，秦晉就性情大變，每天都是陰晴不定的，連他這個這麽多年的朋友，都有點讀不透他。

周何蘊曾經拐彎抹角地問過他有沒有再娶的打算，但是問題剛出來，他就将手邊的煙灰缸朝他砸了過去。

然後，他說：“除了她，我誰都不要。”

當時周何蘊特別想上去打他一通，然後告訴他，你他媽的想要人家，就趕緊追回來啊！

又不是不知道她在哪裏。找回來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是，這也就是他想想。因為他不敢在他面前提起關于鐘暮的任何事情。要不然，他估計這條命都玩兒完了。

他本來以為，女人都是長情的動物，離開個三五年，根本就不可能再結新歡，可是，他今天卻親眼看到了鐘暮和別的男人在一起，還帶了一個孩子。

這他媽不是再明顯不過了麽？她現在已經結婚了，有丈夫有孩子。周何蘊打心裏為秦晉不值。

他素來是幫親不幫理的人，和自己關系好的人，不管犯了多大的錯，在他眼裏都不足為提，但是如果有人對不起自己的兄弟，他絕對不會輕易放過。這也是他做人的原則。

得知這件事情之後，周何蘊在第一時間趕到了秦晉的公司，火急火燎地推開了他辦公室的門，氣喘籲籲地站到他面前。

“你猜我今兒看見誰了？”周何蘊看着正在批文件的秦晉，聲音不大不小。

“沒興趣。”秦晉冷冷地回了他三個字，頭也沒有擡，繼續看着手中的文件，當他不存在。

“鐘暮，我他媽看見鐘暮了！！她回來了！！”

見他不為所動的樣子，周何蘊心裏就有一股無名火，說真的，他理解不了秦晉究竟是什麽樣的思維方式，當初明明喜歡得要死，還要答應離婚，離婚之後明明想念得要死，還不去把她找回來，如果這事兒擱他身上，他一定不擇手段地把人先弄回來，喜不喜歡什麽的都是次要的。

他的話，顯然把秦晉震到了，他立馬放下手中的文件夾，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聲音沙啞地問他：“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鐘暮回來了。”周何蘊沒好氣地重複了一遍，“剛才我在XX酒店有事兒，正好看到她去開房，不過有件事情，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

“什麽事？”秦晉下意識地問道。

“她好像結婚了，還有了孩子。”

周何蘊說完之後，就看到他的目光裏透出了殺意，但是沒辦法，既然都說了，他也只能硬着頭皮繼續，“男的什麽長相沒看清，就看到個子挺高的，孩子是個男孩兒，看起來也就兩歲左右……夫妻感情，應該還不錯。”

“你也別太當真，畢竟我也不确定——”周何蘊看到秦晉要殺人的眼光，突然就後悔了。

只是，秦晉沒有發火，而是啞聲對他說：“大概是因為鐘林苑病危了才回來的。”說着，他從辦公桌上拿起了車鑰匙，“我去趟醫院。”

周何蘊還沒來得及回答什麽，秦晉就已經跑出去了，看着他的背影，他也只能嘆息，感嘆他和鐘暮之間可真是一段孽緣，糾纏了這麽長時間了都沒能弄出個結果來。

他這個旁觀者看了都覺得煩心，真不知道秦晉是怎麽堅持下來的。

**

鐘暮按着地址和病房號找到了鐘林苑所在的病房，進去之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三年未見的鐘晨。她看起來比之前老了不少，面對她的時候，鐘暮的态度還是和幾年前一樣，不冷不熱但是絕對不吃虧。

她回來，只是為了看鐘林苑，盡自己的一份心，至于別人怎麽樣，對她來說都無所謂。尤其是鐘晨和顧敏。

她淡淡地對鐘晨點了點頭，然後就準備繞開她往裏走，誰知道鐘晨冷不丁地問了她一句：“你什麽時候剪短發的？”

“早剪了。”坐完月子之後，她就剪了短發，一來因為方便，二來，也是想換一種生活方式。

她記得，那個時候，褚空還總是說，她還是留長發好看，看起來更像個女人，哪兒像現在，發起火來的時候都要比男人都兇悍了。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有了這麽多的回憶。

走到病床前，她才看清楚鐘林苑的臉，三年不見，他已經完全沒有了之前的精氣神，整個人都病恹恹的，頭發也白了一大半，鐘暮看見的時候，眼淚險些湧出來。

再怎麽說他不稱職、說他不好，到底都是親生父親，骨血裏的愛，是沒有辦法改變的。她記憶中的鐘林苑，一直是那個威嚴、壞脾氣、大男子主義的人，如今……他竟然已經這麽蒼老了。她忍下想哭的沖動，對着他叫了一聲“爸”。然後，就看到他欣慰地一笑。

“人不能不服老啊，轉眼間，我就快不行了……”

因為生病，他的聲音裏有氣無力的，一點都沒有了前幾年的威風和魄力，這句話，聽得鐘暮就是一陣鼻酸。

鐘暮正在感動的時候，就聽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由遠而近地傳來，她硬生生地将眼淚憋了回去，從凳子上站起來，對鐘林苑說了句“我明天再來看你”，就要往出走。

可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卻被他拉住了手。熟悉的體溫和觸覺，讓她的每一個毛孔都在微微地張開，可是，她的心境，早已經不似從前。她冷冷地看着他，态度疏離地說：“放開我。”

“不放。”他的聲音強勢而冷冽，早已經沒有了三年前的溫和。顧不得她的反抗，他憑着自己非同常人的力道，将她從病房一直拖到了标着安全出口的樓梯間，又開始将她壓到牆上，仔細地打量着她。

她剪了短發。這張臉一點都沒有變，和三年前一樣，讓他只要看一眼就會心跳加快。可是……現在，她已經不再屬于他。他們兩個人的關系，早在那個時候，就徹徹底底地結束。

“如果不是你爸出事，你是不是準備一輩子不回來了？嗯？”秦晉紅着眼睛看着她。

三年，他每天晚上都是想着她的樣子入睡的，有時候還會夢到和她做愛，醒來的時候，還會發現自己夢遺。他思念了她這麽長時間，孰料，她身邊竟然一直有另外一個男人陪着。

今天周何蘊和他說那些話的時候，若不是他控制住，大概整個辦公室都要被他掀掉。

鐘暮并沒有打算回答他的問題，這個時候，包裏的手機正好又響了，在他的注視之下，她将手機拿出來，看着屏幕上的來電顯示，她接起了電話。

“chris醒了，吵着要找你，差不多就回來吧，明天我們再一起過去。”是褚空的聲音。

“好，我馬上就回去。”鐘暮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秦晉，随後又問他：“吃飯了嗎？要不要我回去的時候給你帶點兒東西？”

“不用，你回來就行了。”

“怎麽？你也想我了？”鐘暮笑笑。

“是想你了，分開一秒鐘都覺得想。”

“馬上就回去了，我不和你說了。”

“路上小心一點，我挂電話了啊。”褚空很體貼地說。

“嗯，拜拜。”

她打電話的整個過程，秦晉都在旁邊看着，等她把電話挂斷之後，他看到了她的手機屏幕。是一個小男孩坐在一個男人肩膀上的照片，男人很帥，孩子很可愛。

大概……這就是周何蘊說的，她的家庭吧？他認識的那個鐘暮，是絕對不會無聊到把別人的照片弄成自己手機桌面的。

可想而知，她究竟有多喜歡那個男人……要不然，也不會做到這一步，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