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菩提

? 耀皇帝給慕容佩洗冤的方法非常的簡單粗暴,一篇明贊質子妃暗貶慕容氏族的檄文昭告天下,一并附帶上了暮寒門在趙誠朝貢沿途刺殺慕容佩未遂的消息,以及,慕容佩安安穩穩與質子客居耀國質宮的消息,三道緊箍咒打向畢國,一時間畢皇宮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消息傳到砳城,華伏熨喝完城主遞過來的一盅烈酒,眯着眼将那股辣勁緩了過去,贊道:“爽快!”

“王爺好酒量!”城主馬屁拍不穿。

“本王聽說,畢國幾日前宮中內亂,是真是假?”

“慕容氏族內鬥,牽連了大皇子等皇族中人,但法不責衆,不過是殺了幾個外戚,大皇子閉門思過,小題大做罷了。”城主知無不言,一邊空酒碗斟滿,擡起來遙遙對着華伏熨,道一聲請,然後豪邁的一飲而盡。

一旁随賓裏,聖女侍清還修眉輕皺,對這般勸酒姿态略有不滿,但也只是一個細微的表情,截過話頭,茵茵而語:“此番砳城祈雨大祭能如此順利,多虧了城主大人多方安排。”

“哪裏哪裏,聖女嚴重了,盧某慚愧之至。”盧城主連忙回答,“聖女法力無邊,大祭乞得雨水三個時辰,簡直讓盧某人大開眼界,聖女果然在世活佛!請受盧某一拜。”

聖女才不管你什麽城主大人,生受了城主一拜,見人自己爬起來了,才笑着道:“祈雨端看心誠,盧大人一介廉吏,求的是百姓心聲,乞的是萬物生機,我天覆星宮不過傳道授業,澤披蒼生罷了。盧大人言重了。”

又是一番推杯換盞,這一晚慶功宴才算散席。

雨後的砳城并沒有多少涼意,熱風襲過後,卷起沙塵滿地,畢竟已幹旱了數月,三個時辰的雨水根本是杯水車薪,不過一個晚上的功夫,天依舊炎熱,空氣中布滿沙塵。

城主府告退而去,賢王走進驿館,遠離的京師,這邊的生活有些優哉游哉的不适應,很慢,也很無趣,沒走兩步,前頭跪下了一個人影子,悄無聲息。

賢王有些微醺,但不至于醉,雖然在夜色中,但一眼就認出了來人:“聞雷。”

“屬下百裏速遞,有急信來報。”

“哦?”華伏熨聞言未停步,閑閑的踱步來到了驿館的一處偏門,覺得這裏說話比較妥當了,才開口道:“說吧。”

“白鶴山莊少莊主賀迎,前日在落平鎮遇匪。”

“!”華伏熨幾乎是在一瞬間褪去了醉意,眼中亮色一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賀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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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诩來耀之前白鶴公子失蹤了三年,來耀之後一年時間,華伏熨幾乎認定了趙诩的身份,這時候冒出個賀迎,是真是假?

“是,屬下聽說,匪盜并與其未兵戎相見,只是報上了名號,說是為了趕路借道落平鎮,現下已經出了鎮。”

落平鎮距此不過三百裏路,馬力快的,一天也就到了,賀迎失蹤了三年,竟然在此刻突然現身?

那質宮裏待着的那位,與失蹤半年的慕容佩才剛剛團聚,所以果然賀迎是趙诩的表親?

“賀公子去哪兒?還有什麽消息?”

聞雷斟酌了半天,覺得下面的消息有些太震驚,所以此刻說出來,還帶着不确定的猶豫:“公子坐的馬車,趕來砳城,趕車的馬夫,好像是……是呂笑。”

有那麽一段時間的寂靜,聞雷跪着沒敢作聲,面前的華伏熨無聲無息,夜色中也沒有表情。

過了許久,聞雷才聽到一聲嗤笑,華伏熨帶着笑意的聲音仿佛是自言自語:“呂笑啊……”

不是不信任手下,端看白鶴山莊那一回,呂笑舍身忘死相救一場,華伏熨如何會起疑?

但是若是不懷疑,梧州如此多的名門正派,為何當年呂笑帶着傷重的華伏熨,去的是白鶴山莊?

呂笑是細作?這質宮裏頭玄機深沉,由不得人不去懷疑,由不得人不抓心撓肺的想去探究真相。

趙诩出京,只帶了三個人,呂笑、小榭、沛言。随身的只有呂笑與小榭,沛言另有他用,不随在身側。

小樓雖是趙诩親随,但若是小樓連四夷館點卯都不出現,絕對會引人懷疑。

質子私自出質宮比之畢太子诩微服更讓人膽戰心驚。所以趙诩不能走太長時間。不得已,去花葉縣只能取直線路程,雖知落平鎮有匪,也只能端出白鶴山莊的名號,要一個太平無事。

這一路幾乎是馬不停蹄,争分奪秒。也就是聞雷輕裝遞信,才趕早兩個時辰把消息送給了華伏熨,而趙诩的馬車,天蒙蒙亮,也抵達了花葉縣。

花葉縣雖隸屬于砳城,卻是在砳城城門東側五裏地,一個小縣城,不需要進程,省去很多麻煩,兩年前的戰火波及到此處的痕跡已經變的很淺,晨昏十分,暮色還不曾褪去,菩提寺廟的香火已經袅袅的飄出了廟門。趙诩星夜兼程幾乎未曾合眼,但此刻謎底即将揭開,說不得箭在弦上,蠢蠢欲動。

廟門叩了三聲,一個年輕的沙彌就将廟門開了條腦袋大的縫隙,道了聲佛號,說道:“施主,本寺巳時才開放香火,此刻寺中正在早課,施主若是不急,午後再來罷。”

“在下乃住持故人,勞煩小僧通報一聲,就說暹流舊人,來找住持一敘。”

小僧不敢怠慢,回頭報了去。

不消一會兒,一個年輕的和尚就随着小僧而來,年輕和尚三十來歲,膚白而面柔,微掀的眼簾說不出的淡薄,顯出一份世外高人的氣度,見到趙诩,面色淡然,說道:“阿彌陀佛,不知施主從何而來,将去何處?”

