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1)

這一次有了頭緒,寧簡便顯得越發積極,幾次來回,銅片湊到四十塊時,他才爬上岸,微微地籲了口氣。

「這樣就全了嗎?」看到他的舉動,蘇雁歸忍不住問。

寧簡點頭:「詩有四句,不同的字,必定也每字備了四塊銅片,好讓人無法摸清規律。那八字連你的名字一共十個,四十塊正好。」

蘇雁歸一邊聽着,一邊整理銅片。

果然就如寧簡所言,每字正好四塊,除了原來發現的九個字,還有四塊銅片上刻的便是「歸」。

蘇雁歸有些絕望了。

這一次寧簡是真的解開了這一道難題,而這一道難關過去之後,會不會就已經是終點呢?

他擡頭看向寧簡,寧簡卻沒有察覺到,只是專心地将銅片排開。

「蘇實說落葉歸根,根也就是初始。那就以『雁歸』為起始,『歸』字後面接那八個字,『初醉月邀花落雪飛』,『飛』又連環接上『雁』……既然他取了兩字做你的名,那就以每兩字相隔來看看。」

寧簡一邊自言自語地說着,一邊取出相應的銅片排成四行。

「雁歸初醉月邀花,初醉月邀花落雪。月邀花落雪飛雁,花落雪飛雁歸初。」念到最後一個字,寧簡終於淡淡地笑開了。

蘇雁歸看着他臉上鮮見的笑容,便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心中雖苦,可看到寧簡的笑容,他卻覺得,這樣已經值得了。

明明是無聲的笑容,寧簡卻感覺到似的,間隔了片刻,就回過了頭來。

蘇雁歸心跳漏了一拍,莫名地就生出幾分羞澀,一時間連手都不知往哪放似的,支吾了半天,才道:「寧簡最聰明了。」

這本是平日裏讨好調戲寧簡最常說的話,這時說出口,卻也有些莫名的違和感,蘇雁歸抓了抓後腦勺,不大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寧簡自然不明白他那比女子還千回百轉的心思,見他低頭,也便想起了這連環詩的謎題一解,離寶藏自又進了一大步,覺得蘇雁歸露出一絲半縷的沮喪也是正常的,便安撫孩子似的摸了摸他的頭,沒說話。

