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請問如何在板磚的夾縫

一道寒光在眼前極快地閃過。

陸安鄉只來得及把仍在愣怔的陸應好推到一邊,回過頭一看,刺客指着明晃晃的劍直奪他面門而來!

聞人賦伸手一帶,将陸安鄉拉到身側,劍氣堪堪劃過臉頰,留下一道血痕。

“你是不是傻,他們沖着你來的!”聞人賦喝道。

唐九參高吼一聲,提劍沖了上去,與刺客扭打起來,将不會功夫的姐弟護在身後。

“不是,”陸安鄉回過神,“之前不是說要給兄長下藥……”

聞人賦無奈地看着他,“都這時候了,下什麽藥啊還……”

他話沒說完,唐九參的喊聲急促地傳了過來。

“陛下!陸大人!當心冷箭!”

一陣勁風從背後傳來,陸安鄉沒能回過頭就被推開了,眼角的餘光只瞥見一支迅速劃過的暗箭。

“撲哧——”

箭沒入體內。

血色霎時充斥滿了幽暗的夜色。

“他娘的!還有一個!”

唐九參猛地拔出沒入刺客腹部的劍,轉身甩手,長劍沒入樹梢上的陰暗,随即黑衣人應聲而落,沒了氣息。

“聞、聞人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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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刺穿了他的胸膛,暗黃色的袍子上沾滿了粘稠的血跡,順着綢緞的衣角一點點落在地上,仿佛一朵朵殘敗的海棠。

“聞人賦!你是不是傻啊!”陸安鄉發瘋似的撲了上去,接住緩緩倒下的人,“他們怎麽是沖着我來的呢?你才是他們的目标啊!!”

當夏日的炎熱到達了頂峰之時,一場瓢潑大雨傾瀉而下。

前一夜還在枝頭嬌豔的海棠,轉眼間失去了神采,落在泥濘的土地上,任行人來去,肆意踩踏。

金公公送走了太醫,看陸安鄉靠在殿前的回廊上出了神,剛想上前攀談幾句,卻見走來的聞人吟正與他打手勢,便悄悄退了下去。

“陸大人?”聞人吟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哦,四王爺。”陸安鄉回過神見了禮,臉色不佳。

“陸大人在宮中守了幾日了?”聞人吟嘆口氣,“茶飯不思可不成啊,太糟踐身體了。”

陸安鄉提唇笑了笑,“無妨,我心中有數。”

“陸大人恰恰是沒數吧,”聞人吟搖了搖頭,“皇兄只是昏迷了,太醫也說,這些日子操勞過度,加之傷口刺得深,得修養好些日子才能醒來,照這麽下去,皇兄沒醒,陸大人得先暈了。”

陸安鄉微微一愣,垂下眼,“陛下受傷這件事因我而起,若不是為了護着我,陛下大可不必受這苦。”

聞人吟聽着卻笑了起來,“像是皇兄能做出的事。”

陸安鄉苦笑笑,“四王爺不知,我陸氏世代為相,鞠躬盡瘁,皆是為帝王出謀劃策,分擔政務,可如今我做的事情,無論是刺客的冷箭,還是平日裏焦躁沖動的性格,都反倒是像在為陛下增加負擔了……”

他頓了頓,嘆道,“我真是個不稱職的丞相,愧對先祖,愧對大興啊!”

“嗯……”聞人吟點點頭,“若是對比名世人眼中的好丞相來看,陸大人的确是有些出格了。”

陸安鄉無聲地嘆了口氣。

“但是,人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樂,何必拘泥于那些條條框框?”聞人吟話鋒一轉,“說到底,什麽是好丞相,是不能用只言片語概括的。”

陸安鄉愣了愣。

“你覺得謝期遠是個好将軍嗎?”聞人吟問。

“自然是,”陸安鄉答,“謝将軍征戰沙場,平定外敵,戰功赫赫,守家衛國,當之無愧的将軍。”

“可他卻光明正大地與男人成親。”聞人吟反駁道,“不識禮數,禍亂綱常,身為将軍卻胡鬧至此。”

“但這些也無礙于他的戰功,”陸安鄉皺眉,“即使看不慣,也不應該以此否定他是個好将軍的事實。”

聞人吟聞言眉眼一彎,樂呵呵地笑了開來。

“所以啊,即便皇兄因陸大人而受傷了,也不能否定陸大人這些年為大興殚精竭慮,為皇兄嘔心瀝血的付出,”他上前,拍了拍陸安鄉的肩,“無論陸大人未來要做什麽,喜歡上什麽人,跟什麽人成親,都依舊是大興的肱股之臣,因為陸大人心中有一盞明燈,照亮了前行的路,永遠都不會走歪。”

“可……”

“話說回來,陸大人若是真因皇兄挨那箭而覺得歉疚,那就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聞人吟打斷了他,“皇兄喜歡什麽,想要什麽,在乎什麽,陸大人陪伴他二十年,應當比我更清楚。”

陸安鄉張了張嘴,卻發現什麽也說不出來。

是,他不是傻子,聞人賦表現地如此明顯,他卻只能裝視而不見。可恰恰是這種感情讓他很痛苦,他從小飽讀四書五經,通曉世俗事理,明白倫理綱常,他所受的教育告訴他,這樣的做法放在帝王身上,顯然是不妥的。

謝期遠是個将軍,他自然能做他喜歡的事,無所顧忌地喜歡人,可聞人賦是皇帝,他身上肩負着黎明百姓,肩負着傳宗接代,更肩負着大興的興亡,他既然登上了那個高位,還能如此随心所欲?還能輕松地平衡好政務與自己的感情?

