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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雁歸能感覺到寧簡的手落在自己頭上,他花了很大的力氣,才讓自己不至於因為那簡單的觸碰而顫動。
寧簡的手并沒有停留很久,一會就收了回去,那種溫暖從身上抽離的感覺讓蘇雁歸覺得周圍一下子就冷了下去。他始終沒有動,假裝自己真的睡着了。
山洞頂上的那一點日光早就消失了,算着時辰也早已夜深,四下本就安靜,流水無聲,這時除了枝葉在火中燃燒的輕響,便只剩下寧簡翻動銅片的聲音。
聲音很輕,緩慢而有節奏,時而停下來很久,又重新響起,讓蘇雁歸聽着便能了解寧簡思考的過程。
夜越深,有風似從洞外傳進來,發出嗚嗚的聲響,那翻動銅片的聲音就輕了,到最後終於停了下來,久久沒有響起,好像寧簡已經放棄了。蘇雁歸又等了很久,才慢慢地動了動,等了一陣,始終聽不到動靜,他便偷偷地睜開了眼,往旁邊看去。
寧簡并沒有放棄。
八塊銅片圍成一圈放在他面前,餘下的被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而他只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孩子抱娃娃似的抱着自己的短劍,雙眼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一圈銅片看。
那種專注,彷佛形成了一股無形的氣流萦繞在他身旁,以至於隔着那麽遠的距離,蘇雁歸也還是能感覺到他的執念。
一旁的火堆已經快要熄滅了,火光暗了下來,才勉強看見外頭透進來的那一絲微弱的光。不知不覺間竟已是一夜過去,天色浮白。
蘇雁歸坐了一會,終於嘆了口氣,伸展一下手腳,從旁邊撿起樹枝丢到火裏去。
樹枝落在火裏的聲音驚動了寧簡,他這才猛地握緊了劍,轉頭看向蘇雁歸。
蘇雁歸彷佛沒有看到他握劍的動作,只是笑了笑:「你一夜沒睡嗎?」
見寧簡愣住,他便指了指頭頂:「外面好像快要天亮了。」
寧簡這才慢慢放松了下來,回頭看了一眼地上的銅片:「這些銅片,除了字,幾乎完全一樣,找不出差別。可字也連不上,雖然前七字後七字颠倒看都能湊成詩句,倒像是回文,但頭尾無法相連,看起來不像是連環。」
「在水裏會不會還有什麽我們沒有發現的?」蘇雁歸一邊聽着寧簡的話,一邊看着地上,最後只說了一句。
「如果蘇實确實只留下這八個字,那麽這裏就是全部了。那凹陷是四行共二十八個,即使還有銅片留在水裏,那也只是跟這些字重複罷了。」寧簡說着,卻還是站了起來,看向水潭,「要不還是把所有銅片都先找出來好了。」
蘇雁歸在後面一把拉住他,等寧簡回頭,他才笑道:「我去。你的衣服好不容易烤幹了,別再下去沾了水。」他拍了拍自己肩頭,「我光着胳膊的不一樣。」
寧簡看了他一眼,沒有點頭,卻停下了動作。
「寧簡,我不會騙你的。」蘇雁歸笑咪咪地補充了一句,迅速地在寧簡嘴角偷了個吻,而後便飛快地跑到水潭邊上跳了下去。
寧簡怔怔地看着水潭上濺起的水花,好久,終於垂下了眼簾。
蘇雁歸看起來十分積極,不一會就摟着兩塊銅片游了回來,往岸上一丢,就又潛了下去。
寧簡在岸邊守着,将銅片逐一挪到火堆邊上,按着不同的字分好。
直到蘇雁歸來回了七、八次後,他才突然發現,自己手中拿着的,是一塊有別於其他的銅片。
他就那麽僵在了岸邊,臉上說不出是喜是憂,一直等蘇雁歸重新浮上來,他才輕聲叫住了他:「等等。」
蘇雁歸聽話地倚在了岸邊,臉上有着在水中長久劇烈運動的蒼白,一雙烏黑的眼看着寧簡時,會讓寧簡從心底覺得難過起來,以至於他開口時,多了一分遲疑:「你看。」