趙诩一摸鼻子,心說出家人就愛玩這些玄機,于是不慌不忙的接口“我本畢中人,暫居耀京師,來花葉縣求見住持。”

“吾乃空門中人,法號崇源,正是本寺住持,卻不是施主要見的人,阿彌陀佛。施主請回吧。”

趙诩見門要關的意思,心知這是沒打上機鋒,忙開口道:“我本山水須彌人,來尋那花葉菩提寺,暹流已沉睡近千年,住持難道不好奇嗎?”

崇源住持總算是停下了往回走的動作,擡頭吩咐身邊的沙彌道:“去準備茶水。”轉頭又對着趙诩不慌不慢的道:“既為故人,那就請進來坐會罷。”

趙诩帶着呂笑小榭,被請入了菩提寺內。

菩提寺中庭果然有一株菩提古樹,千年老樹枝葉繁茂,盡管連月雨水稀少,這樹葉卻絲毫不顯得頹唐,洋洋灑灑的蓋過大半的庭院,庭院中不只一個石頭桌子,如梅花樁錯落有致的在樹蔭下擺放着,數了數,一共五張石桌,每張有四個石凳子。

崇源住持挑了離樹近的石桌坐下,又道了聲:“請。”

住持擺了要長談的架勢,趙诩也就客随主便。坐下後,茶水就送了過來。趙诩輕呡一口,不說話,只等住持先起話頭。果然崇源住持張口便問:“你既是北疆人士,為何居于耀國?”

古暹流國是千年前的國度,在還沒有分裂成數個小國之前,是一個疆土遼闊的大國,而古暹流國北疆,正是現在的畢國。

“不怕住持笑話我,前年畢耀大戰,畢國割地賠款太子送質,那質子,不巧正是在下。”

住持也是一愣,然後忽然就顯出了笑意,整張柔和的臉色更顯得親近幾分,“原來如此,竟是皇族。不知施主可帶來了信物?”

趙诩拿來沛言送來的粗陶盤子一個,說道:“兩尊石佛倒是找着了,盤子也有,卻沒找到鏡子。”

住持皺了眉頭,問道:“施主既是有緣人,怎麽會找不到鏡子。”

趙诩也知寶藏數額巨大,不好糊弄,只能實話實說,“青花蓮盤,缒絲銅鏡。佛門講究無花無果明鏡臺。所以是青花蓮盤是這粗陶盤子?”

“你既知石佛和兩句八字真言,怎會沒有銅鏡,恕本座無禮,信物不全,不能将東西交給你。”

住持的語氣變的不容置喙,趙诩也是無奈,收斂了笑意道:“住持,地官石佛被人為挖掘,輾轉落入耀國溫親王手中,這信物的八字真言也是由他轉訴,他自然是知道綴絲銅鏡的下落。只是不知持大人,是要暹流寶藏一直埋起來永不見天日,還是要請耀國人染手?”

古暹流國雖國土四分,但北疆是古暹流國之京師,因此畢國人為暹流皇族後裔的可能性更大些,再加上趙诩本身亦是畢國皇族血脈,這一些彎彎繞繞的血緣,足以撬動崇源住持的心。

少頃,沉思的崇源住持才緩緩道:“原來是他人轉訴,怪不得。也罷,請施主随我來。”

官兵勢如破竹的闖入菩提寺的時候,住持的血已經染滿了一整個石桌,觸目驚心。後院裏一個挖過的大坑,泛着新土的濕氣,華伏熨繞着不大的寺廟巡視了一圈,毫無所獲——還是來晚了。

“啓禀王爺,有個小沙彌說,早上見過來客。”

“帶上來。”

小沙彌早上遇到了個好看的公子,于是這一天就過的非常血腥,現世住持突然暴斃,接着被官兵刀架脖子押解來押解去。方剛跪下,驚魂未定。

“你見過早上的來客?”賢王有些氣怒,但很好的掩飾了更多的情緒。

小沙彌抖的如篩糠,跪在黃土上鋪了一身的泥塵,哆哆嗦嗦的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是...是的。”

“說說,你都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

“今日早課開剛開,辰時的樣子,寺廟門來了一位公子打扮的人,帶着一男一女,說是什麽故人,要見住持。”

“故人?”

“對,故人,啊!是什麽暹流故人。住持引薦之後,都不讓人入庭院內打擾,後來...後來...”

眼看着小沙彌只顧着抖和哭,邊上的杜飛鷹先看不慣了,怒喝道“後來什麽?”

“後來,送走了那位公子,住持....就...住持死了。”

那邊仵作已經初步驗屍完畢,來拜見賢王大人,“下官叩見賢王殿下。”

“說說,怎麽死的。”賢王其實已經猜到了七八分,手中拿着茶蓋子,撇沫撇的漫不經心。

“是短匕自戕,一刀斷喉。”

‘乒!’的一聲,茶蓋子又蓋回了茶碗,一口茶葉未動,賢王起身而去,臉色不愉的留下兩個字:“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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