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便簽有些小,有些皺,李唐兩指一夾一翻,就發現這是一張正反面都空白的紙。

他手指撚了撚有些脆的材質,喃喃道:“将紙張浸濕後平鋪在玻璃板上,用尖銳物體在其上施壓,晾幹後會形成水印。”

他摩挲着手裏的紙,有些無奈地敲了敲長椅的扶手:“女人,真是——”

嘴上這麽說着,人卻已經夾着電腦站了起來。

頭一次沒有用電子地圖,他一個人借着月色,在波托馬克河邊走了很久,才找到一截沒被攔住的河堤,蹲下身去,将手裏的紙在河水中打濕。

打濕後的紙條上漸漸浮出字跡,月色太模糊,他需要湊得很近才看得清。

沒有我愛你你愛我嗎之類的矯情,只是用中文寫了四個字,這四個字還分了兩行。

李唐…

李唐…

省略號是三個點的英文習慣,可見寫字的人并不習慣寫中文,偏生把“李唐”兩個字還寫出了些風骨,也不知練了多久。

有腳步聲從身後響起,他将紙條對折。

一雙手搭在他的肩上,一個和他的有幾分相似的女聲在身後響起:“哥,你在做什麽?”

李唐沒回頭,沒回答。

那人在他身邊坐下來,語氣帶了幾分嘲諷:“聽說今天副總統的車被撞了。副總統先生也受了重傷。路口監視器拍到不少MS-13的人,聽說總統先生很生氣,已經暗地裏對MS-13下了追捕令。”那人說到這裏,轉頭看了看坐在一邊看星星的李唐,“哥哥,你說怎麽就那麽巧呢?MS-13追個人都能撞上副總統,還正好在路口監控底下撞上?我要是總統也要生氣,今天是副總統,明天說不定就到自己了,哎呀呀~”

李唐仍然沒說話,看着星星的目光執着而淡然,來人自說自話了半天,才撒嬌地搖了搖他的胳膊:“哥哥,你看什麽呢?”

李唐右臂被抓住時眉頭稍微皺了皺,才有些走神地回答:“見證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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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他狹長的鳳眼不帶什麽情緒,機械地說:“因為距離的不同和光傳播的速度,我們所能看到的星空,在時間上并不統一。從百億年到幾秒前……”他指了指天幕上某一處,“如果此刻天狼星爆炸了,我要8.6年後才可以觀察到。”

身邊的人砸了砸頭:“哥哥,你這樣下去可是找不到女朋友的。世上像母親一樣的女人少得可憐,大部分女人可不喜歡書呆子。”

這麽慷慨激昂的一席話,卻全然比不過滿天星星的吸引力大。李唐只是坐在河堤上,一手撐着電腦,另一只手手指輕輕敲着河堤。

不知道坐了多久,等到夜風起來了,他身邊的人才無奈站起身,隔空踹了他好幾腳:“哥哥!你又不理我!我本來有個大發現要告訴你的,現在不想說了!”

這話說得帶着明顯的“你來問我啊你來問我啊你問了我再考慮考慮告不告訴你”的腔調,可惜聽話的人沒想那麽遠。

等她走開了兩三步了,才聽到身後李唐淡淡說:“花璃,以後不要再動我實驗室裏的藥。”

花璃愣了下,半天才回憶起什麽來:“哥哥,你什麽時候學會繞着彎兒說話了?你為什麽不直接說‘以後不要給她下藥’?不過,哥哥,你放心,我以後不會給她下藥了。因為——”

她語氣上帶了點輕快:“因為她死了!哥!她死了!你別再找了。就算把13K全員都調過來,你也找不着。她父親害死了我們母親,你難道要因為她把母親留下的13K也毀了嗎?”

回答她的是“撲通”一聲。

從來冷靜理智不多說一句廢話的13K年輕首領李唐,于七月的某一個夜晚,當着親妹妹的面,跳進了波托馬克河裏。

甚至連電腦也帶下去了。

花璃倒不怕明早早報上會出現“天才少年帶電腦跳河自殺”的字樣,她對李唐那一身裝備很有信心,此刻別說是帶着電腦跳下去,就是抱個石像下去他也浮得起來。只是……

她恨恨折斷手邊一叢灌木:“哥哥,你瘋了!你魔怔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水裏的李唐,不知何時從胸前彈出來一只氣囊(不是假胸!),他将防水的電腦擱在氣囊上,幾縷頭發被打濕貼在額上,水滴順着有些驚豔的下颌弧線滴下,在七月的這一夜,他不是那個渾身散發着拒人千裏之外的二進制氣場的移動無情緒機器,而是神話中那個有些憂郁的水仙花少年。

水仙花少年從密封的口袋裏掏出那張再次被打濕的紙條,一遍遍地撫過那上面的兩行水印。

李唐…

李唐…

“Sissy,我叫Sissy!”