而他是丞相,丞相是輔佐帝王,指出明路之人,他的存在卻讓聞人賦往歪道上越走越偏,對此他責無旁貸。

可聞人賦也是個人,難道就必須告訴他舍棄七情六欲,一切以國事為先嗎?他一直沒有下定決心直面他的感情,是因為他不知道該作何抉擇。

陸安鄉有些迷茫了,聞人吟雖然說他心中有明燈,可他卻覺得眼前都是重重迷霧,他現在做得真的是對的嗎?

聞人吟見他陷入了沉思,也不再多說,後退一步,認認真真地行了個禮,嬉皮笑臉的面上難得的正經起來,“我與期期到了該離京北上的日子,只可惜臨行前是見不着皇兄了。”

“離京北上?”

“是對夫諸的下一步計劃。”聞人吟笑笑,将摘草藥的事情說了,“陸大人,保重,也替我同皇兄道一句保重。”

陸安鄉目送着聞人吟離去的背影,才驚覺當年那個牙牙學語的孩子已經長得很大了,說起話來倒是一套一套的。

不過無論如何,有一句他說得沒錯,珍重自己才能陪他走得更遠一些,他想看到聞人賦君臨天下,看到大興開疆擴土,看到普天同慶的盛世江山。

他想成為一個賢相,也想助聞人賦成為一代聖君。

聞人賦感覺自己睡了很久很久。

夢境很沉,不斷地扯着他的腿,将他拖回無盡的深淵之中,将上一世的痛苦一幕幕又再現在他眼前。

兵臨城下,謝期遠的人頭被敵軍砍下,高高挂在城門。

聞人柳不甘投降,三尺白绫懸于殿前,自缢而亡。

金公公用身子堵着暗道的門,在他眼前被生生砍下頭顱,血濺三尺。

聞人吟拿着只有一發的弓箭,只身引開敵軍。

陸安鄉站在城牆上,鋪天蓋地的箭雨落了下來,宛如萬千流星的隕落。

所有人都死了。

最後,他也無路可逃了。

腳下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背後是夫諸的千軍萬馬,手裏抱着的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國破,人亡。

聞人賦猛地睜開眼坐了起來,背後的冷汗濕透了裏衣,透骨的心涼傳過來,他才憶起時光早已回轉。

陸安鄉靠在床頭睡着了,被一陣動靜驚醒了,擡眼就見渾身冒冷汗的聞人賦,仿佛是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醒、醒了?”陸安鄉面上一喜,卻還是很快板下了臉按着他,“你這樣不行,傷口會崩開的!”

猝不及防,聞人賦攀着他的手腕一用力,直接将人拽進了懷裏。

他抱得很用力,即使胸前的傷口崩開了卻還是不願撒手。

陸安鄉吃痛地拍着他的胳膊,“聞人賦!我警告你啊!再不撒手我掏板磚了啊!”

“別走行不行,我什麽都聽你的,你別走行不行。”聞人賦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祈求。

“我不走啊,你松開,”陸安鄉無奈地嘆了口氣,“我是你的丞相,你不罷了我的官,我想走都走不……”

“六兒……”

低聲的呢喃在耳邊炸開,陸安鄉一愣,心不自覺地顫了顫。

下一刻,耳垂一熱,濕軟的東西輕輕滑過,留下一連串的水聲,在耳中被無數倍地放大。

陸安鄉就感覺熱氣直沖腦門,擡手抄出一塊板磚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砸了上去。

“啊——!!!疼疼疼!!!!”

陸安鄉從他的胳膊中掙脫出來,臉上還帶着未盡的潮紅,瞪着他,“這回醒了?”

聞人賦看他這副明明羞得滿臉通紅,卻仍舊色荏內茬地教訓他的模樣,心裏更癢癢了,只想把人按回來狠狠蹂躏一通。

“還、沒、醒?!”陸安鄉掂着板磚,看着他越來越不對的眼神,準備再給他一磚。

“诶喲——”聞人賦捂着胸口躺倒在床上,“我傷好痛啊!別打了!痛死了啊!”

陸安鄉無奈地看着他,“活該,誰讓你剛才動作那麽大!我去給你叫太醫過來。”

“诶!別走!”聞人賦拉住他的袖子,聲音軟了軟,“你陪我一會兒行不行?”

如果按照平時,陸安鄉會瞪他一眼,然後兇巴巴地答應他。

但這次陸安鄉抽走了袖子,硬着聲音道,“陛下,你我二人雖同為男子,但也需避嫌了。”

聞人賦收回手,擰起了眉頭,“你想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陸安鄉挑眉,“那還不是拜陛下那通亂七八糟的話所托?”

“啊,那個啊,”聞人賦擺了擺手,“我都讓你別在意了……”

“怎麽可能不在意!”陸安鄉厲聲打斷他,“難道陛下覺得臣的心是鐵做的嗎?!難道陛下覺得這種喜歡對臣沒有壓力嗎?!難道陛下不知道這種感情有違常理嗎?!”

屋內原本溫馨的氣氛霎時劍拔弩張起來,聞人賦的臉色漸漸冷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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