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請問如何在板磚的夾縫

“陸大人冷靜!冷靜!半個月了!別前功盡棄啊!”

郭方拽着陸安鄉的時候,場上一陣喧嘩,僵持的局面終于發生了一些變化。

二人擡頭一看,是一個姑娘曬得中暑暈了過去。

不怪她們,從清早進宮到現在快到晌午,她們就站在聞人賦面前一動不動,毒辣的日頭懸在空中,與之對比,聞人賦悠悠達達呆在樹蔭下,撸撸貓,打個哈欠,吃點點心,好不惬意。

太監正要擡着人下去,聞人賦突然擡了擡眼。

“慢着。”

陸安鄉看過去,那暈倒的姑娘似乎就是那個從懷吾來的蓮娘。

“其他人都下去,”聞人賦吩咐,“金公公,讓人帶她們領些冰塊休息休息,曬了一早上不容易。”

陸安鄉驚了驚,聞人賦還知道曬一早上不容易。

金公公讓人下去後,轉頭看着還昏倒在地的姑娘,問道,“陛下,這蓮娘呢?”

郭方又戳了戳陸安鄉,“我覺得這麽些姑娘,就這個樣貌最好,瞧這架勢,陛下是看中了?”

陸安鄉也琢磨不透他的意思,若是真看中了倒也好,只是不知為何,心底有一種難以言述的微妙感覺,有些無奈,有些心酸,甚至……有些失落?

這時候,聞人賦開口了。

“朕瞧着這姑娘不錯。”聞人賦看了過來,“兩位愛卿覺得呢?”

“那是自然,陛下的眼光是極準的。”郭方搶在前頭,替陸安鄉答了。

“那……老奴給她安排宮殿?”金公公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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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不着,就放這兒曬吧,等曬熟了叫朕來。”聞人賦闊氣地一甩袖子,“擺駕,回宮。”

金公公:“……”

陸安鄉:“……”

郭方:“……”

躺在地上的姑娘身子微妙地抽搐了幾下。

聞人賦就真的回宮了,一眼都沒給中暑昏厥的蓮娘留。

蓮娘?之前是叫這個名兒?這倒是不重要,只是這張臉他記得清楚,清麗脫俗,卻并不似面相那般單純。

跳下懸崖之時耳旁勁風劃過的刺痛感如今依舊歷歷在目,眼前黑暗無光,手中的屍體沉重,卻不知,再回過神,睜開眼,卻還能看見陸安鄉催着他上登基大典。

一切既然重新再來,當年那些害得他國破城滅,痛失所愛的人,一個都逃不了!

金公公亦步亦趨地跟他到了禦書房,按吩咐送上了一碗冰酪,又支開木窗,大好的日光和惬意的涼風湧入室內,好不暢快。

金公公不由瞥了眼那可憐的姑娘,禦花園和禦書房離得不遠,能隐約看到那嬌嫩的姑娘還擱地上烤人幹呢。

“金公公,你可也覺得朕不近人情,行事奇詭?”聞人賦笑吟吟地問。

這一笑,霎時感覺迎面吹過一陣臘月寒風,仿佛整個人都要凍成冰垛子。

金公公抹了抹額角的冷汗,“自然不會,陛下這樣做必然有陛下的道理。”

“那便好,”聞人賦敲了敲桌板,“傳令郭方徹查京城人口,就說最近宮裏鬧賊了,查一查近些日子進城的外鄉人,”說到這兒,他頓了頓,眯起了眼,別有深意道,“尤其是從懷吾來的。”

金公公看着他的眼神,又想到了昏厥的蓮娘,心底突然有了猜測。

“是。”

金公公領了命退下,剛踏出門,轉頭便見門口齊刷刷跪了三名官員,登時愣了一跳。他再定睛一看,是戶部尚書帶着兩個戶部侍郎跪着。

戶部尚書姓陳,兩個侍郎一個是侄子一個是女婿,也不知這一家人跪了一地是想幹什麽。郭方旁邊在站着,有些手足無措。

他擡眼,見金公公出來了,上前道,“陛下心情如何?”

金公公抿了抿嘴,一言難盡道,“不好說,倒是一直在皮笑肉不笑。”

“啊——”年紀最小的侄子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這不是蓮娘被陛下罰在外頭了嗎,”郭方把人拖到了一邊,解釋道,“蓮娘是他們聯系懷吾縣令舉薦的,也不知犯了什麽錯兒,這是要來請罪的,金公公你看……”

“陛下的心思老奴也不敢肆意揣測,”金公公為難道,“老奴只知陛下從不會意氣用事,也不會空穴來風。”

“啊——”年紀第二小的女婿翻了個白眼,又昏了過去,只剩年過半百的陳尚書一邊咒罵着兩個不争氣的後輩,一邊頂着滿頭的汗努力堅持着。

“這臣也知道,只是蓮娘的來歷陸大人也審了,應當沒什麽問題。”郭方皺眉。

“陛下自然是信得過陸大人與郭大人的,興許是這家室背景的來源若是出了錯,”金公公安慰道,“郭大人可還記得這些是誰交上來的?”

“啊——”陳尚書仰面哀嚎一聲,栽在地上一聲悶響,宣告了他堅持的失敗。

“他們……”郭方剛拖走了一個,轉眼一看又暈了一個,霎時愣了。

“果真有鬼。”金公公冷笑一聲,“郭大人,陛下有吩咐,可否借步詳談?”

