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試探
? 相邀之日當天,趙诩帶上小樓小榭,直奔溫王府而去。
想不到的是,華伏荥竟然親立于垂花門迎接了趙诩,微微含笑的溫親王只着一件淡藍色暗繡雲紋銀絲滾邊儒袍,手執折扇輕搖,只一個站姿,卻如松挺拔,氣度不凡,倒也沒有賢王的那些戰場上歷練的殺伐之氣,周身透着一股溫文爾雅、卓爾不群的雍容,待人接物總想的極其周到。言談之間,趙诩倒覺得放松不少,比之華伏塹的極盡讨好,這麽如沐春風的待客之道,顯然更為合趙诩的意。
一席午膳方罷,華伏荥說道:“小酌怡情,公子還是不要貪杯了,咱們移步湖中亭吹吹涼風,如何?”
語調溫和有禮,端的是偏偏佳公子的做派,趙诩不動聲色,回答:“如此甚好。”
質宮也有湖,湖很小,畔西樓也就是“漁夢湖畔西邊的樓”的意思,一點意趣也無。但溫王的‘湖心亭’那可真叫一幽靜的好地方。
還未穿過拱門,就見內裏碧綠的蓬萊竹蹿出高牆,一片茂盛的長勢,待走入其中,一條幽深的文石徑歪歪扭扭深入到竹林深處。順着石徑一路向裏走,卻是豁然開朗,一片水光氤氲,卻原來在一片竹林中,有個亭亭靜湖,湖泊邊磊了些大小不一的石頭,一些石頭凸起于水上,供人過湖到達湖心亭。
華伏荥道了一聲“請”,足尖輕輕一點,飄飄然踏上湖中一塊大石,又一個起落,飛入亭中。一身輕功若似白鷺驚鴻。
“好身手!”趙诩贊嘆道。不過誇歸誇,本人還是一步一步老老實實踏着石頭走進了亭中。
溫王瞧着趙诩一步一步的走進來,眼中笑意不減,道:“我還以為公子也會提氣飛過來呢。”
用的是“我”,而不是‘本王’,這種放下-身段的随意交談讓趙诩也無端端的對這溫王親近幾分:“還是不要班門弄斧了,小時候不學無術,一身武藝還不如城門小吏,慚愧慚愧。”
“公子過謙了,請坐。”
下人上了茶水,立刻退下,一陣清風卷過,竹林沙沙而響,蓋住了三分蟬鳴,暑氣頓消。
華伏荥親手倒了茶水,道“我聽說畢國善用紅茶,初來大耀怕是喝不慣此地茶水吧?”
趙诩點頭,道:“王爺真是博聞。”
“叫我曉臣吧。一聲王爺,沒得生分不少。”
“……”曉臣即溫王華伏荥表字,論禮尚往來,趙诩該報上自己的表字以示親近之意,然而依稀還記得華伏塹當日一口一個‘子謙’叫的趙诩好不膈應,此刻一提表字,立時有些投鼠忌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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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伏荥觀其面色,便知有內情,忙接着解釋:“唐突了,世子不必多慮。”
這邊華伏荥道歉道的很迅速,那邊趙诩有些不好意思,說道:“當日齊王問我何名何字,在下便告知于他,誰曉他轉眼句句不離‘子謙’,讓在下好生赫顏。”
華伏荥不知有此一段曲折,随即笑道:“五弟莽撞,還忘世子海涵。”
“這倒無妨,只是在下不過鄰國質子,齊王貴為一國親王,又極受今上器重,在下實在愧不敢稱一聲表字,惶恐之至。”
話還未落,華伏荥展顏而笑,一張俊臉立即散去寒霜,笑的春風和煦,邊笑邊說道:“我道你是過謙,原來還能稱之為‘惶恐’。稱呼不過一符號,你若是要見外,我也不攔着你,不過本王覺着叫你子謙也實在強人所難,不如喚你一聲三弟如何?”
畢國皇帝四子三女,趙诩排行第三,這聲‘三弟’畢大皇子叫得,畢大公主叫得,耀國親王要非論資排輩起來自然也叫得,趙诩客随主便,說道:“如此甚好,但憑曉臣兄做主。”
“三弟,嘗嘗這閉雲觀的銀針秀葉,是生茶,不會太苦。剛用冰水湃過,最适宜飯後解膩。”
碧綠色的尖尖角葉比手指節短些,卻細如牛毛,一根根漂浮于白瓷杯底,白綠相間的色澤很是讨喜。趙诩拿起茶杯,感覺觸手溫良,并不燙人。淺嘗一口,淡淡的葉香非常的獨特,确實沒有其他茶葉的苦味,也未曾留下多少香氣,淡的如明夜暗香,又好奇想找那源頭,又徒勞抓不住,不得不說,作為一個不愛喝綠茶國家遠道而來的畢國人,這杯茶堪稱投其所好,“好茶。”
“三弟若是喜歡,本王這裏倒有些,到時候包一些拿去閑時品品罷。不是什麽好茶。”
“那怎麽好意思。”
“閉雲觀地處畢雲山間,那兒茶園近萬畝,若是論起明前的新茶,進貢的份額也不少,三弟不要與我客氣。”
兩位相談甚歡,一時間其樂融融。談天說地也好,雞毛蒜皮也罷,中間溫王遣人送來了棋盤,下起了象棋,趙诩圍棋尚可,象棋确實不精,幾盤下來輸多贏少,只是作陪而已,他也不着急。
華伏荥對此次相邀的目的只字不提,趙诩也便不問,來來去去幾個回合,暮色已經四合。
“将軍。”華伏荥放下手中的炮,頗有一番運籌帷幄的意思,口中語氣卻緩而不急。
“我又輸了。”趙诩退不可退,再輸一盤,面露些微沮喪,又不顯得急功近利,尺度拿捏得當,看上去頗有些可憐兮兮。
“怪我圍棋不精,改日與三弟殺幾局圍棋,恐怕我還要輸的更慘些。”
“豈敢豈敢,”話畢又覺這話不對,有些托大的意思,又改口道:“曉臣兄過謙了。”
華伏荥先是一默,随即朗笑,說道:“三弟果然妙人!”