只是這一摸,蘇雁歸周圍就越發清晰地彌漫起濃郁的沮喪,被主人教訓了的大狗似的蹲在那兒,只看得到頭頂。

「不必被困在這裏,也是好的。」寧簡不知如何是好,想了半日才說出一句不痛不癢的安慰來。

「如果能跟你一起,在這裏留一輩子我也很開心。」

「可是外面大千世界,有很多你都沒有看過,不會很可惜嗎?」

蘇雁歸咬了牙:「出去後你是要殺了我的。」

寧簡一時啞口。蘇雁歸不說,他都快要忘掉了。

兩相沈默,好一陣,蘇雁歸小心翼翼地扯起眼皮偷瞥寧簡,見寧簡還怔在那兒發呆,便又擡起了頭。

「寧簡,你不要動。」

寧簡眨了眨眼,一臉茫然。

蘇雁歸嘻嘻地輕笑一聲,就按着他的肩,湊過去吻住了寧簡的唇。

唇與唇相觸時能很迅速地感覺到溫暖,寧簡還想着那一句「不要動」,一時間便真的沒有推開他。

蘇雁歸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得了吻,而後越發嚣張地把舌頭伸了進去。

「唔……」寧簡哼了一聲,皺起了眉,手也架在了蘇雁歸的臂上。

蘇雁歸按着他肩膀的手一抓一緊,便緊張而急進地在他嘴裏糾纏起來。

寧簡始終張着眼,彷佛被他的舉動吓住了,明明要把人推開,卻又遲遲沒有動手。

蘇雁歸也沒有深入,不一會就放開了他,低了眼頗委屈地控訴:「你一點都不專心。」

寧簡以手背捂着嘴,皺着眉頭一臉無辜的模樣讓蘇雁歸覺得十分動人。

於是他笑了:「好了,我們怎麽把這些銅片帶回那邊的山洞去?」

寧簡怔了一下,慢慢放下手,很自然地就被他帶過了話題:「現在還不知道秦月疏他們是不是已經發現那些門的竅門,若他們已經發現了那個山洞,我們從水裏回去怕也很危險。」

「那就不要回去好了。」蘇雁歸笑得開心,一臉無所謂的。

「可也總得回去。」

蘇雁歸不以為然地道:「其實寧簡你想想,銅片原本是在水裏,就算我們不游到這邊來,也完全可以找到銅片,解開謎團。所以這邊的山洞,說不定只是建造者的私心,留給不想繼續尋找寶藏、又不想回到外面去的人的。所以我們完全可以留下來……」

他還沒說完,寧簡已經打斷了他的話:「對了,我們可以先把銅片丢回水裏,然後一起游回那邊去,等确定岸上沒人,你就留在那兒守着,我再到水裏把銅片撈起來。」

蘇雁歸盯着他,最後嘆了口氣:「好吧好吧,我們回去。」一邊說着,一邊抱起五、六塊銅片往水裏丢。

寧簡再遲鈍,也察覺得出他在生氣了,一邊撿起銅片跟在蘇雁歸後頭,一邊叫了一聲:「小鬼……」

「親我一下就不生氣。」蘇雁歸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

寧簡停在了那兒,看着他在面前來回走了一趟,銅片落水時激起的陣陣水花濺到他身上,他才把手中銅片依樣丢下去。

蘇雁歸似乎也只是口頭上要占便宜,等銅片丢得差不多了,便往潭裏一栽,迅速地消失在水裏。

寧簡握了劍緊跟在後頭,心裏卻有些叫苦了。

他從那邊游過來時吃過虧,若不是蘇雁歸及時拉了他一把,他怕是真要死在水裏了,這時追着蘇雁歸跳進水裏,也沒有防備,雖然有過一次經驗不至於被突如其來的漩渦弄得措手不及,卻也漸漸覺得力有不逮。

就在這個時候,前方的蘇雁歸突然往回游了過來,抓住他的手臂往前帶。

等貼近水面,寧簡便下意識地捉緊了手中短劍,兩人破水而出,他手中的劍也铮的一聲拔了出來。

然而水面風平浪靜,等身邊水聲漸息,就只能聽到山洞中嗚嗚的風聲了。

而後他聽到蘇雁歸帶笑的聲音:「寧簡,沒有人,把劍收起來吧。」

寧簡睜開眼,看到眼前已經是水潭另一邊的山洞,洞中空然,除了那四行淺淺的凹陷,再無任何特別。

他輕吐出口氣,便又聽到蘇雁歸說:「我下去撈銅片,你在上面守着。」

寧簡下意識地回頭,蘇雁歸卻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留給他,就已經重新潛入了水中,留下寧簡一人在那兒。