蘇雁歸往他遞來的銅片看了過去,眼中就猛地亮了起來。
那銅片其實跟其他的也沒有什麽不一樣,只是它上面刻的,并不是那八個字,而是一個新的字││雁。
「寧簡!」蘇雁歸難以掩飾地笑了起來,叫了一聲,等看到寧簡安靜地看着自己,才勉強收斂起來。
寧簡看着他,半晌伸出手:「先上來吧。」
蘇雁歸有些不安地借了他的力爬上岸,跟着寧簡回到火堆旁,才坐下去,靠着牆微微地喘着氣,一邊目不轉睛地看着寧簡。
寧簡把那銅片單獨放下,看着一地二、三十塊的銅片,臉上有些凝重。
「寧簡……」蘇雁歸小聲叫他。
「如今多了一個字,就麻煩了。」這一句話說得并不響,甚至比平日裏的語調要輕,蘇雁歸卻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寧簡話裏的焦慮。
「也許就只多了這麽一個字呢?」
「誰知道呢。」寧簡輕吐出一口氣,又把那刻着「雁」字的銅片拿起來,「誰知道水下面還有多少不一樣的字?就算真的只有這麽一個,它該放在哪?該插在哪兩個字中間?」
蘇雁歸看着他,那種失望非常明顯。
本以為找到解開謎底的方法了,卻又在解決的過程中,發現了新的問題,而且誰都不知道後面還有多少這樣突如其來的新問題。
蘇雁歸可以明白寧簡那種近乎絕望的情緒,卻也難以抑制自己興奮起來。
只有解不開這些謎題,他們才會一直滞留在這裏,沒有清水食物的顧慮,他實在不介意在這裏要留多久。
見寧簡似乎已經陷入了沈思,他便小心地将那銅片奪了過來放在地上,等意識到寧簡居然沒有反應,蘇雁歸才嘿嘿地笑了聲:「寧簡,想了一夜你也累了,欲速則不達,不如先休息一會吧?」
寧簡擡頭看着他,沒有說話。
蘇雁歸連忙站起來:「我去找吃的,你休息。」
寧簡始終看着他,好一會才微微地點了下頭,又看了地上的銅片一眼,便往後一靠,抱着劍閉上了眼。
蘇雁歸看着他妥協了,便笑得越發燦爛,傻傻地看着寧簡的臉發了一會呆,才蹑手蹑腳地爬起來,走到水潭邊捉魚去。
少了寧簡的短劍幫助,捉起來自然就沒那麽順手了,可蘇雁歸還是不一會就湊到了三、四條魚,用樹枝串好了架在火上燒。燒的過程就更是用心,每一條魚都不住地翻動,燒得既香且脆,簡直比在家裏還要細致。
一直等魚香四溢,寧簡才慢慢地睜開了眼,看着蘇雁歸在那兒無聲地哼着小曲翻動着烤魚,就不覺有些失笑了。
蘇雁歸回過頭來看他:「你笑什麽?」
寧簡搖頭,笑容很快就淡了,只是伸過手去幫着翻動。
「不用翻了,那個可以吃了!」蘇雁歸望着他手上的魚叫。
寧簡愣了一下,便拿了下來,有一口沒一口地咬着。
蘇雁歸也跟着拿了魚在旁邊吃起來,一邊盯着寧簡看。
寧簡始終垂着眼不動聲色,好一陣,才道:「看什麽?」
「看美人。」
寧簡擡頭掃了他一眼,又低下眼:「有什麽好看的。」
蘇雁歸笑看着他,并不說話。
寧簡知道他現在心情很好。
從小到大,蘇雁歸就是沒辦法掩飾自己情緒的人,讨厭、憎恨、緊張、委屈、開心、興奮……都可以從他臉上看出來。
所以寧簡在知道他将秘密瞞了這麽多年時,實在很詫異。
「寧簡,你說你要救三哥,你家裏兄弟很多嗎?都跟你長得一樣好看嗎?」
寧簡怔了一下,回過神來,看着蘇雁歸,似乎沒想到他會問自己這樣一個問題。半晌他才道:「兄弟姐妹都很多,我……排第五。我們不是同一個娘,所以長得不像。」
蘇雁歸瞪大了眼:「那你們感情很好嗎?你這麽拼命地要救你三哥。」
寧簡又看了他一眼,才低下頭:「我……我娘在我出生時就已經死了。我舅舅不希望我跟着那些人回去,争執了很久,才約定好,每年我要在易蓮山上留半年,剩下的半年,我回去,都是跟着三哥過的。」