招手而來的随侍俯首道:“王爺,世子殿下,晚膳在東亭西備好了。”
趙诩這時候才有些微的急躁,心中暗忖:這是要留宿?那所謂的‘一座稀世珍寶’還不拿出來給人瞧瞧?心中是如何想,面上卻是不顯。
“東亭西”非整名,全稱是‘東亭西閣’,在溫親王府花園的北側,面朝花圃背靠大樹,很有些道家布局的意思,趙诩瞧着有些像陣法路數,但瞧不出其中機巧,只能好奇的打量,心中還在思量其他事情。
華伏荥不提石佛,趙诩若是開口問了,會顯得心急,心急代表有求,正所謂無欲則剛。再者說華伏荥深淺不知,暮寒門勢力又頗大惹不起,為今之計,也只能步步為營,見招拆招。
好在步入東亭西之後,趙诩就放下了懸着的一顆心。因為東亭西的酒桌上,赫然擺着一座玉佛像。高約兩尺,玉色乳白中透出鵝黃,雕刻的是中元二品七炁赦罪地官洞靈清虛大帝青靈帝君,顯然與趙诩手中的那座水官出自同一宗。
“這是……地官玉佛?!”趙诩面露驚詫。
“正是,此事說來話長,請三弟先入席。”
晚膳菜色比之午膳也不差,不過因為那尊白玉地官玉佛實在是太搶眼,基本上就成為了兩人這頓飯的主要話題,菜色什麽的,已經不重要了。不知是華伏荥有意為之,還是他另有所圖,從開趙诩一眼認出地官玉佛起,華伏荥根本毫無芥蒂的将他所指所見都一一介紹了一遍。
如趙诩所料,這尊玉佛雖然不是華伏荥親自從須彌河挖出來的,但追根究底,源頭還是在須彌河道上。華伏荥不但介紹了來源,更慷慨的拿出了一片另趙诩非常眼熟的僧伽梨。這片僧伽梨比水官的那片顏色更為暗淡,可能是保存不太好,畢竟河道濕氣重,對布帛的保養不利。但看那僧伽梨上八字真言卻很清晰——綴絲銅鏡,青花蓮盤。正是華伏荥拜帖裏那八個字。
“這是……?”趙诩佯裝一無所知,擡頭問華伏荥。
華伏荥放下筷子,揮手招來手下,兩個仆從來到玉佛前,輕手輕腳的将石佛放倒,露出了地官石佛的蓮花座底,座底正中赫然一個大洞,華伏荥道,“這片布帛是從這裏拿出來的。”
“竟然藏有暗格!”趙诩繼續扮演驚詫及一無所知,接着恰當好處将話題轉到另一尊玉佛上,說道:“曉臣兄,不瞞你說,我那兒也有尊玉石佛,竟然與這座有九分相似。”
華伏荥無驚無喜,說道,“這我倒是聽皇兄說起過,因此才請世子來我府上一敘,還望三弟不要見怪。”
“豈敢豈敢,在下那座為水官,因為年代久遠,被鍍了金身,但瞧着因是同一個出處。只是不才沒有曉臣兄這般心細,沒有發現這裏面還有文章。”
華伏荥了然一笑,說道:“玉佛機括做的細致,何況鍍了金身,三弟看不出來也是情有可原。”
地官八字真言被華伏荥這麽明晃晃的擺在了趙诩面前,溫親王的意思很明确,以物易物。
趙诩點頭無奈道:“真是可惜了,質宮去年大火,燒掉了在下的家底子,我拿着玉佛不能當飯吃,當時出手很急,也是有些日子前的事情了。”
瞧着華伏荥依舊面不改色的樣子,趙诩繼續說道:“不過曉臣兄放心,府上管家做事還算可靠,找到當時的買家因是不難,請曉臣兄靜待佳音。”
華伏荥聽完還是溫潤一笑,道:“無妨,不過是區區一件玩物,滿足我這勞什子好奇心罷了,三弟莫要太着急,若是贖回來差銀兩,我多出些價錢買下來,絕不會讓三弟難做。”
“這……曉臣兄太見外了。”趙诩一模鼻子,厚着臉皮道:“話說回來,但是玉佛出價不過二十萬兩,若是能多個幾萬兩,那自是極好的。”
華伏荥沒忍住,哈哈一笑,說道:“一分錢難死英雄漢,古人誠不欺我。”
這一聊已是夜深,趙诩夜宿溫王府。第二日才拜謝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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