寧簡好半晌才爬上岸,握着自己的劍,看着微微蕩漾的水面,心中生出了一抹說不出道理的難受來。

接下去就變得順利了起來,蘇雁歸幾個來回就把銅片都帶上來了,最後攀在岸邊,兩眼發亮地望着寧簡,像只讨賞的小狗。

寧簡很自然地就想伸手拍他的頭,蘇雁歸卻游魚一般地躲了開去,重新游回來時,卻依舊雙眼亮閃閃地看着他。

「幹什麽?」寧簡不懂了。

蘇雁歸煞有其事地嘆了口氣,眼珠子一轉,指了指自己的左臉:「親一口。」

寧簡不明白這個人是怎麽一回事了,突然就跟小時候一樣撒起嬌來,可看到他因為長時間泡在水裏而有些泛白的臉和指頭微皺的皮膚,便又有些心軟。

敷衍地湊過去,寧簡在蘇雁歸指着的地方碰了一下,而後拍了拍他的頭:「滿足了就快上來。」

蘇雁歸這才笑咪咪地爬上岸,很是積極地跑過去将銅片分好。

「直接把銅片嵌下去就好了嗎?」

寧簡聞言看去,而後點了點頭,一邊提劍走到門邊:「你去嵌,我防着有人進來。」

「好。」

聽蘇雁歸應得溫順,寧簡忍不住又補了一句:「小心一點,以防有陷阱機關。」

「好!」蘇雁歸應得更響了,看着寧簡的背影,嘴角就忍不住彎了起來。

最後一塊銅片嵌到凹陷後,地面就突然晃動了起來,蘇雁歸一驚,往旁邊連退幾步,靠到寧簡身邊。

寧簡也已經轉過頭來,一手扶着他,沒有說話。

凹陷所在的地方竟從中間裂開,最後晃動停下來時,露出的是一條往下不知通往何方的樓梯。兩人對望了一眼,寧簡搶在前面,走到那樓梯旁往下看,只見樓梯下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

「只能下去了。」寧簡說了一句。

「我們有夜明珠。」蘇雁歸的聲音裏還有幾分得意。

寧簡回頭看了他一眼,便點了點頭,取出夜明珠,領頭走了下去。

樓梯很長,兩人下了樓梯,才發現下面是一條蜿蜒不知所往的甬道。

甬道的頂很高,兩旁也很開闊,有間隔放置的青銅燭臺,非常精致,上面都有一截長度相仿的蠟燭,只是他們也不敢貿然去點。

寧簡一直拿着劍警惕地走在前面,蘇雁歸幾次想越過他,都被他硬攔了下來,那種保護者的姿态讓蘇雁歸既歡喜又憋氣。

走了大半個時辰,才發現盡頭是一扇門。

寧簡示意蘇雁歸後退,又将夜明珠交到他手上,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推門。

出乎意料的,門很輕易就被推開了,地上的塵埃揚起,門後是一間很寬闊的石室。

石室中央是一個半人高的方形石臺,除此以外,別無他物。

寧簡微微地皺起了眉:「這次又是什麽?」

蘇雁歸一直拿着夜明珠沒有說話,這時聽到他的話,終於笑了笑:「到了。」

寧簡猛地回過頭,睜大雙眼看着蘇雁歸,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蘇雁歸把夜明珠舉起,那淡淡的光彷佛一下子就盈滿了整個石室。他笑得溫柔:「我們到了。」

寧簡茫然地轉頭看去,這才發現石室周圍的牆上密密麻麻地刻滿了字。

「我記得小時候,爹常常半夜起來出門,說是要把真相都記錄下來……大概,就是這些吧。」蘇雁歸走到一邊牆壁前,伸手撫摸上頭滿牆的字,不覺有些感嘆。

蘇家是百年史家,蘇家人的一生,是為了真相而活的。

即使這個虛名讓他逃亡了一輩子,讓他到死都無法回到故裏,蘇實卻始終沒有放下蘇家人的使命和驕傲。

寧簡一直看着他,反而沒有去看牆上的字,好久,才問了一句:「你說什麽?」

蘇雁歸心中一顫,回頭看他,而後笑了起來:「我說我們到了。」看到寧簡沒有反應,他便越發放肆地靠到寧簡身旁,「寧簡,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很為難?難過?完全沒有找到寶藏的興奮感?」