寧簡的話說得很含糊,蘇雁歸聽不懂他指的「那些人」是誰,只能隐約猜測是他父親家裏的人。易蓮山他倒是知道,寧簡就是師出易蓮山天劍門的。
「那你爹呢?」
「我跟他不親。」寧簡回答的語氣也很平淡。「除了三哥,我跟那兒的人都不親。」
蘇雁歸點頭:「所以你要救你三哥……你三哥,他是怎麽了?」
「被軟禁起來了。三哥母親娘家那邊的勢力很大,皇帝怕他們會擁三哥當太子,就把他軟禁起來。」
蘇雁歸還是邊聽邊點頭,直到寧簡說完,才隐約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了。
「寧簡,你再說一遍……誰軟禁了你三哥?」
「皇帝把他軟禁起來了。」
「為什麽?」
「因為三哥的母親娘家那邊的勢力很大。」寧簡似乎沒有在意,只是随口回答。
蘇雁歸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了很了不起的事情。
「寧簡,你三哥,叫什麽名字?」
寧簡擡頭,眼中有了一絲疑惑,猶豫半晌,卻還是回答道:「鳳寧暄。」
「你呢?」
「寧簡。」
「不,真正的……或者說,全名?」
「鳳寧簡。」
他愛上了一個皇子。
蘇雁歸完全懵了,腦海只不斷回蕩着一句話。
寧簡似乎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話有多驚人,只是專心致志地折騰着手上的魚。
「寧簡,你沒有說過你是一個皇子。」蘇雁歸終於忍不住開口,話裏有幾分孩子委屈似的控訴。
寧簡頓了頓手:「我沒有說過嗎?」他偏着頭,似乎在沈思,半晌又補上一句,「也沒什麽好說的。」
蘇雁歸整個跳了起來,張開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好久才怏怏坐了回去。
确實沒什麽好說的,皇子也好、庶民也好,在他眼中,都只是這個人而已。
「寧簡,鳳寧簡。叫起來也是不一樣的啊……你這根本就是存心欺騙。」
寧簡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才悠悠解釋:「這名字是江湖上的人叫起來的,他們這樣叫,我也不可能跟他們說,你們叫錯了。」
蘇雁歸被噎了一下,又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可以想象,若江湖上知道寧簡的人聽到這番話,必定也會像自己這樣,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因為寧簡沒有說錯,他平常就不是愛跟人親近的人,有時甚至壓根就不願見人,性子裏卻有那麽些天然的狂妄,在江湖上做了事,就會在旁邊留下自己的名字。
他留的是「寧簡」二字,江湖上的人看了,自然便以為「寧」是他的姓,由此傳開,久而久之的,也便成了如今的「寧簡」了。
「寧……簡,寧、寧……寧簡……」一邊想着,蘇雁歸一邊重複地叫着寧簡的名字,刻意地将發音扭正過來。
寧簡被他這樣叫了一陣,終於開口:「夠了。」
蘇雁歸笑看着他:「這樣叫起來比較親切。」
寧簡睨了他一眼,沒有再說話。
蘇雁歸便又颠倒着叫了起來。
直到火漸熄滅,山洞裏暗了下來,才清晰地看到外面的天确實已經亮了。
蘇雁歸拿着一根樹枝撩撥地上還殘留着火星的柴堆:「寧簡,再說說你的三哥吧。還有,你是皇子吧?那秦月疏又算什麽角色,居然敢追殺你?」
「秦月疏是太子鳳寧安手下的人。」寧簡單回了一句,有那麽幾分重複唠叨的意味。
蘇雁歸自然知道秦月疏是太子的人,還聽寧簡說過他是當朝左丞相的大公子,是太子的伴讀,可是……無論怎麽樣,身分總比不上一個皇子吧?
