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請問如何優雅地讓愛卿

日暮西沉, 曹雲衫被赦令離開屋子的時候,差點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當今的聖上啊,平日裏遠遠看着總有些玩世不恭不着調的模樣, 可一旦牽扯到什麽認真起來, 說是能吃人都不為過。

他和阿姐在收到白玉盤聯絡的那一刻就将信放在火焰上燒盡了, 他們承了聖上的恩得到了照拂, 再幹出吃裏扒外的事兒就太不仁道了。

只是為了保險起見,阿姐讓他與白玉盤暫時斷了來往, 自然也不得而知那所謂的計劃究竟是什麽,若是早知道鬧得這麽大他定拼了命也得勸住他。

許久不見,沒想到竟是在此地以這種方式再遇。

金黃的斜陽通過半支的窗戶落入屋裏,聞人賦把玩着玉扳指,神情都埋進了長發的陰影中, 看不真切。

陸安鄉招來小厮将桌上的碎盞清理去,又熱了壺茶斟滿了, 這才坐在他對面。

“你不信他說的?”陸安鄉猜測道。

聞人賦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摩挲扳指的手頓了頓,擡起眼,“你覺得呢?”

“他沒理由騙我們。”陸安鄉道, “曹小九喜歡兄長, 曹雲衫入太醫院,他們姐弟倆過得好好的,何必要與白玉盤沆瀣一氣給自己找罪受呢。”

聞人賦啧了啧嘴,“但這樣事情就說不通了。”

“什麽說不通?”

“告密者必然是蓮娘, ”聞人賦道, “她在宮內,不可能有通天之手鬧出這麽大動靜, 所以我們想到了白玉盤,他無所事事,又對朝廷抱有怨恨,再加上家境殷實,買人張貼告示不在話下。”

“可這件事光有錢是辦不成的,京城的守衛是謝期遠留下的,如今唐九參把持着。告示是昨晚張貼的,按理來說應當會被巡邏的士兵發現,可據上報,當夜值班的士兵被人打昏扔在了路邊。”聞人賦皺着眉,“能知道巡邏路線和時間的,必然是宮裏的人。”

“不會是蓮娘知道了這些傳信出去?”

“不會,蓮娘被看得很緊,若是她動的手腳,那仍舊說明宮裏有第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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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安鄉沉吟半晌,“不如……去詐一詐白玉盤?”

聞人賦盯着他,臉上慢慢露出了欠揍的笑意。這一瞬間,陸安鄉仿佛聽到耳畔傳來轟隆一聲響。

——掉入陷阱。

“既然六兒這麽主動,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聞人賦從袖口裏抖出了一大堆胭脂水粉步搖發簪,獻寶似地遞了上去。

“……”

“六兒,你看看哪個比較好看?”

“……”

“我覺得這個簪子比較好看,瑪瑙紅的剛好配衣裳。”

“聞!人!賦!”

院子裏的人打得雞飛狗跳,院子外栖息的烏鴉齊刷刷地吓掉了一整排。

聞人賦以微微不對稱的兩邊臉換取了陸安鄉難得的冷靜,并且終于成功地在一件紫灰相間,相對低調的長裙上達成了一致。

陸安鄉攥着這裙子,面部微妙地扭曲着。

聞人賦在一旁搓手手,呵呵笑道,“六兒,你要是不方便的話我來幫你換呀。”

他娘的一臉登徒子樣!扮做相好這種亂七八糟的事兒,要不是輸了賭局老子不揍他個腦袋蹦花當拌面醬!!!!

陸安鄉臉一黑,腳一蹬,當朝帝王就以一條完美的曲線從窗戶飛出去,一頭栽進了月季花叢中。

聞人賦呸呸地吐出嘴裏的土,拍了拍衣擺上的灰塵,背靠門坐在廊下,聽着屋裏面叮叮咚咚,想出聲問要不要幫忙,就被門板後咣咣飛來的簪子堵住了嘴。

他擡頭看着天邊的明月,月色缥缈模糊。他剛重生的時候,每晚合眼入睡的時候都十分惶恐,生怕眼前的一切是黃粱一夢,再一睜眼又回到了漫天的殺戮中。

所幸,老天待他不薄,時間仍舊照常流轉着,一切都有了從頭再來的機會。

懷吾白玉盤,這個上一世勾結外敵,被封為扶蘇國最高軍師的才子多次陷謝期遠于不利,攻破京城他功不可沒。他反叛的原因聞人賦直到臨死前明白,與白長子白落朱的死有關。

他很想直到懷吾究竟發生了什麽,因此他留下了曹氏姐弟與蓮娘,卻仍舊沒能阻止白落朱被人殺死。他忌憚白玉盤的能力,但這件事并不是殺人便能一了百了的,他背後一定隐藏着什麽機關,一旦觸動,便是足以滅國的萬劫不複。

突然,背後一空,聞人賦思緒飄得遠一時沒能收得回來,一頭磕在了地板上。

陸安鄉抱着胸站在一邊,指尖繞着一支簪子,挑眉看着他,“你在想什麽?”

“陳年往事了。”聞人賦揉着後腦勺站起身,看着他驀然一頓。

男子相對女子肩更寬,肌肉線條更明顯,所以斷斷不能選那些貼着身體的料子,聞人賦琢磨了好半天,才選了幾套。

陸安鄉挑的這件十分素淨,紫灰色的裙襯得膚色更白,外套一件素色的褙子,風一吹,衣袂翻飛,飄飄欲仙。

很好看。

記憶裏的他也是這樣站在城牆上,衣角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離得太遠了,他甚至沒聽清他說了什麽,便見到随着萬千箭雨縱身一躍。

“看看、看什麽看,這是你要求的,奇怪也不關我的事!”

