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尾聲
? 旦吉的冬日格外的冷,蕭索的街道上也幾無行人。趙诩吃不消這寒氣,趕在十一月寒意剛起頭的時候,就嚷嚷着跑來這裏避寒了。
此處是十佛城外縣,離花葉縣倒是不遠,也不知是哪位大戶人家的宅子,建立在了官道的三裏外。地勢凹陷,能擋寒風陽光又充足。實乃過冬好地方。
“所以你不姓華啊?”趙诩坐在新制的貂絨躺椅上,裹着厚毯躺成了一只蝦子。華伏熨搬了個凳子,坐在他身後,手上力道緩慢的給他揉腰。
“這就不知道了,已經不可考。”
“啧啧,弄半天,原來你跟璧铮是嫡親的兄妹?”
“我娘當年被貶逐出宮,大抵也是為了這事,但大太監那兒彤史又書寫的正常,因而拿不到錯處,不知是被篡改了,還是真就是一方謠言。”
“難為你娘還能忍氣吞聲的在外頭過日子。”
說來也是,一個背了污名的妃子,怎會還有好日子過?
“我娘也不是沒有家系,只是當時的皇後太過咄咄逼人,後來不是也沉冤得雪了麽。”
“你都說不可考,說不得也是你娘……那什麽?水性楊花……啊,疼!!”
華伏熨又緩下了力道,說道:“別胡說八道。”
趙诩呲牙咧嘴的轉頭怒視了一眼,背後揉捏的力道又變的舒适起來,轉而思緒又被拽了回去,又想到一事,說道:“那你大哥給你賜婚,這事做的可真不厚道。”
“我二哥當時謀反,是真傷了大哥的心,因而對我們這些兄弟都防得厲害。若我坐着那位置,大抵也是不安心的。”
趙诩表示理解,但想來想去,又覺得不對了,“既然你心知璧铮可能是你妹妹,你吃的倒是挺香?”
瞧瞧這酸溜溜的口氣,華伏熨有些好笑,但還是耐心的回答道:“璧铮心眼子多,小宴夕還是你救出來的,這其中許多周折,還要來問我?”
趙诩暫住賢王府那會兒,璧铮沒少折騰,那些小計策倒是無甚稀奇。趙诩光就是心理不爽利,在這逮着華伏熨不依不饒。
好在華伏熨并沒有就此結束,繼續說道:“那年皇宮大宴,回府後她便領着希芸騙我吃了醒酒湯,裏頭下了不知是□□還是蒙汗藥,大抵不是什麽好東西,當日的事情我也記不清了。後來她們兩個便都懷上了。”
趙诩點點頭,煞有架勢的點評道:“請君入甕,暗中易子,一箭雙雕,好計謀。那宴夕到底是誰的孩子?璧铮的?還是希芸的?”
“太醫咬死是璧铮的,這事查不下……”
忽聽外頭清脆脆一聲童聲:“爹爹——!!!”
趙诩聞聽此言,臉一下子拉的老長,“你家讨債鬼來了。”
雖是這麽說,乳母領着蹒跚的宴夕進得暖閣,趙诩還是笑眯眯的把孩子摟了起來。
小宴夕笑逐顏開的倚靠在趙诩的懷裏。但不知為何,見到華伏熨的一剎那,這小破孩子即刻變的不茍言笑起來,回回如此,屢試不爽。
趙诩對此很是驚奇了一段日子,此刻有興致,忙問道:“宴夕乖,告訴爹爹,為何見着他就不言語呢?”
小宴夕看了華伏熨一眼,立即扒在趙诩的肩上把小臉藏了起來,一動不動一言不發。與方才跑進來虎頭虎腦的樣子,簡直天壤之別。
趙诩也有些莫名其妙,“宴夕?”
小宴夕藏着腦袋嘟哝了一句,趙诩沒有聽清楚,拍了拍他後背,又問了一句:“宴夕?”
華伏熨看不下去了,說道:“來宴夕,換給大爹爹報。”
誰知華伏熨手剛放到宴夕的身上,小宴夕一聲嬌啼把兩人都弄楞了:“壞!大爹爹壞!”
“……”兩人面面相觑,趙诩不厭其煩的問道:“大爹爹怎麽壞了,跟我說說?”
“大爹爹把娘趕走了!大爹爹壞!”