寧簡卻只當他已經明白了,沈默一陣才轉了話題:「我三哥的外公是太師,舅舅執掌西南邊境八十萬大軍,母親德妃地位僅次於皇後……跟我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蘇雁歸順着他的話問,他了解寧簡,自己就算再回頭去問,寧簡不明白自己的疑惑在哪裏的話,是沒辦法說出自己想要的答案的。
「我娘是易蓮山天劍門門主的妹妹,叫唐素心。」
「啊!」蘇雁歸叫了一聲,這個名字他聽說過,唐素心曾被喻為武林第一美人,即使在病逝後多年,也常常能聽到武林中人提起。
「我也不清楚她跟皇帝是怎麽一回事,宮裏的人說她跟皇帝鬧別扭,自己跑回易蓮山,我舅舅則說是皇帝始亂終棄……總之最後她生下我,難産死了。皇帝說不能讓皇室子弟流落民間,舅舅則說我娘不願我與皇室再有牽連,最後争執不下,就只好約定每年讓我在易蓮山留半年跟舅舅學武,再回宮中半年學功課禮儀。」
蘇雁歸聽着聽着,就意識到寧簡對於父親的稱呼有點奇怪。他并不會像尋常百姓那樣叫「爹」、「老頭子」什麽的,也不會像貴族們那樣叫「父親」、「父王」,甚至不會像一般人稱呼皇帝那樣尊一聲「皇上」、「聖上」,而只是叫「皇帝」,格外生分。
於是他忍不住問:「皇上對你不好嗎?」
寧簡愣了一下:「倒也不是,我很少會見到他,也許一年裏只有正月時會見到。在宮裏我都是跟着三哥的,很多事情都是他教我。」他頓了頓,「因為我沒有娘,舅舅又只是江湖中人,沒有什麽權勢,宮裏的人也不會太在意我,除非三哥很生氣。」
「生氣?」
寧簡點頭:「三哥平常很和氣,可是偶爾會跟他下面的人發脾氣,說我是皇子,要他們放尊重些什麽的。」
蘇雁歸有些哭笑不得了。
該生氣的人應該是寧簡自己吧?從他的話裏看,根本就沒什麽人把他當皇子,只不過因為皇帝不希望有血脈流落民間,才勉強把他接回去而已。
難怪到如今連他自己都不把自己當皇子看了。
想到這裏,蘇雁歸又禁不住對那會因為下人怠慢寧簡而發脾氣的鳳寧暄,生出一絲淡淡的好感來。
「他對你還真不錯。」
寧簡點了點頭:「小時候三哥會手把手地教我識字作畫,一句句地給我念書,有什麽好的東西,也會特意留着,等我回去的時候給我。只要是我要的,他什麽都可以給……」說到這裏,寧簡的表情居然有了一絲恍惚。
蘇雁歸心中一驚,下意識問:「什麽意思?」
寧簡沒有看他,反而突然說起了別的事情:「我十四歲那年,鳳寧安被立為太子,那時朝中分了黨派,三哥是他最大的威脅……那時朝中出了什麽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後來皇帝下旨,将三哥軟禁在京城西郊的行館裏,由太子監督,禮部郎中秦月疏協管。我怕鳳寧安會傷害三哥,就半夜跑到他的太子府裏吓他。」
蘇雁歸噗的一聲笑了出來,他是從小被寧簡拿短劍架脖子上吓到大的,聽寧簡這麽說,很容易就可以想象得到寧簡半夜跑到太子府拿劍架太子脖子的情景。
寧簡也沒在意,只接着說:「所以從那之後,鳳寧安就覺得比起三哥,我對他的危害更大一些。」
蘇雁歸忍不住大笑了起來:「這太子也太好玩了!」
比起只是被軟禁的三皇子,鳳寧安居然覺得無權無勢,甚至對朝中局勢都是「我也不是很清楚」的寧簡更有威脅,這樣的人真的能當個好皇帝嗎?