聽着他一連串地問下來,寧簡眼中的茫然似乎更深了,好一陣才別開了眼看向牆壁:「胡說什麽。」

蘇雁歸不死心地又靠近一點:「我是認真的,寧簡你現在是不是開始苦惱?不想殺我?」

寧簡沒有回答,只是伸手撫上牆壁,銅錢大的字在指下逐漸成形,他卻沒有辦法集中精神去摸清楚那究竟是什麽字。

過了很久,他才覺得眼前一亮,原來是蘇雁歸把夜明珠遞了過來。

「還是這樣看吧。我爹記錄了下來的東西,就是為了讓人看的。而且,寧簡你應該算是後人吧?」

寧簡遲疑了一陣,才點了點頭,一邊接過夜明珠,在牆壁上摸索着看了起來。

越王朝熙和二十三年春,葉城以北各族動亂,靖遠将軍鳳庭樓領軍十萬趕赴葉城平定。

熙和二十三年春末,先帝拟诏立昭南王長女韓氏為後。五月,定北大軍糧草緊缺,葉北使者三過關河。

八月,立後大典,天下大赦。定北軍叛變,葉北各族揭竿而起,一日連取葉城、碎月、蕭城三城,氣勢如虹。

秋末,大軍攻至永城十裏外,守城未戰而降。韓氏皇後随外戚逃,上不肯去,宮中餘禁軍三百。

看到這裏,寧簡不覺停了下來。

蘇雁歸一直跟在他後面,也不禁有些奇怪了:「這記的是戰事,怎麽總穿插着立後啊、皇後的事呢?糧草緊缺,又為什麽緊缺?這個靖遠将軍就是太祖皇帝了吧?難道他堂堂一個将軍,就因為糧草緊缺所以叛變?」

寧簡輕輕搖了搖頭,拿着夜明珠轉向另一邊的牆上。

然而牆上的一行字,卻讓寧簡和蘇雁歸都愣在了當場。

帝君祈與靖遠将軍鳳庭樓相戀十二年,雖世俗不容、朝野非議,卻從未離棄。

「乖乖不得了,敢情這江山易主的大事,只為私情?」蘇雁歸忍不住叫了一聲,眼神中卻多了一分贊賞。

寧簡看了他一眼,道:「野史所載,都說是太祖愛戀君祈後宮的妃子,又因君祈忌他功高蓋主,獨攬兵權,有意藉平定葉北為名要殺他於葉城,所以太祖才聯合葉北各族叛變奪位,事後更排除衆議,将前朝妃子立作皇後。這位皇後在生下當今皇帝後就難産死了,太祖一生再沒有另立皇後,因此更讓人相信這場叛亂是為了一個女子。」

「可實際上,卻根本就是前朝皇帝跟太祖皇帝的愛恨糾葛。」蘇雁歸笑了,「這太祖皇帝也夠狠的,得不到人,就幹脆殺人奪位,了不起。」

寧簡沒有回答。

牆壁之上的記載還在進行,後面的話卻不再是史冊上嚴謹冰冷的文字,反而像是一個人的回憶,想到什麽,就寫什麽。

當中人都以「實」自稱,顯然是蘇實對當年的事的回憶。

是時,實随侍先帝近側,鳳将軍仗劍獨入祥明宮,先帝似早已預見,含笑而待。

鳳将軍質問先帝,先以皇命調他離京千裏而後立皇後,置同心之約於何地;遣大軍平定葉北而後斷糧草,置十萬兵将的忠心性命於何地。

先帝答:昭南王掌江山半數兵力,觊觎江山而又嫉恨於你。我以立後牽制,以平定外亂為由奪其軍權。他斷你糧草,指望着殺不了你也能挑起你的叛變之心,好亂我陣腳。我私遣禁軍分十二路送糧草到葉城,就只盼你不要受累。你卻終究舉兵叛亂,奪我江山。如今城破國亡,生靈塗炭,君祈只能一死以謝天下。

