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乞丐

? 正如趙诩所料,耀皇準備正月初八大宴群臣,趙诩也在邀請之列,收到請帖以後,趙诩總算是輸了口氣,見不到人,又如何将戲演下去?

翌日差人通禀宿衛,說是要上街去采買些東西,那兵頭目因是有些來頭,也不再請示上級,撥了幾個人“随侍左右”,就允許趙诩出門了。

趙诩出行限制頗多,身邊只能帶一個小厮小樓,讓小榭小慧很是眼紅。

質宮地理位置頗好,商業街就在三條街的地方,走走也就到了,因而趙诩也不坐轎子,徒步過去也就是了。

路過庫明街上那位乞丐,趙诩本不想惹事,不過出于好奇,還是走去丢了一塊碎銀子,卻不想那人擡頭瞄了一眼,道了一聲“多謝。”

趙诩也是一愣,心說這乞丐還挺客氣,才邁開兩步離得不遠,卻聽那乞丐又依依呀呀唱了起來: “……心還不甘,下毒手焚冷宮,孤苦伶丁多麽凄慘……”曲調一拖三唱,趙诩聽不真切,也不知是哪個地方的調調,只當是這乞丐窮極無聊的瞎鬧騰,便不再理會了。

趙诩人生地不熟,不過有身邊幾個随侍,找到目的地并不難——南大街往西,便有條非常繁華的商業街,名曰源歲街,這中間酒肆林立,行人絡繹不絕,也分布了各種布店鞋店玉石古董店,甚至還有當鋪和兵器店。當然了,那地方也少不了乞丐,而且兒童居多。這中間偷兒也不少,可以說是邊乞讨邊掏袋,南大街側生活的乞丐也是極滋潤的。

源歲街各處招帆林立,街側還有各種地攤小物件,林林總總,小樓畢竟不滿二十,玩心不泯,看的眼冒綠光,恨不得每個都摸一下。趙诩本就是随便逛逛,也就走的非常悠閑,因為後面幾個五大三粗的宿衛兵緊緊随在後面,倒是讓行人門輕易也不敢圍上來自找沒趣。

“公子,咱們有什麽要買的嗎?”小樓看過一段鋪面,才想起來正事。

趙诩此行的目的不是買東西,而是要找一個孩子,不過既然出來了,買點東西也好,就道:“耀上大宴群臣,我總要備些禮,再弄幾件常服,不能太丢了畢國的臉面。”

小樓了然點頭,覺得有理。

話畢就聽前面一聲的孩子啼哭聲“哇!!不要打我!”,引得衆多行人側目。

循聲望去,見一個衣衫破舊的孩子,縮在牆角裏,邊上兩個略大些的孩子,正對其拳打腳踢。口中謾罵道:“臭不要臉的東西,我掉的饅頭你也敢撿!叫你撿!叫你撿!”一腳一腳踢向那啼哭的孩子,“不要臉的東西!”。

這種事在京城裏随處都有,行人早已冷漠以對,一時間竟然沒有人上前阻止,待小樓要沖出去喝止,那兩個兇悍的孩子已經打完跑路了。

那小孩被打的縮在牆角,手中沾了灰的饅頭卻一直牢牢的拽在手中,隐隐可見饅頭中間一個紅點,顯然是哪個地方用來供奉的食物。

小樓看着可憐,跑過去幫着擦了擦臉,又拿出銀子想給,猶豫了一下又轉回來,問道:“公子,他好可憐,給他點銀子吧。”銀子是公子的,小樓不敢亂給,所以跑回來征求意見,趙诩道“你給他十兩也不濟事,信不信那兩個大的轉眼就把他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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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樓聽了,臉上非常配合的浮起了“那怎麽辦?”的表情。

趙诩道:“走吧,東西還沒買。”

小樓再憐憫,到底是趙诩的小厮,不敢杵逆,只能眼看着小孩瞪着期盼的眼神,一點辦法也無。

趙诩一路逛一路買,這家的古董字畫那家的暗金繡絹布,最後小樓拿不下了,只能讓後頭的宿衛幫着提些,一轉眼已到晌午,趙诩照樣問宿衛,這兒的酒樓哪家最好?宿衛誠實的回答道:“自然是春風樓,不過您現在去,恐怕沒位置了。”

趙诩說我難得出來一次,還是去瞧瞧吧。

走到南大街路口,老遠已經看到春風樓的金字招牌,還能聽到老板娘吊着嗓門吼“……您來了啊……請上座。”再看堂裏幾無虛席,果然是沒有地兒了。

小二挂着笑臉道:“喲客官,您來的不巧,本店暫無空座,您要是不急,我給你留兩個,您随處逛下先。過半時辰再來,您看如何?”

趙诩道:“可惜了,那下次吧。”于是轉頭順理成章去了對面的都深酒樓。

春風樓客似雲來,都深酒樓門可羅雀,這極大的差距在南大街如此維和的存在着。趙诩步入其內,裏面小貓兩三只,倒是他身後那幾個宿衛,引得堂中賓客紛紛側目。

店小二招呼道:“客官您幾位?随便坐,是喝酒還是茶?”

“要兩桌,都上茶,來一壇子你們最好的酒,有清淨些的地兒麽?我瞧着樓上的窗戶視野該是不錯的。”

“好勒,那您樓上請。”

小樓還沒什麽反應,那幾個宿衛倒是受寵若驚,竟然能給他們留一桌,倒是頗為意外。

趙诩雖然只是裝作偶然來到都深酒樓,其實私心裏是做一下考察,沒有道理一家繁華而一家凋敝,雖然春風樓有醒湖在撐門面,但都深酒樓一蹶不振已經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偏偏都深還是百年的老字號,為何?