寧簡并不一定猜得到他在想什麽,可自然也是明白自己跟哥哥的差距在哪裏,聽到蘇雁歸這麽說,便認真地給他分析:
「雖然我無權勢,但我能威脅到他的性命,從古至今,以武力奪位當上皇帝的大有人在,就是本朝太祖,也是兵變從前朝皇帝手中搶到王位的,鳳寧安會重視我,是他的謹慎。他要殺我,也是無可厚非,王位是個很大的吸引,他不能保證別人不會被誘惑。
「三哥被軟禁起來,那是在他掌握中,而我不是,我随時可以殺了他,而且我也是一個皇子,跟他有一樣的血統。」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其實這也是我想要的,他一心想殺了我永絕後患,就沒辦法分心去管三哥了。」
蘇雁歸聽到這,才慢慢收斂了笑容。
有些事情,聽到的時候可能還察覺不到差異,可總會有細微的地方會将這差異無限擴大,讓人不得不正視。
寧簡說的話,他是絕對想不到的。他只會覺得這太子疑心病重到了盲目的地步,會覺得丢了西瓜看芝麻的人很笨。可是他不會想得很長遠,看不出鳳寧簡跟鳳寧暄相比,優勢在哪裏。
而對朝中局勢都是「我也不清楚」的寧簡,卻可以很輕易地指出來,甚至……利用這一點。
蘇雁歸到這時,才有了自己愛上的人是一個皇子的感覺。
「我十五歲出師,開始在外面行走,鳳寧安也開始明目張膽地找人來殺我,那就是秦月疏。」
蘇雁歸沒有說話,這個他完全可以推斷出來,因為他們現在就正被秦月疏追着跑。
「可是不到半年,秦月疏的行為就有些奇怪了,他會追着我跑,可是又不會逼得很緊,甚至手下留情。」
「你不是說你的武功比他好嗎?」蘇雁歸不懂。
寧簡道:「可也總有雙拳難敵四手的時候,只是他也一直沒有下殺手。我開始以為鳳寧安放松了對我的警惕,還故意在某年年初又吓了他一次,可是後來才知道是因為三哥。」
蘇雁歸心中微動,寧簡反複說的,都是他三哥如何如何為他,卻始終沒有說他為什麽要救鳳寧暄。而且依他現在所說,秦月疏本該是裝作要追殺他,卻又處處放過他才對,那為什麽寧簡回到月牙鎮的時候,會那麽狼狽呢?
「你三哥,跟秦月疏做了什麽約定嗎?」
寧簡握着短劍的手下意識地一緊,蘇雁歸知道自己猜對了。
可他想不出有什麽代價,才能讓一個太子的手下心動。鳳寧暄有的東西,太子應該也有,鳳寧暄能給秦月疏的東西,太子也不可能給不起。
「秦月疏……好男風,這是京裏的人都知道的。」寧簡低了眼。
蘇雁歸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喜歡你三哥?」
寧簡皺緊了眉頭沒有回答。
蘇雁歸又試探着說:「那……你三哥,難道是答應跟他……所以他才肯放過你?」
寧簡合了合眼:「我長年在外,什麽都不知道……」
「所以你就一心要把你三哥從他那兒救出來?」蘇雁歸很自然地推斷,「可是寧簡,說不定你三哥也對秦月疏有情,只是不願跟你說呢?你這樣會不會拆散了一段大好姻緣啊?」
寧簡冷冷地道:「三哥剛被軟禁時,秦月疏曾經想對他……結果他為了躲避,寧願從軟禁的小樓上跳了下去,摔斷了腿。」
蘇雁歸暗自吐了吐舌:「好狠。」
「要帶三哥離開,只能讓皇帝把軟禁令收回,於是我就去找皇帝。
「皇帝跟我說,民間一直流傳,說他并不是太祖的兒子,而是前朝皇帝君祈之子。前朝史官蘇實握着皇室血脈的真相,還有前朝遺留下來的寶藏秘密,躲在葉城附近。他要我找到蘇實,最好不但能查到真相,還能尋得寶藏,殺人滅口。只要我做到了,他就下旨将三哥和我貶為庶民,放我們走。」