鳳将軍察覺有異時,先帝已自刎身亡,只餘将軍撫屍長哭,哀聲悲恸,聞者唏噓。

「只是一個誤會……十二年的感情……」蘇雁歸看到最後,忍不住輕聲道。

「也不只是誤會,若不是本就有嫌猜,又怎麽會輕易被挑撥?」寧簡沒有那份惋惜,只是以事論事,「伴君如伴虎,就算有同心之約、白首之盟,誰知道什麽時候就翻臉不認人呢?」

蘇雁歸想了一會,笑着道:「那也對。寧簡,如果你是前朝皇帝,我是太祖,我也會奪你江山的。」

寧簡聽着蘇雁歸的話,心頭莫名一顫,下意識回頭看他,卻沒想到直直地對上了蘇雁歸的眼。

黑亮的眼中有着分明的情愫,讓他很快就又別開了眼。

蘇雁歸卻哈哈地笑了起來,一手摟他的肩:「寧簡,你這是害羞呢。」

「胡說八道!」

寧簡铮的一聲拔劍,但兩人一前一後,他的劍本就不長,實在沒那麽容易往後架到蘇雁歸的脖子上,於是只能握緊了劍,蹙眉而立。

蘇雁歸笑嘻嘻的取過劍鞘,又小心翼翼地套在劍上,順手摸了摸寧簡的手,才道:「寧簡,若你是前朝皇帝,而我是太祖,我一定不會像太祖那樣傷你,陷你於不義之地。」

寧簡只覺得他的聲音已經近在耳邊,氣流噴在耳上時,他就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因為我不舍得。」

這一句之後,蘇雁歸已經放開了他,寧簡猛地回過身去,只看到蘇雁歸淺笑着站在那兒看着牆上的字,似乎很專注。

好一會,寧簡才低聲開口:「你說我們已經到了,那寶藏呢?」

「寧簡,我突然想到,就算找到了寶藏,可憑你一人之力,要怎麽帶回永城去給皇上呢?」

寧簡臉色一變,久久沒有說話。

蘇雁歸卻像是那句話并不是他問的,依舊拿着夜明珠慢悠悠的繞着牆邊轉。

「寧簡,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是個棄嬰?」

寧簡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這樣問,只是聽他換了話題,便很自然的應了一聲:「我知道。」

「爹是在花溪邊撿到我的。也就是說,我親生爹娘,很有可能就是月牙鎮上的人。」蘇雁歸擦了擦鼻子,笑了笑,「我小時候常常想,也許我在大街上跑,一路過去,就會跟他們擦肩而過。」

「嗯。」寧簡應了一聲,就如同平常談話,表達自己聽到了。

蘇雁歸也不在意,繼續說下去:

「可是後來我就不想了,就算他們來找我,我也不要他們了。我是蘇家的人,從我懂事開始我就叫蘇雁歸。蘇實就是我爹。」

寧簡隐約聽出了一些東西來,卻又說不出究竟是什麽。

「我爹去世後,我就只剩下你了。」蘇雁歸沒有等他的回應,自顧自說,「寧簡,十二歲起,你就是我的師父,是我的親人;到十五歲,我就跟自己說,這輩子裏,不會有人比寧簡更重要。」

寧簡懵懂地站在那兒,似乎被什麽完全震住了。

明明是聲音很輕的一句話,可是聽在耳裏,卻好像是這個人用盡全力說的。

蘇雁歸看了他很久,才突然揚起一貫的笑容,帶着些無賴:「這樣你還是要殺我嗎?」

寧簡怔了一下,完全無法從差異極大的兩句話中回過神來。

蘇雁歸卻已經走到了中間的石臺上,指了指:「這個機關,大概打開了就能見到寶藏了吧。」

寧簡皺起了眉,一邊快步走過去,一邊道:「你早就知道怎麽進來的對不對?不然你怎麽知道打開機關就能找到寶藏?」

「我不知道,你看我們從那扇門進來,都差點丢了性命了。我這麽愛你,怎麽舍得你死呢?」蘇雁歸一臉無辜,「可是你看這些字,我爹是不會武功的,他肯定不會像我們這樣走進來刻這些字呀。」

寧簡也已經走到了他身旁,看着石臺,突然就有些明白,為什麽蘇雁歸一 看 就 說出那樣的話來。

石臺上擱着一封信,一個長長的盒子,以及石臺頂上,形狀分明的一個凹陷。

而那個凹陷的形狀,寧簡認得。

小小的、如扇子一般,跟蘇雁歸從小挂在脖子上的玉佩很像。

寧簡突然一側身,蘇雁歸也同時伸出了手,等劍光掠過,蘇雁歸悶哼了一聲,手上卻拿着那封信和盒子,而他的脖子上擱着寧簡的短劍,近咽喉處被劃出一道血痕,那個玉佩的繩子也還纏着他的脖子,只是已經斷開,玉佩被寧簡握在了手上。

