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斷手
? 華伏熨來送藥,趙诩還在為更衣的事置氣,聞言也不搭理,轉身繼續梳理頭發。
賢王也不怵,把藥湯放在了幾上,接過趙诩的梳子,說道:“我來吧。”
這一幕與半年前一幕頗為相似,朝雨兒大戲演完,趙诩受寒毒發,亂發糾結了一夜,賢王殿下也是這般接過梳子,雲淡風輕的開始替人梳頭。
梳頭大業被搶了,趙诩盯着銅鏡開始神游。
小葉宗與白鶴山莊說遠不遠,偏偏就坐落在蜀州境內,若是總兵大人這把交椅坐的穩,此去蜀州,說不得還要會上一會。不知到時候,那位大人是何表情?
那屬螞蟥的蜀州總兵大人,費盡心機想抓把柄,最終也就落一鼻子灰,也不知後來這位大人官場混的如何了?
“想什麽呢?這麽好笑。”
趙诩只是生婢女的氣,從華伏熨進來後一直不言語,這會兒自己把自己逗笑了,說不得有些尴尬,幹脆直話直說道:“也不知蜀州那位大人,現下如何了?”
華伏熨聞言了然,嘴角也帶上笑意,說道:“沒聽說有調令,還在任上罷,到了蜀州倒是可以去拜會拜會?”華伏熨言罷,見銅鏡內的人笑意更深,調侃道:“不知總兵大人能否慧眼識珠?”
慧眼識你姥姥,老子是男兒身。趙诩送個白眼,不予理會。
“湯藥涼了就喝吧,最後一劑。”
早在幾天前,華伏熨已經給趙诩說過這藥,現下不由更加狐疑:“這是什麽藥?”
“麻沸散。”
麻沸散,上好的止疼藥。趙诩心知這人瞞了事兒,卻也拿不到錯處,于是試探道:“我若不喝呢?”
“那便不喝了。”賢王殿下順杆爬,無可無不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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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伏熨見其不言,便專心将發絲梳理順暢,拿發帶随便紮了個結。反正走兩步就到車上了,車上除了坐着就是躺着,梳理發髻反而有些多此一舉。
“好了,就這樣吧。手藝不精,就只能梳成這樣了。”
趙诩收回目光,卻并沒有将焦點放在發型如何,擡眼問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我的笛子呢?”
“那東西邪乎的很,暫由本王保管。”擡眼看看外面天色,已經快晌午了,不由催促道:“該啓程了,藥還是喝了罷,我在下頭等你。”
華伏熨仿佛是專請的梳頭工,梳完就走,趙诩看着他關門而去,端起藥碗猶豫了一剎,最終還是一飲而盡。
瞧着這住了十多天的地方,有些慨嘆恍如隔世。
提腳要走,看到第五個紫檀木案還蓋着绫紗,心中一動,彎腰伸手揭開一看,頓時一楞。
竟是一只血淋淋的手掌!
這只手看來剁了有些日子了,血已經幹涸凝固,斷面發黑而手背皮膚泛白,趙诩不過一驚,轉瞬被這斷手拇指上的絲玉扳指勾去了注意力,絲玉扳指在煞白的皮膚上面有些詭異的刺目。
——程管事還是畢皇宮裏的大太監時,太後賞賜的好物,天天帶着摩挲不止,寶貝非常。
京師出事了!
若說之前只是胡亂猜測,此刻趙诩是真真切切感到了一絲恐慌。在出京前,趙诩尚且放任了小樓等等一幹人全部留在質宮。一防華伏荥,二防楊叔。
可猜度這些必然不是趙诩的長項,但又有什麽事,能夠讓京師戒嚴?
華伏熨等的有些不耐了,才見人慢悠悠顫巍巍的走了下來,腳傷養了十多日,已經快好了,來人一身素白的長衫,外罩了一層紗衣,臉色還帶着些病後的蒼白,步伐還算穩,卻有些心事重重。
“怎麽那麽久?”
趙诩手裏拿着一個紫檀木案,绫紗覆着,慢吞吞走下了樓梯,然後掀開了绫紗,轉手毫不在意的交給了一個婢女,邊上的婢女擡手要接,看到血粼粼一物,吓的一聲尖叫,紫檀木案應聲掉落,那只蒼白的斷手,咕嚕嚕滾到了華伏熨的腳邊。
“看來皇帝陛下的婢女裏,也有細作呢。”趙诩淡淡的說道。
華伏熨只看了看腳下的東西,對着那年老的大宮女就是一個眼色。
婢女都是這位姑姑送來的,要揪細作也輪不到華伏熨,好在大宮女也是宮裏老人,聞言即刻一禮,說道:“奴婢禦下不嚴,讓賢王殿下和世子殿下取笑了。”
“今日便要拔營,不若姑姑帶着人先走吧,本王大軍班師回朝,總不會有差池。”
“這……”
“姑姑也可以随軍,本王倒是不在意這些,只不過這裏頭的細作,總是要先捉拿歸案,才穩妥些。”
大宮女聞言尴尬一笑,說道:“殿下所言極是,奴婢奉命随侍趙世子,不敢有功但求無過,奴婢也不想在途中出什麽岔子,不若奴婢綴在賢王殿下軍隊後方,若有何事,也好相互照應,殿下以為如何。”
華伏熨滿意了,點頭道:“那便就如此行事吧。”
轉頭對着趙诩說道:“走吧,車在外頭候着。”
甫一出旅店的門,那鋪面的熱浪真是好生銷魂,趙诩跟在賢王後頭,後頭随着一群手持甲銳的士兵,施施然來到琉璃香車前。
華伏熨身手矯健的跳了上去,轉身伸手,欲拉趙诩上車。卻見趙诩立在車邊,整個人的表情似笑非笑,簡直難以形容,便奇怪的問他:“怎麽了?”