這妃要再納下去,就得是朝中衆臣聚衆看烤人幹了。陸安鄉腦殼兒疼得快裂開,遣散了那些圍觀的莺莺燕燕叽叽喳喳,卻不知要拿躺在烈日下的蓮娘怎麽辦。

這時候,禦花園的人散了,外頭探頭探腦的聞人柳抱着美人蹿了進來,後頭跟着一路喊“還沒剪幹淨”的曹雲杉。

“什麽沒剪幹淨了?又發情了?又染病了?”陸安鄉現在聽到“剪”這個字就頭皮發麻,似乎這幾個月總有人在他耳邊叨叨要不要剪把兒。

“不是不是,”曹雲杉氣喘籲籲道,“是指甲,美人的指甲長了,公主快給微臣,會劃傷的。”

陸安鄉:“……”

聞人柳不情不願地把小黑貓遞給了他,視線一掃,才看見地上躺着的人,驚了一跳,“咦?這個大姐姐在曬人幹嗎?”

陸安鄉:“……人幹這話是誰教你的?”

“皇兄,”聞人柳眨了眨眼,“昨天他還說要把壞人都抓起來,烤成人幹燒柴火。”

陸安鄉嘆氣,聞人賦成天都教點什麽啊!

“……陸大人,”曹雲杉蹲下來,在蓮娘的手上搭了搭脈,“這姑娘快撐不住了,是陛下要放她在這兒曬的?”

陸安鄉皺了皺眉,他知道聞人賦不會做無用功,但無論如何活活曬死一個姑娘,還是看上去沒什麽問題的姑娘,傳出去定會被世人指責性情暴戾。

“給她一口水,拖到陰涼的地方吧,再找兩個人看着她,”陸安鄉擡步朝禦書房走去,“我去找陛下談談。”

他離開的時候沒有注意到,本應昏迷的蓮娘悄悄睜開了眼,深深地看着他的背影。

陸安鄉繞開橫七豎八躺着的陳尚書一家,敲開了禦書房的門。

聞人賦正拿着面銅鏡仔細端詳,時不時發出一兩句由衷的贊美,連陸安鄉進屋問安都沒擡眼。

陸安鄉眉毛一跳,兩三步上前去拿他的鏡子。

“愛卿啊——”聞人賦眯着眼睛沒松手,“先前的賭局,愛卿可還記得?”

“……”陸安鄉眉毛又跳了跳,拿着鏡子的手指猛地一縮,從笑裏擠出幾個字,“微臣看陛下的鏡子有些髒了,想幫陛下擦擦幹淨。”

“可朕看你這架勢,是想碎了朕這鏡子啊。”聞人賦意味深長地看他指尖摳着銅鏡,幾乎下一刻銅鏡就得被捏碎了。

“這不是……碎碎平安嘛,”陸安鄉大腦飛速運轉,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再說微臣只是一時興起,陛下若還想照,那便照吧。”

話是這麽說的,但他的手非但沒收回來,相反還随着吐字捏得更緊了。

聞人賦微微笑着,一根一根掰開他不舍的手指,絲毫不顧它們還在藕斷絲連,生硬地将小銅鏡抽了回來。

陸安鄉咬着牙,勉力保持着微笑。

“啊,朕照夠了,畢竟整日看着一副臉,再英俊潇灑也會膩的。”聞人賦将銅鏡随手一放。

陸安鄉松一口氣,心想總算能提正事了,誰知聞人賦又接着開口。

“既然如此,”聞人賦捋了捋頭發,“那愛卿來說道說道,朕究竟擁有何等美貌吧。”

“……”

陸安鄉沉默了,他感覺有一股火焰從腳底“騰——”地蔓延到頭頂,他打賭,這會兒一張嘴準得噴出滿口的三味珍火,不燒死這混賬妖孽決不罷休!!!

“愛卿?”聞人賦敲了敲桌板,“朕知道自己的美貌驚世絕倫,須得好好措辭,但也用不着這麽久吧。”

“……”陸安鄉再三提醒自己大局為重,“陛下……天人之姿,微、微臣有口難言。”

“果真難度太高了,哎,朕的美貌啊,”聞人賦啧了啧嘴,啧得陸安鄉只想拿個磚頭堵上,順便澆上泥糊成一堵永遠閉嘴的牆,“那朕比起那個蓮娘,誰的美貌要更勝一籌啊?”

“……”

陸安鄉覺得他腦袋被銅鏡劃拉了,這話不像是從一代帝王嘴裏出來的,倒像是青樓裏争頭牌的姑娘說得更多些。

“啪!”聞人賦一拍桌子,吓了陸安鄉一跳。

“你是不是也覺得蓮娘比朕好看?”聞人賦問。

也?

“朕早看她不舒服,怎麽能有人的美貌勝于朕呢?”聞人賦一揮手,笑眯眯道,“來人!斬了!”

陸安鄉懵了半晌,琢磨着他臉上的笑意,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自打一進屋就在被他套話,只是為了尋摸着個緣由斬了那姑娘。

“陛下三思!”陸安鄉阻止道,“這緣由殺人,落到百姓耳裏還不知成什麽模樣!”

聞人賦摸了摸下巴,“這是朕三思後決定的,朕心裏不爽,就想殺人。”

這叫個什麽話!昏君啊!就憑心情濫殺無辜哪能成呢?!

陸安鄉一番慷慨陳詞還沒出口,就聽聞人賦又道,“怎麽?陸相想改變朕的想法?”

“微臣不敢……”

“倒也不是不行。”聞人賦起身靠近,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臉。

微涼的指尖掃過臉頰,被觸碰的地方立刻仿佛火燒火燎一般,陸安鄉咬着牙想後退一步躲開,後腰卻被不知何時伸來的胳膊有力地桎梏住,霎時進退不得。

低聲的呢喃貼着臉側傳來,每一字都仿佛綁着一只秤砣,重重砸進耳中。

“愛卿若是同意嫁入宮中,吹吹枕邊風,朕大概就會改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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