「寧簡!」蘇雁歸叫了一聲。

寧簡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手上的信和盒子。

蘇雁歸遲疑了一下,把信遞了過去。

寧簡單手抖開信,只掃了一眼,便道:「太祖當年放蘇實走,是希望他把真相流傳下去,而十五年後,彌留之際,他又給蘇實送了一道遺旨。」

蘇雁歸馬上就明白了自己手中拿的就是那道遺旨。

「他立了前朝的妃子為後,就是因為知道她懷着君祈的兒子。他管了江山十五年,攘外平內,然後還君祈後人一個完整的天下,但如果後世昏庸,蘇實可以憑着這道遺旨,改立皇帝。」

所以這個盒子裏的東西留不得,自己……也留不得。

蘇雁歸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正要說話,卻突然聽到石室之外,甬道之中傳來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他擡頭望去,就看到秦月疏走了進來,笑道:「恭喜五爺得償所願。五爺算計,果然妙絕。」

此話一出,寧簡和蘇雁歸的臉色都白了。

蘇雁歸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動,寧簡卻把劍一下子抽走,指向秦月疏:「你胡說什麽!」

秦月疏微笑着行了個禮:「五爺放心,人都在外面守着,這裏說的話他們聽不見。」

寧簡看着秦月疏,竟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卻什麽都沒有再說。

蘇雁歸很輕的叫了一聲:「寧簡……」

秦月疏的目光從寧簡那兒移到了蘇雁歸的身上,而後又笑了起來:「如今五爺把東西都拿到手了,就沒有什麽好顧忌了吧?」

「寧簡……」蘇雁歸又叫了一聲,聲音裏已經有一絲哀求。

「秦月疏!」寧簡低吼。

秦月疏只笑看着他,恭恭敬敬的低頭:「當然,五爺若舍不得殺他,自然也是可以的。」

寧簡的手抖了一下。

蘇雁歸看見了:「寧簡!」

寧簡卻沒有理會他。

秦月疏聽着蘇雁歸連叫了三次,不禁笑了起來:「小鬼,聽起來,你已經知道他是什麽人了,怎麽看起來還這麽天真?」

蘇雁歸盯着他,半晌極不屑的哼了一聲,別開了臉。

秦月疏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有意思。」

「你想怎麽樣?」就在這時,寧簡終於開口,手上短劍又是一挺,似乎在警告秦月疏。

「五爺跟殿下約定好,我們幫着您演一場戲,讓蘇家的小鬼以為你們被追殺,好叫他心甘情願地把寶藏的秘密說出來。現在寶藏就在眼前,五爺也理應依照約定,把寶藏交給我們了吧?」

秦月疏一邊說着,看着蘇雁歸慢慢回過頭來看自己,笑容便越發明顯了:「本來按約定,殺了這小鬼以後,诏書由五爺您帶回永城,殿下自會拿三爺跟您交換。不過……若五爺舍不得殺這小鬼……」

「那又怎麽樣?」問話的不是寧簡,他本要開口,蘇雁歸卻已經搶先問了。

秦月疏挑眉一笑,看着寧簡的目光卻顯得格外溫和:「這就看五爺願不願意跟秦某做個交易了。」

寧簡終於收了劍,低聲道:「什麽交易?」

「把诏書給我,人你帶走,秦某回去以後,自會跟殿下說,五爺跟那小鬼同歸於盡了。從此以後,你們愛去哪裏就去哪裏,只要不被殿下發現,就沒有人會傷害你們,只是這樣的話,三爺自然就得依舊留在永城。不知五爺怎麽看呢?」

寧簡又沈默了。

蘇雁歸卻似乎激動了起來,轉過身盯着寧簡:

