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相請
? 崇源圓寂,往小了說,不過是想不開自殺,挖個坑埋了,超度的和尚皆是現成的。
往大了說,一寺的住持,死前還見了個可疑的故人,各中蹊跷都不好解釋,偏偏還驚動了主城裏的王爺,這可就難說了。
花葉縣小縣官抹了把額頭的汗,哆哆索索的爬起來,腿脖子都磕腫了,方才收了嚯嚯亂蹦的心。暗忖道:你個仙人板板,王爺剛說不用徹查,轉眼來個蜀州總兵,還要求收走案卷。這聽說還是京城裏的意思,怎麽好随便糊弄?小縣官陪着笑,回也不是,拒也不是。
“怎麽?還要本座親自去取麽?”座上大人重重的放下茶碗,一臉的不懷好意。
“下下下官哪敢啊,這這卷宗已經讓賢王殿下,收收收,收走了。”
“收走了?”總兵大人也是詫異,這好端端的親王一個,吃皇糧喝瓊釀,來這兒作威作福也就罷了,還管天管地管破案?“王爺怎麽說?借走了何時還回來?”
“下下下官不知,王爺他他他說會上上報巡檢司,此案案小官就就交給王爺了。”
巡檢司執掌一州的刑事案件,這種命案留給那位巡檢司大人于情于理也是可以的,萬不不會流落給蜀州總兵這種八竿子打不到的武将身上,砳城已經靠近邊塞,蜀州雖然離得不算太遠,但一方官吏管一方人,沒有越權的道理。
小縣官也是納悶,仗着這位大人是自己本家——都來自蜀州,大着膽子問道:“大大人,不知這案子有何蹊跷?竟勞動大人親自跑一趟?”
“上頭的意思怎麽好私下揣測,本官也是聽命行事,既然王爺将卷宗拿走了,你就閉上嘴好好做你的縣官罷。”說完拍拍虛無的塵土,這是要離去的意思。
小縣官迎來送往的做慣了,自然是好聲好氣的将人送走,臨走了還熱絡的呼一聲:“大人保重!”顯得既熱情又不失禮。
随後轉身大嘆氣,對着手下主簿抱怨道:“真是官大一級,吓死老子了!這殺千刀的和尚!”
小縣官被主簿好言相勸,一道漸行漸遠,衆小吏見大官都跑路了,也皆做鳥獸散。
縣衙的主堂,屋頂上視角風景俱佳,賀迎坐的毫無形象,一條腿曲着,一條腿伸的老長,目送小縣官旁若無人的擠兌總兵,主簿是個軟耳根子,唯唯諾諾的聽他講,一道兒漸行漸遠。
一陣風動,背後傳來一聲低語,“世子別來無恙。”
賀迎頭也不回,說道:“不是該叫公子麽?有什麽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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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有請。”
賀迎這才懶洋洋的回頭,杜飛鷹一張臉板正的很,一絲不茍的,真不知當年質宮門口唱戲時,是哪根神經搭錯了,想到這一點忍不住笑出了聲,見杜飛鷹還是一張黑鍋臉,不覺無趣,道“帶路。”
杜飛鷹是真替賢王不值,呂笑被策反、簋盟詐降、偷盜地圖,一樁樁一件件,都拜面前這位質子所賜,連王妃寰逝也有趙诩再其中補上過一腳,雖說其在梧州時有救命之恩,但質宮大火之後也該兩清,斷沒有這樣撩虎須的,心中怎樣想,臉上也不會有啥好臉色,不過清淺的禮數周到,一路上再無二話。
賀迎還以為會被領去賢王驿館,卻沒想到目的地在花葉縣,兩條街三個轉,翻牆下樹,片刻的功夫,就來到了獨門獨戶的一樁小院裏。
華伏熨挺悠閑的坐在一個豹絨貴妃榻上,別怪他坐的東西奇特,實在是院子的本來用途就不怎麽高尚。大院門口還寫着——瓊花碧落怡紅院七個大字。
對,沒錯,這是家青樓。
這獨門獨戶的小院應該是哪個花魁的住處,東西擺設都力圖又風雅又騷包。屏風擺在大門口,上鏽彤鶴踏水明月印輝。屏風未遮住的一角能瞧見半個書桌角,以及茶幾軟墊,幾上香爐裏青煙袅袅,透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不知是什麽底料,聞起來很是醒神。貴妃榻在屏風後頭,離得窗戶不遠。不知怎麽的,這擺設瞧着很眼熟。
“賢王殿下別來無恙。”賀迎邊進門,邊笑臉相詢。忍不住又擠兌了一句,“這是殿下哪位相好的閨房嗎?”
“嗯。拜賀公子所賜,這次游歷花葉縣,幸而得見語兒姑娘,一見傾心,終不能忘。”
賀迎無端被扼住話頭,有些悻悻然,轉而說道:“王爺果然風流如故。”
“謬贊。”
就算賀迎再遲鈍也聽出這語氣中的不忿,但是話還沒起頭氣性這麽大,後面不好接,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默了一默,賀迎忽然想起來一個細節,這個貴妃榻——“這屋子怎麽那麽像……”
這句話總算是讓怒氣飽滿的華伏熨擡了擡頭,好整以暇的道:“像什麽?”