陸安鄉本來就不自在,被他盯得更是舌頭打愣,繞着簪子的手指一用力,一根銀簪直直地蹭着他臉頰釘到了身後的門板上。

勁風飛過,掀起幾縷發絲,一抹血跡順着聞人賦的臉頰落了下來。

遲鈍的痛覺漫上心頭。

陸安鄉愣了,狠狠拽了他一把,“聞人賦?傻了啊!怎麽不躲呢!”

聞人賦摸着臉頰,看了看指尖蹭到的一絲血跡。

視線,瞬間變得鮮紅。

“這麽傻怎麽當皇帝,不遲早被人抄了底!”陸安鄉頭疼地到處給他找金瘡藥,“诶?我放哪兒了?唔……這啥?跌打損傷?那就在這邊……”

突然頭上簪子一松,手腕被人一拽,身子被他扳了過來,用力地按在了門板上,被扯下來的簪子穿過發絲貼着他的臉頰深深沒入門板中。

“你不要跑。”

“嘶——瘋了你?”陸安鄉被他按得生疼,剛想反手給他一板磚讓他清醒點,胳膊還沒擡,卻驀然覺得眼前的人有些不對勁。

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在顫抖。

他的臉整個埋在陰影中,看不清神情,卻蔓延着濃濃的孤寂和不甘,仿佛一個拼了命也得不到糖果的小孩,抱着膝蓋縮在角落裏憤憤地咬着牙。

突然覺得他有點傻得可愛。

陸安鄉伸出胳膊,拽着他的袖口輕輕一拉,将那顆顫抖的大腦袋攏在懷裏,輕輕拍了拍,就像小時候無數次安慰他一樣。

只是這樣親昵的舉動在他們長大後就很少再有了,陸安鄉忌他是未來的帝王,聞人賦敬他是未來的丞相,兩人每日依舊打鬧,卻總有什麽改變了。

“我能跑哪兒去啊,”陸安鄉嘆了口氣,“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這輩子就跟你綁住了。”

聞人賦身子一僵,“你、你說什麽?”

這算不算表明心跡?算不算?算的吧!絕對算!!!

陸安鄉愣了半晌,看着他眼裏愈漸透亮的光芒,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說了什麽了不得的話,“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立志要成為第一賢相的!當然跟大興和大興的帝王綁住了!你、你、你不要……”

剩下的話沒能出口,因為他的唇已經覆了上來,溫柔地交纏着。他眸裏藏着萬千星河,星河裏卻獨獨只有他的模樣,那樣虔誠而深刻。

完了。

陸安鄉腦子裏只有這一個念頭。

這輩子怕是完了。

他仿佛跌入了一張绫羅綢緞鋪滿的軟塌上,渾身都被溫暖地包裹住,想擡起只手都做不到,只能徹底放棄掙紮,任由自己陷得愈來愈深。

于是,更猛烈的攻勢如洪水般襲來,看似來勢洶洶,真正觸碰到的時候卻裹着滿腔的溫暖與柔情,一遍遍地撩撥着他心底最深的一絲欲念。

呼啦一聲,小小的火苗被輕輕一吹,霎時燒得極其紅火,熱氣猛如浪潮,從心底膨脹開來。

“夠了!”陸安鄉一把推開他,掩着唇靠在門板上喘着氣,“還走不走了?!”

聞人賦看着他眯了眯眼,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其實明天再去也不是不可以……”

“滾!!!!!!”

怒吼聲一如往常地徘徊在庭院上空,只是這次格外盛氣淩人,仿佛是在虛張聲勢地掩藏着什麽呢。

折騰了這麽大會兒,終于才到了今晚的重頭戲。

陸安鄉被聞人賦按着在臉上搗鼓了半天,也不知道弄成了什麽鬼樣子,直到被帶到盼香居的時候依舊一頭霧水,不知道扮做相好怎麽就能詐白玉盤了。

聞人賦似乎是一早就在盼香居定下了頭等的屋子,一張矮桌擺在正中,兩旁鋪着軟塌,桌上擺齊了精致的酒盞與點心,紅燭無聲地搖曳着,襯着這一屋華美的陳設愈加暧昧。

陸安鄉斜了聞人賦一眼,壓抑住了把他的頭按進酒盞裏的沖動,“你從什麽時候給我下的套?”

聞人賦摸摸下巴,“不久,也不過是要打賭的時候。”

“……”陸安鄉瞪着他,“你那時候就打算找白玉盤了?”

聞人賦彎唇一笑,笑眼裏藏着銳利的鋒芒。

有種奇怪的猜想湧上心頭,目前為止所有的蛛絲馬跡似乎都被一根無名之線串了起來,陸安鄉慢慢擰起了眉,“你上次說的那個夢……”

“噓。”聞人賦突然打斷了他,“人來了。”

陸安鄉一怔,聽到了門外傳來的腳步聲,突然緊張起來,“這這這、我……我要做什麽啊?”

“配合我做戲。”聞人賦一副四平八穩的老道模樣。

“相好?”陸安鄉看他穩穩當當的樣子更着急了,“我又不像杉兒還沒長開,這肩寬這五官仔細一看準得露餡啊!”

“唔……”聞人賦微笑着不置可否。

腳步聲已經停在了門外,陸安鄉條件反射地就往他背後躲,不料聞人賦突然長臂一撈,穩穩地将人箍在懷裏,寬大的袖子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漂亮卻在此刻顯得有些慌亂的眸子。

“這樣就好了,”聞人賦沿着他的耳根一路吻到了後頸,“六兒,好戲開場咯。”

一連串的溫熱觸感弄得陸安鄉頭皮發麻,剛想伸拳頭揍他,屋門突然被推開了。

聞人賦得逞地笑了。

陸安鄉:“……”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讀者“君暮朝”,灌溉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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