“李唐,他們都逼我嫁人。可是我不想嫁他,我嫁你好不好?你那麽厲害,一定能把我藏得誰也找不着。李唐,Stephen,你這麽好的基因,總不會對繁殖一點興趣都沒有吧?”

“以、以後,不讓你笑……不準……不準擅自對人笑,尤、尤其我不在時……”

“我覺得,Nick的基因比我好多了,你還是從了他吧……”

“你別怕,既然你都從了我了,我總不能叫自己的男人被人揍了。”

“好,我跟着你。”

李唐…

李唐…

“李唐,你果然不喜歡我。好,明天我不吃飯了,我要殺了Emami去!”

“混蛋!你這都是從強、奸、犯語錄裏抄的麽?Nick就沒教過你點別的麽?”

“就算不為生命着想,為你平時最寶貝的那些個腦細胞着想……雖說你智商高……”

“爺,今晚留下嘛。給您打個八折。”

“對,我包的小白臉會煮菜燒飯包紮制藥,還會按摩暖床寫作業,你行麽?我幹什麽要背着你包?”

“我不想,我真的不想逼你,可是那時我沒有別的辦法……”

“白火說的那些話,你別當真。你看着可一點都不小白臉……不,我不是說你長得不好看……你聽我說……啊……”

“李……李唐,你放了什麽進去……別……不要了……我錯了……你把它拿出去……啊……我真的錯了……你別笑……”

李唐…

李唐…

“白雲書,那一鞭,我是替當年的孩子抽的。”

“李唐,李唐,我活了20年,只有兩個人不想騙,也不想懷疑,一個是青青,另一個就是你。卻想不到,被你拿了青青來要挾我。”

“李唐,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可惜了,我從來就喜歡做無意義的事。不然也不會和你耗了那麽久。”

“我殺過人,也害死過人,這兩個月,我總是夢見他們來找我……李唐,你把青青還給我,把解藥給我父親,我什麽都聽你的,以前的事既往不咎,好麽?”

李唐擡頭,浩瀚宙宇,遙遙星河,人類的存在,無論從什麽衡量上,在一百三十餘億年的宇宙長河中都顯得那麽無足輕重,所以他就好像他的父親一樣,對人類的熱情只保留在責任的階段。

就好比說去上學、去回答同學的問題,就好比說接手13K。

這些事在他看來,是無趣而沒有意義的,李唐他,其實只想在有限的生命中能挖掘出更多宇宙和生命的真相。

時間那麽少,少得連睡眠都是奢侈。

可是,卻偏偏有那麽一個人,讓他一點點移不開目光,讓他心甘情願在她身上浪費時間,讓他一次次睡上五六個小時才起。

那個人她那麽笨,笨得每一次只會一遍遍地追着他喊,李唐,李唐……

就是這樣一個連最基本的泰勒公式都不會的人,卻讓他一次次對着屏幕發呆,時間總計四十二小時三十五分;

就是這樣一個連二極管都會弄反的人,讓他不惜暴露自己動用13K的力量,從有着外交勢力的蘇糜手裏強行搶人;

就是這樣一個連C語言都不知道的人,讓他第一次明白,原來他也有欲望。

他低頭,将臉浸在冷冽的河水裏,腦子裏一遍遍都是她叫着“李唐”時的樣子。

快樂的,生氣的,情迷意亂的…..

她喜歡勾着他的脖子,溫熱的氣息吐在他耳畔,看着他面上的長年的淡定一點點被吹散,才心滿意足地一遍遍蹭着他的臉頰。

李唐,李唐…

李唐伸手從胸前口袋裏摸出一片密封的藥片,熟練地塞進嘴裏。

他的藥從來有效,可是胸口的壓抑感為什麽還在?就好像有人在他胸腔裏強行加壓,體內的壓力再無法和大氣壓持平,強大的壓差讓他覺得自己随時可以爆炸。

Nick說,這種情感叫悲傷。

他的很多情感,都是她教會的。

那一夜她醉醺醺地來,他生氣;之後她醉醺醺地要他娶她,他心裏竟有些欣喜;他丢她出去,卻忍不住派人去跟她,聽到她被帶進蘇糜車裏時,心裏一瞬間什麽都感覺不到,再也坐不住,甚至連電腦都沒帶就出了門;那一晚他在車裏抱着她,看着她身上裹着蘇糜的大裘,滿滿都是別的男人的味道,他險些打破二十年來一貫的冷靜,拿着槍去崩了蘇糜。