像質宮畔西樓的卧房——除去門口的屏風,裏頭東西幾乎一模一樣。這半句說出來就簡直是直截了當的說:‘我是趙诩,老大您別猜了’一樣,賀迎嘴角的笑意漸深,說道:“像個男人處。”
華伏熨頓了一下,點點頭,“是啊。”
“語兒姑娘?”賀迎嘴角的笑意快遮不住貝齒了。
“……”華伏熨黑着一張臉,不打招呼的豁然站起。
賀迎愕然,不自覺退了小半步,這動作很小,小的幾乎無人知覺。身高上大半個頭的差距,這麽近的距離,無怪乎賀迎有拉開距離的意識。近了太壓抑,遠點正好,正好。
華伏熨直接去取了書桌上的一張信紙,遞給賀迎,說道,“你自己看吧。”
這應該是從信中拆出來的幾張裏的一張,通篇官話,有用的信息真不多,篩篩選選,大致是說,溫王調任蜀州總兵,要求徹查菩提寺懸案雲雲。
“溫王?”住持崇源還沒出七,消息已經傳給了溫王,不是他早有耳目,怎麽可能這麽快就把遠在臨州的爪子伸過來?
看完了沿着原先的折痕,賀迎把信疊了疊,又遞回去,說道:“原來是放長線釣大魚,難怪他如此好心。”
“怎麽說?”
賀迎收回視線,看了看手裏長了不少的樂器,把玩着轉了轉,說道:“雲毓堂的福榮樹花都掉光了。賢王還不回京讨說法麽?”
幾個月前趙诩答應華伏熨,待福榮花開,有問必答。這會兒被賀迎拿出來當罪狀,委實惡人先告狀,還理直氣壯的。
“你非得這麽繞着圈子說話麽?”華伏熨忍無可忍。
賀迎一哂,煞有架勢說道:“事情得從我小時候說起。孩子沒娘,說來話長。”
故事內容其實也挺簡單,一個不靠譜的皇叔,帶壞了一個不靠譜的皇子,皇子貪圖享樂,酷愛微服私訪,結識并搭救了受傷的賢王殿下。
一個故事說完,喚來下人上茶,賀迎潤了潤口。
茶水潤澤的唇色晶瑩不少,華伏熨愣愣看了一眼水色氤氲的景色,覺得有些心癢,忙移開了目光,繼續問道:“那簋盟呢?”
“溫王有暮寒門,殿下你也有羅剎呀,不許我建個簋盟玩玩兒?哦對了,白鶴山莊也是簋盟的,三十年前還不是,那會兒我皇叔和賀老爹算是生死交情,老家夥一生不育,算是個苦主。”碧玉簫劃滿一個半月園,帶去一分亮色,輕輕的擱回賀迎的手上。說自己的故事,仿佛在調侃一段風流韻事。
“那你偷我北疆地圖作甚?”說起這事賢王還要怄上一怄,遠在千裏的京師府上鬧鬼,華伏熨鞭長不及,等地圖失蹤多日又被莫名其妙的送回來,才知道這圖原來是去質宮游歷了一趟,“還有你來這裏做什麽?和尚怎麽死的?”
玉簫終于不晃了,賀迎正色道:“賢王殿下,現在有一萬萬兩無主的黃金,你賺不賺?”
“你問我借呂笑的時候,說的是五十萬兩。”賢王調侃道。
“……,那不算,那是開寶市的錢,而且已經投下去了。你先回答我,賺,還是不賺?”
“賺。”傻子才不賺。
古暹流國亡國之主,傾舉國之力,造了一座珠光寶氣的宮殿,并藏匿了四方收集的寶器等物,廣廈将傾之際,造宮殿的主事,也就是那位風水師,不願傑作被覆于歷史塵埃中,鑄造了三元玉佛,畫了宮殿和藏寶地址藏匿在蓮花座內,布置了線人和信物,等待有緣人開啓這座舉世罕見的宮殿大門。
“所以那死了的和尚是線人?圖你已經拿到了?”
賀迎點頭,“圖怕盜,已經燒了。溫王送了我八字真言,看來是想坐收漁翁之利。”
“你同他合謀不是更好,何必找上我?”華伏熨不解道。
“賢王殿下,耀國兄友弟恭在下實在是看着佩服,但我不信那上位的不怕自己龍椅被人惦記。你遲早要出宮立藩,到時候溫王在哪兒立藩不好說,但是你,絕對是在北疆。”
華伏熨贊許的點點頭,道“難得你說話這麽直爽。我在北疆立藩又如何?”