「寧簡,為什麽你要跟他們合作?把寶藏和诏書一起帶回去,你也可以得償所願,不是嗎?為什麽要合着這些人來騙我?」

「小鬼,等我來告訴你吧。」秦月疏漫不經心地開口,「你一直不肯把秘密說出來,他本來再等個幾年也無所謂的。可是如今皇上病重,朝中已經是殿下掌權,他既害怕皇帝死了那約定就作廢,又擔心即使皇帝沒死也無法給他一道聖旨,就只好跟我們殿下合作了。」

蘇雁歸轉頭去看寧簡,見寧簡始終沒有說話,他也有些明白了,卻還是忍不住問:「寧簡……你不反駁嗎?」

「他說的是真話。」寧簡遲疑了很久,終於道。

蘇雁歸沒有再問了,勾起嘴角似乎想笑,最後終究無法笑出來。

他把手中的盒子放回石臺上,然後伸手向寧簡:「寧簡,把玉佩先還我。」

寧簡擡眼,有些詫異。

這樣的要求,未免有些可笑。

「你現在是沒辦法打開這個機關的。」

寧簡看了秦月疏一眼,秦月疏只回他一笑,沒有什麽表示。寧簡便又看向蘇雁歸,蘇雁歸的表情真摯,只是眼睛裏有着一抹藏得很深的哀戚,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跟平時很不一樣。

寧簡一恍神,幾乎就真的伸手把玉佩還了回去,最後只是僵了一下,轉向石臺,把玉佩小心的放進那扇子形的凹陷裏。

可是讓他跟秦月疏意外的是,玉佩放不進去。

寧簡猛地回頭看向蘇雁歸:「這是假的?」

蘇雁歸眨了眨眼:「我說過,沒有我是找不到寶藏的。」

寧簡的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彷佛不知該拿他怎麽辦。

蘇雁歸對他這樣的表情很熟悉。小時候做了錯事後裝無辜,長大後借着各種各樣的機會揩油,寧簡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他甚至知道,寧簡露出這樣的表情時,才是真正地把自己放在了心上││因為寧簡在思考該拿自己怎麽辦。

所以,他總喜歡做各種莫名其妙的事讓寧簡為難。

可是今天有一點點不同。

他不希望讓寧簡為難,可是他沒有辦法了。

他的手還僵在空中,好久,寧簡終於把玉佩放在了他的手上。

手指與掌心觸碰的剎那,蘇雁歸突然覺得很難過。

但他還是很快就握緊了那塊玉佩,往後退了幾步。

看到寧簡握劍的手很分明緊了一下,蘇雁歸就笑了,他像小孩子似的把手藏在背後,說:「寧簡,你是不是一定要救你的三哥?」

秦月疏似乎輕哼了一聲。寧簡沒有回過頭,只是盯着蘇雁歸藏在背後的手,最後道:「你聽我說過的。」

「你不會舍不得殺我嗎?」

一直一直不敢問出口的話,彷佛不曾問,就不會失望。

寧簡想了很久,道:「我不知道。」

「要不這樣,把诏書也給了他,你跟我走,我們再想辦法救你的三哥?」

「小鬼,不要太天真了。寧暄是被圈禁的,新帝登基,搞不好第一個殺的就是他!」秦月疏不知道是不是被蘇雁歸的話惹怒了,口氣十分惡劣。

蘇雁歸也朝着他吼:「你不是很得太子倚重嗎?連一個人都保不住?」

「就算保得住,你以為我會放着讓你們帶他走?」秦月疏哼笑。

蘇雁歸抓了抓頭,放棄了:「所以除非你不救你的三哥,不然就一定要殺了我,對不對?」

「我不能放着三哥不管。」

蘇雁歸嘆了口氣,對着寧簡淺淺一笑:「寧簡,那盒子你拿好了,別讓這人搶去,你救不了你三哥,我可就死得冤枉了。」

寧簡微微一震:「小鬼……」

「寧簡,你是不是不想我死?」

寧簡想了想,微微地點了點頭。

「可是我跟你三哥,你選他?」

寧簡又點了點頭。

「那就沒辦法了。」

蘇雁歸的話裏是滿滿的遺憾,以至於寧簡聽着也覺得心中一痛,卻看到蘇雁歸拿起那塊玉佩晃了晃:「這不是假貨,它從裏到外都是玉制的,只是去年年初,我托朋友幫我在上面動了點手腳。」