“我在想,那只斷手是不是殿下放進來的。”
“……”
趙诩說完,就着華伏熨的手,登上了車。
華伏熨不理這人的調侃,一聲令下,整隊開拔。
那只斷手當然不是華伏熨的計策,但若沒有他放水,這東西也絕不會堂而皇之的出現在趙诩的面前。反正都是爾虞我詐,那些宮女若是一路随行,也實在礙手礙腳,借力打力這種招,用的多了,自然純熟的很。
車開始碌碌而行,趙诩盤膝坐上涼席,迫不及待的問道:“說說吧,京師出什麽事了。”
“要聽好的還是壞的?”華伏熨也盤膝坐下,與趙诩呈側面相對之勢。
“壞的吧。”
“春風樓、雲毓堂、都深酒樓都被封了。溫親王縱容質子知法犯法,和你一樣被禁足了。”
“什麽?”突然冒出來個溫親王,趙诩以為自己聽錯了。
華伏熨臉帶調侃之色,說道:“質子徇私枉法,收受賄賂,姑息養奸,參你的折子罪狀列了十多條,想不到我三哥忽然冒出來替你求情,我大哥在氣頭上,就一起罰了。”
趙诩想了想,聽起來這事并不大,頓時覺得有些不對勁:“就這樣?”
華伏熨心說,果然瞞不過去,嘆了口氣,說道:“你聽我說,別激動。”
只聽此一言,心中便是一沉。
“胡省就是醒湖老人的事情,被你家丫鬟小榭捅了出來,罪名是通敵叛國,這罪名不輕。”
趙诩手緊緊揪起了袍腳,幾乎是散盡了力氣般追問道:“耀上怎麽判?”
“陛下沒有松口,刑部拟了的折子,定的是秋後處斬。”
閑散的老人雲游了一輩子,最後被他的不孝徒賣給了敵國做罪人。這多可笑?!趙诩心中大恸,眼框泛紅,袍腳都被拽皺了。
華伏熨趕忙加了一句:“別急,還有轉圜的餘地。你楊叔去京師了,就是為了這事。”
“哈……”趙诩苦笑出聲,這可真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華伏熨繼續說道:“還有個好消息。起窟之後,你楊叔與我聊了一下。”
“他能跟你說什麽?”
“什麽也沒說,就說,他很嫉妒你。”
趙诩還在為師傅的事情火燒眉毛,對這些亂七八糟的別人的心思是一點也不想猜,頓時不客氣的說道:“那又如何?”
“你不奇怪他嫉妒你什麽?”
趙诩搖頭。
這幅糾結模樣把華伏熨逗笑了,擡手用指腹捋了捋斯人的面頰,才說道:“他嫉妒你,把暗主給搶了。”
“哈?”
“他說,他不想做棄子,那麽只有讓別人來做。”
趙诩有聽沒有懂,眉頭皺緊,一臉迷茫。
華伏熨擠呀擠,終于講到了重點:“你楊叔戀慕你家暗主,這回明白了麽?”
趙诩挑眉,要說楊叔喜歡淮叔,倒是說的過去:“然後呢,你與楊叔一見如故啊?”
“差不多,”華伏熨道,“他說了挺多,本王記不大清,就記得幾句。”
“他還說了什麽?你的好消息呢?”趙诩耐心告罄。
“他說讓我好好照顧你,現下去了京師,讓你靜候佳音。”
‘好好照顧’這種詞怎麽有點托孤的意思?趙诩奇怪的看了華伏熨一眼,說道:“難道楊叔轉性了?”
華伏熨見趙诩恢複了過來,說話也就不再小心翼翼,“你還不明白麽?”
趙诩莫名的擡眼,從華伏熨灼熱的目光中忽然讀懂了所有的含義。
楊盟主戀慕趙淮,他嫉妒這個質子不但能夠光明正大的享受趙淮的安排,更可以在京師肆意妄為,而他身為簋盟盟主,卻要為這個不省心的質子做多番周旋。嫉妒與怨恨日積月累,終于變化成殺意,因此不惜奪笛譜并陷害醒湖。
而所謂‘好好照顧’,只不過是楊叔以另一種形式将情敵(?)送了出去,從窟裏出來的一路上,看着華伏熨照顧這個讨人厭的質子之無微不至,心中那點嫉妒心思漸淡。
所以這是華伏熨的反間計?不對,這好像不是重點。
對方的目光有如實質,頭一回這麽直白,這麽的……咄咄逼人。趙诩窘迫的斂了眸,若是從前,玩笑說兩句也就過去了。可是自從寶窟裏那生死一念之後,終究躲不開了。
“明白了,”趙诩有些尴尬,轉了話題問道:“楊叔有消息了麽”
“還沒。”華伏熨的心情似乎忽然變的很好,擡手捏了一下趙诩垂在膝蓋上的手,這小動作有些說不出的溫存。人卻從地上爬了起來,轉身從暗格裏拿了個東西。又匆匆的坐到了趙诩這一側,挨得很近,趙诩幾乎有點局促了。
華伏熨把東西遞到趙诩面前,說:“打開看看。”
“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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