“北疆與畢國毗鄰,我若是回國稱帝,到時候少不了外交事宜要與殿下謀劃謀劃不是?”謊話說多了不愁,賀迎端起茶杯又呡了口清茶。
“聽起來不錯。”
利益分析完畢,賀迎開始做賬:“你看,這宮殿裏的金銀財寶呢,不計其數,不太好運,到時候肯定得上繳部分到國庫給皇上點面子,剩下九成,二七分成如何?送你兩成。”
“你要那麽多錢做什麽?”
“兵甲戰戟鑄鐵裝備不要錢?養兵不要錢?多的是地方燒,殿下您太操心了。”
華伏熨聽出了外音:“你要打仗?”
賀迎算盤還沒擺開,就被岔了話題,有些不滿,說道:“我大哥給我扣了個大綠帽子,慕容氏族都分成兩家了我能不打?”
華伏熨默了一下,覺得也有道理:“我五你四。”
“……不行。”
既然算盤擺開了,對方還算開誠布公,華伏熨也就不再客氣,繼續讨價還價,“你的笛子似乎不是凡品?”
打蛇打七寸,一招制勝。
這句話像一個禁言令,室中一時寂寂無聲,窗口傳來幾聲鳥叫,更突顯這沉默中的較勁。
華伏熨見對方默着一張臉不搭話,繼續說道:“那菩提寺的小和尚說你是古暹流的後人,我就去查了查。血飼笛也是暹流寶藏的藏品,卻沒有收入宮殿?還是你手裏卷冊不全?”
賀迎沒想到華伏熨會查到這茬,落了下風,只得道:“對,我是為了下冊。”
“血飼笛譜有上中下三冊,每冊三層,一共九層功法。白芙蕖說你已經煉入四層,所以你手裏已經有了上冊和中冊?”
“嗯,去暹流宮殿,就是想看看有沒有下冊。”
笛譜配合血飼笛,也算是邪功裏的上層功法,但兩者缺一不可。賀迎能湊齊上中冊,已經算是與這笛子有緣了,不過這緣分委實不大能令人展顏。
“若有笛譜,歸你,寶藏我五你四。若沒有笛譜,我四你五,如何?”
“若找到笛譜,我六你三,若沒有,依舊是二七開,不然免談。”
“那就這麽說定了。”一錘定音,算盤打完了,但是華伏熨還有疑問,開誠布公不是每天都有的機會,逮着賀迎難得露面,不好好問問情況難抵他賢王殿下的丢去的臉面:“呂笑人呢。”
聞言,賀迎那慣有的笑意又勾起了他的嘴角,“他怕老主顧翻臉,幫我跑腿去了。說起來,殿下幹脆把他送我吧。”
“他是京畿衛挂名的質宮随侍,我怎麽好做主。”
賀迎從軟墊上站了起來,夕陽斜照,一室金黃,華伏熨的臉鍍上了一層暖橙色,英挺的輪廓被虛虛柔化,看着極為不真實:“一個小小侍衛而已,說起來,聞雷都為尋本公子跑過了大耀半座江山,這個人殿下做主做的挺幹脆麽不是?”
“那不一樣,”華伏熨還是不願松口,雖然呂笑明面上早已易主,但手續上到底還是個耀國人,因而只淡淡的說道:“此事再議。”
轉而忽又想到一件事,“當日我的寒冰蠱毒,你是怎麽解的?”
盤腿久了血液不循環,賀迎毫不客氣的四處亂走,這兒摸摸,那兒瞧瞧,聞言随意的折下一片綠色植物的葉子,道:“呂笑的嘴可真緊,無怪乎他舍棄老主顧,也要自願為奴。”
“什麽?”
“見着了你自己問吧,我該走了。”
小院裏不知何時,站着一個嬌嬌俏俏的少女,手中菱紗纏纏繞繞,在夕陽中妖豔無匹,襯得少女膚白如玉,見着出來的賀迎,端端正正的擺了個禮,道:“赤珠拜見小鬼主,主上恭候鬼主大駕。”
赤珠子一開口,小院的暗衛似乎才醒悟到有不相幹的人闖入了院中,紛紛跳了出來,一副如臨大敵之勢。
落後半步的華伏熨臉色有些黑,制止了上前來的一水黑衣暗衛,問賀迎道:“你的人?”
“簋盟的,走了,再會。”
赤珠朝着華伏熨福了一福,緊随賀迎,兩人提身飛躍而去,走的飛快,一水的黑衣人還木頭樁子似得杵着,這事兒是護衛不利,說不得有一番好罰。然賢王殿下心情頗好,只是淡淡了吩咐道:“都退下。”
黑衣護衛又全整齊化一的匿了,華伏熨回轉入內,幾上盞茶仍在,杯子邊一小片綠葉,是趙诩折下來的。
葉片很小,賢王興致不錯,把葉片拿起來翻轉瞧了兩眼,忽然吩咐道:“飛鷹。”
黑影輕閃,“屬下在。”
“去跑一趟小葉宗,查寒冰蠱毒。”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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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