「什麽手腳?」寧簡很自然地接口問。

蘇雁歸神秘一笑,露出半分孩子的頑皮:「我在原本的玉佩外面,又覆了一層玉,所以現在是不能嵌到凹陷去的。如果沒有我,就算你們得到它,也舍不得把它敲碎來看吧?」

看到秦月疏也露出一絲詫異,蘇雁歸就更得意了:「為了這層玉,某人可花了不少心思。可惜了……」

後面的話他沒有再說下去,只是一邊走到石臺前,一邊将那玉佩放到嘴裏用力地啃了幾下,玉佩外層居然就啪的一聲裂開了,露出裏面色澤相近的一塊玉。

蘇雁歸自顧地把那塊玉塞到石臺上,那石臺便緩慢地往下沈去。

等那石臺完全沈沒,露出往下的樓梯,秦月疏就突然欺身逼近蘇雁歸,一手掐住他的咽喉。蘇雁歸脖子上本就被寧簡劃破,這時被他一掐,血就沿着秦月疏的手流下。寧簡一驚,出劍如風,直指秦月疏咽喉。

「五爺,您誤會秦某了。」秦月疏說得誠懇,「寶藏的門已經打開,這小鬼就留不得。秦某是怕五爺您一時心軟,讓他有機可乘逃掉了。」

「放開他。」寧簡沒有多廢話,只說了兩個字。

秦月疏與他對視一陣,終於慢慢地将手松開,寧簡的劍也一點點地放下。

然而寧簡的劍上卻突兀地沾上了一滴墨紅,那「嗒」的一聲讓寧簡和秦月疏都是一顫,下意識的擡頭,就看到蘇雁歸嘴角挂着一線血痕深紅如墨,襯着分明的笑意,叫人觸目驚心。

「你……」寧簡愣了半晌,張口叫了一個字,聲音裏有顫抖。

蘇雁歸笑眯了眼,卻用力地咳了兩聲,才道:「我第一次見到你,就知道你要殺我,可是我們在一起八年,我以為你會舍不得。」

寧簡說不出話來,眼中有茫然在逐漸凝聚。

「但比起我,對你來說,你的哥哥更重要。可是等別人用我來要挾你,或是讓你親手殺了我,我都不甘心。反正終究要死,我自己選擇怎麽結……」

他的話沒有說完,只是彷佛腳上一軟,整個人就往後跌坐下去,寧簡下意識地踏上一步,卻被秦月疏用力一拉,往後連退幾步才發現整個石室都在晃動,連着一陣陣轟鳴聲。

「寧簡……」蘇雁歸坐在地上,看着寧簡。

寧簡似乎已經完全被吓住了,被秦月疏捉着手臂也不掙紮,聽到蘇雁歸的聲音,就迅速地望了過去,卻又什麽反應都沒有。

頭頂開始有沙礫石塊往下掉,激起的煙塵将整個石室都籠罩了起來,最後石室中陡然一亮,伴随着一聲巨響,頭頂竟被人炸出了一個洞來。

有人影在煙塵中從上面跳下,一落在蘇雁歸身旁,就将他整個揪了起來。

寧簡反射性地執劍向前撲去,被秦月疏死死地拉住了,便只能留在原地,看着那人帶着蘇雁歸又往上跳了出去,遠遠地還能聽到一個爽朗的男聲大吼:

「結束你個頭,他奶奶的你要讓老子做白工嗎?我告訴你,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占老子的便宜,你個孫子……」

後面的就聽不清了,石室的晃動開始平複,煙塵也逐漸淡去。

秦月疏慢慢地松開了手,回頭看向寧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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