小二不一會兒送來了茶水:“客官點什麽菜?”說完流水賬似的報了菜名,完事就對着趙诩大眼瞪小眼。

“能,慢點說麽?”不能怪趙诩耳背,耀國官語與畢國極其相似,平時說話并無障礙,但也攔不住小二這滾刀肉似的舌頭。

不二放慢語速報了一遍,這才點上了菜。

酒菜上齊,小樓甩開了膀子吃,看的趙诩都覺得吃起來很香似的,便問道:“有這麽好吃嗎”

"不好吃,這肉太鹹,那燒雞都焦了。"

“那你還吃那麽香?”

小樓不好意思笑道“昨兒聽說能帶我出來,我一宿都想這事兒了,晚膳早膳都沒好好吃。”

“慢點吃。”趙诩笑道。

趙诩倒是不餓,吃的七分飽後,拿去那壇子酒,也不倒,端去了鄰桌,那四個宿衛本來默默吃着東西,倒是挺自在,一見趙诩過來了,忙拘謹起身道:“世子。”

趙诩把他們一個個按回座位上,然後擺開空碗,倒了五碗酒,分給在座四人,然後道:“各位與在下盤居質宮多日,星夜守衛,在下敬各位一杯。”

畢國的太子,曾經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此時端着個酒碗給沒有品級的差役敬酒,聽着其實挺荒謬,于是這四個宿衛都傻眼了,其中還好有個相對機靈的,接話道:“多謝世子,先幹為敬。”一口蒙下一碗,心中對這世子生出不少好感來。其他幾個有樣學樣,都吃了酒。

趙诩也喝了一口,然後皺眉道:“這都深酒怎如此的淡?”

那機靈的宿衛有些放開了,回複道:“世子你有所不知,都深酒招牌雖是京城百年名酒,只是給弄砸了,摻了水了。”

“哦?有這事兒?”趙诩挺感興趣,相當自來熟的坐下了,準備聽個細致。

另一個絡腮胡子的宿衛接話道:“這我知道,這酒樓老板姓沈,釀酒方子卻在八年前改了姓,就是他沈大老板的舅舅,不是個好東西,收了釀酒的方子,只給成品不讓私釀。再在酒裏摻水,賺差價。”

略年輕的宿衛問出了趙诩的疑問:“酒樓的老板不管嗎?”

“方子是他自己賣給他舅的,白紙黑字,怎麽管?”

趙诩聽了個大概,再與他們閑聊兩句,心滿意足的結賬,準備打道回府。誰知一出酒樓門,卻見到一張熟悉的小臉,擋住了他們的路。

“公子,這是那個……那被打的饅頭小娃兒吧?他怎麽追過來了。”

絡腮胡子拎小雞兒一樣把那小孩子移到了一邊,口中還恐吓:“哪兒來的小叫花子,這路是你能擋的嗎,走走走!”

路障掃清,繼續打道回府。

然而不走多遠,斜刺裏又奔出了那小孩,眼巴巴兒的瞧着小樓,看的小樓心中不忍,對公子道:“公子,我們收下他吧。”

絡腮胡子說:“你們非京城人士不知道,這樣的窮酸京城裏乞丐多的是了,個個死皮賴臉的,可別被他給訛了。”

小樓不服道:“他一個瞧着不過六歲的小孩兒,全身上下能值幾個銅板,能訛我們什麽?”

那機靈的宿衛卻道:“這位小弟弟忒天真,不知人心險惡,他小孩兒孑然一身,被領回去了好吃好喝供着,到時偷出你家值錢東西變賣了,再遠走他鄉,你能奈何?”

“我不偷,我是好人。”脆生生的聲音,不似小樓更不是宿衛。大家都看向那小髒孩子。

那小孩像是緊張了,但還是鼓起勇氣又說了一遍:“我不偷,我是好人。”

年輕的宿衛看不下去,待要趕走這不速之客,手剛擡起來,就被另一只手抓住了,趙诩微笑道:“別吓着小孩,我來問問。”轉頭問小孩,“你叫什麽名字,為什麽在京城乞讨?”

小孩好像有些怕,藏在背後的手正面都能看出微微的顫抖,但還是努力的解釋道:“我家在城南齊家屯住,我叫齊周南,齊家屯淹水了,都死了……爺爺也死了,爹娘也死了……”說完沁出眼淚兒,那副模樣,就是絡腮胡子也看不過眼了,道:“那是沣水縣城吧,這事兒我知道,幾個月前的事了,那兒淹死了不少人,這孩子也是夠苦命的。”

機靈的宿衛還是不信,追問道:“沣水縣在夏浙郡,離京城有好幾百裏地,你是怎麽過來的?”

小孩已經在那兒抽涕,邊抽邊便回答道“叔叔要把我賣了,叔叔是壞人。”

趙诩聽着這事兒編的挺圓,也來勁兒了,問道:“那你叔叔呢?”

“病死了,進京就吐血,就死了。”

年輕的宿衛到底也心軟了,道:“可憐見的,舉目無親。”

小樓更是心急,說:“公子,收了他吧,不過一張嘴,我來養活。”

趙诩順應民意:“收回去可以,一切教習事務你來。”

小樓自不必說,點頭如搗蒜。

帶着小乞丐回到庫明街,那大乞丐依舊在旮旯裏唱這荒腔走板的調調,“……不甘,下毒手焚冷宮……孤苦伶丁……凄慘……”

趙诩聽不懂他是何意,便不理會,随了衆人回到質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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