「這可能嗎?」蘇雁歸不禁有些懷疑。怎麽說也是皇子,寧簡尚且不說,鳳寧暄可是身世顯赫的。
寧簡看了他一眼,而後又低下頭:「總得試試,不是說君無戲言嗎?」
蘇雁歸點頭,想了一會,才又問:「這事,秦月疏知道,而太子不知道?」
寧簡搖頭:「他們都知道,太子怕我得了寶藏,立下大功,會讓皇帝改立太子,所以一直想着要搶在我前頭;秦月疏……怕我帶走三哥,也不會饒我。前些年,我放消息說寶藏裏有武功秘笈,又說朝廷要搶,才引來江湖中人牽制着他們,可是如今皇帝病重,鳳寧安急了、秦月疏也急了。」
一旦皇帝死了,鳳寧暄最好的結果,也就只能一輩子被軟禁起來,永遠不可能離開。
蘇雁歸沒有再問下去,他不想問寧簡,你是不是也急了。
過了很久,他才輕聲道:「寧簡,你是不是很喜歡你的三哥?」
寧簡愣了一下,點了點頭,道:「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他要對我這個異母的弟弟這麽好,但在我看來,他就是我的親哥哥,唯一的。」
蘇雁歸笑了笑,附和道:「也對。」
「所以我一定要救他。」寧簡的聲音裏多了一份堅定,彷佛在強調着什麽,「我一定要找到寶藏,查出真相,毀掉所有的證據。我一定要回永城,帶他離開。」
所以一定要殺了我。
蘇雁歸心裏替他補充了一句,臉上卻溫柔地笑開:「當然,有我在,你一定能找到寶藏的。」
寧簡沒有回答,只是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銅片。
蘇雁歸連忙說:「我知道的真的都說出來了。我爹給我的字真的只有八個,」
寧簡沈默了片刻,才道:「我不是懷疑你。只是這多出的字……」他的手停在了那刻有「雁」字的銅片上。
「我爹也不會騙我的,他若只留下了那八個字,那……」說到這裏,蘇雁歸突然停了下來,他看着寧簡觸碰的銅片,「這『雁』字,倒跟我的名字相合。」
寧簡一震,擡頭看了他一眼,又回頭看那銅片:「名字是蘇實給你起的?」
蘇雁歸點頭:「我爹說,『身如北飛雁,日夜盼南歸』,他雖然在葉城過了大半生,可總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回到永城去,落葉歸根,所以給我起名字叫雁歸。」
寧簡沒有應聲,只蹙眉沈思,好久,突然眼睛一亮:「是雁歸!」
蘇雁歸被他一聲叫得莫名,便笑着逗他:「是雁歸啊,寧簡,我第一次聽你叫我的名字呢。」
寧簡這才有些疑惑地擡頭看他。
「你總『小鬼』、『小鬼』地叫我,這一聲雁歸叫得可真夠動聽,來,再叫叫看。」說着,蘇雁歸還伸手去挑寧簡的下巴,一副調戲民女的惡霸模樣。
寧簡手一擡,短劍狠敲了他手背一下,蘇雁歸「哎喲」地叫了一聲,這才乖乖地收了手:「我的名字怎麽了?」
寧簡指着地上圍成一圈的銅片:「單這八字,無法真正組成連環,可是加上『雁歸』二字,就剛好了。水下一定還有刻着『歸』字的銅片。」
蘇雁歸瞪大了眼:「你是說,我的名字是其中的關鍵?」
寧簡一邊點頭,一邊已經站了起來往水潭邊走去,蘇雁歸眼睜睜地看着他跳下去,半晌抱着幾塊銅片回來,便複又潛下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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