好不容易堅持到了公寓,他本只是坐在熟睡的女人邊上編程,可四個小時下來,他竟連一個完整的function都沒寫出來。

他去陽臺上,一把火燒了蘇糜的白裘,陽臺上的火熄了,他心裏的火卻越來越旺。

那一晚,從來不屑于人類情感的李唐,一遍遍地俯身去吻那個低智商的女人。

她的呼吸帶着酒氣,模模糊糊地回應着,閉着眼輕輕說,李唐。

他觀察她眼球的移動頻率,才知道她不過在夢裏。這聲李唐卻生生殺死他最後一絲理智,他就好像一個壞了的機器人,一遍遍重複着親吻的動作,那些吻落在她耳畔脖頸,落在她胸前脊背,落在她腰腹和……

他流連于那觸感,指尖一遍遍勾畫出她的曲線,原來人的身體比鍵盤溫暖那麽多。

他進入她時,心中那股滿足是什麽樣的科學發現都無法比拟的,是三千行程序不需要debug就直pile都無法相較的。

鬼使神差地,他為她皺起的眉頭而欣喜;鬼使神差地,他說,記着這疼,你便總記着我。

花璃說得沒錯,他瘋了,他甚至無法給自己的症狀找出一個合理的分類。

花璃說得沒錯,她死了,在審訊室那夜,他在她身體內留了定位器,除非用磁,不然不會掉落也不會損壞。

他在水面上打開電腦,閉着眼打了幾行,出來的仍舊是“No Signal(無信號)”兩個詞。

定位器在爆炸中壞了,她那麽笨,怎麽可能自己取出來。定位被炸壞了,她呢,她呢?!!

李唐一甩手,從不離身的電腦竟然被他丢進了河裏。

屏幕沒入水中前,那句“No Signal”仍然一遍遍跳躍着。

那是他的Sissy,十二年前躲在巨大的變壓器後哭的Sissy;三年前趴在單向玻璃上抹淚的Sissy;六個月前一邊流淚一邊蹲在他地板上撿鋼珠的Sissy。

他說,女人的眼淚會讓男人興趣大減。

可他,為何每一次見了她的眼淚,都想說,Sissy,你過來。

她站在火坑邊,要他再看她一眼,他卻沒有勇氣擡頭;

她要他放了青青,他拒絕了,因為他怕沒有了青青,她不會再找他;

她要他給她解藥,他拒絕了,因為他不敢告訴她,其實他也沒有解藥,他沒有,而且另外一個男人有。他怕她去找那個男人,他怕他對她再沒有利用價值。

從來目空一切的天才少年李唐,從何時起,變成這般患得患失的模樣。

他的Sissy去了哪?也許他錯了,等她回來,他會帶她去吃好吃的哄她,會幫她做她讨厭的功課。

此時波托馬克河裏的李唐,仍然堅信食物是哄女人和所有雌性動物的最好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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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唐從河裏出來時,岸邊的Kaki終于能将手裏捧了三個小時的吸水外套披在他身上。

李唐已經恢複了一貫的雲淡風輕,用簡潔的日語問:“白宮如何?”

Kaki面色有些複雜,小心翼翼地彙報道:“回大人,所有計劃都按照大人預定的進行。總統很生氣,今晚就對MS-13展開了突擊……”他頓了頓,“只是……就在一個小時前,有人匿名給總統秘術發了另外八個交通監視器拍下的圖像,我們13K今晚在車裏的兩個人,已經被列為重點嫌疑人…..”

他看了看李唐冷然的臉色:“大人,一個半小時前,我們的系統,被人侵入了。”

-------------------------節操小劇場-----------------------------------

寫不動了…..一句話總結

《被入侵的系統》

今夜,13K內部所有屏幕上顯示着一行字。

“今夜,河邊。

——你的管六“

作者有話要說: 六叔無處不在!

大家等我明天的無節操小劇場啊!

大神終于稍微開竅點了,可惜,娘娘開始反擊了。

潛水的妹紙們!42要侵你們的系統偷你們的果照!

(別打臉,別打臉,嗚嗚嗚)

謝謝補分的白白,真是一個好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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