趙诩也是一愣,終于明白過來,大抵是慕容佩的離去給這孩子留下陰影了,當下辯駁道:“誰給你亂說的,佩佩不是你娘親。大爹爹也沒把她趕走,是她自己要走的。”
小宴夕童言無忌,當即就問道:“那誰是我娘親?”
趙诩被問住了,誰知身後還有個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答道:“你娘親正抱着你呢,你還問。”
趙诩送了一個眼刀,沒有反駁,小宴夕當下歪着腦袋想了一會兒,然後才蚊子般的叫了一聲:“娘親……”
趙诩是什麽脾氣都沒了:“別亂叫,我是你爹爹。”
小宴夕被繞糊塗了,反而咯咯咯笑了起來,奶聲奶氣的說道:“爹爹是我娘親!”
“……”華伏熨扶額不語,趙诩也不知如何答他,最後有些惱了,對着小宴夕正色道:“不許亂說!你得叫我爹爹,知道麽!”
趙诩絕少發脾氣,這一吓被小宴夕看入眼裏,當即不敢吱聲了。
趙诩覺得挺滿意,把他交給了華伏熨抱着,對着他說道:“大爹爹也是你爹爹,知道麽?”
小宴夕乖巧的點頭,還帶着點怯生生的撒起了嬌,扭來扭去不消停,趙诩抱着委實有些辛苦,華伏熨察言觀色的伸手接過了小孩兒,問道:“腰還酸麽?”
趙诩懶骨頭一身,當即閉眼假寐,回道:“好些了,快把他抱出去,等會兒回過神來,又得吵死個人。”
“……”華伏熨又好氣又好笑,小宴夕特別黏趙诩,趙诩卻避如蛇蠍。自己想跟小孩兒搞好關系,這小破孩子卻視他如仇敵。真是一點看不出是親生的。
華伏熨又給他罩了件長衫,抱着小宴夕往外走。
小宴夕在他懷裏不吵不鬧,時不時擡眼看一下,又吓的收回目光,等快走出院子了,聽他軟糯的聲音問道:“你是我爹爹,爹爹是我娘親,對不對?”
華伏熨沒忍住笑出了聲,趕忙帶着他往外走,邊走邊說道:“對,但你得叫他爹爹,我是你大爹爹,知道麽?”
小孩兒好似豁然開朗,微笑着點頭道:“知道了!”
難得小宴夕能給他一個笑臉,華伏熨也高興,抱着他輕聲道:“大爹爹帶你去街上玩,別吵你爹爹睡覺了,好不好。”
小孩兒立即比劃了一個手指頭豎在了嘴唇上,學着華伏熨輕聲細語的說道:“噓——我們出去玩,不告訴爹爹。”
華伏熨眼中的笑意融化了成了一汪春水。
景頗十七年夏,時間不詳。
入夜,夏蟲嘶鳴不斷,下人們當值的守在外頭,不當值的也都歇着了,小宴夕早已經夢入望鄉,口涎流了滿嘴角。趙诩給他蓋了被子,掩了側門,披着深衣走回卧房。
夏風輕撫過處,搖曳的發絲随風輕動,烏亮纖長,似紗似綢。背影忽然停駐了腳步,似乎是在思考,又似在聆聽。不久腳步又起,來到了卧房的正門,伸手推門而入。
一個溫柔的懷抱,在阖門後覆了上來,“怎去了那麽久?”
“睡前最愛鬧騰,前一句還吵着要吃果子,下一刻含着梨子就睡着了,跟小豬似得。”
華伏熨笑道:“跟你一樣。”
話音剛落,細細密密的吻從耳跟處徐徐而下,往日裏溫柔缱眷慣了,現下卻被推拒開,趙诩稍稍拉開了些距離,皺眉說道:“別鬧。”
“怎了?”華伏熨只是一瞬,便意識到了一絲不尋常,大喝道,“什麽人!”
轉身,就見窗口處好整以暇的坐着個人!
“啧啧啧,我回去該長針眼了。”那人一副毫無愧疚的,甚至還帶着三分調侃的語氣說道。
“你自己不打招呼就來,是何道理?”趙诩反唇相譏。
“我打了昂,你不是早就發覺了?”
“他誰?”華伏熨臉色有些不好。
“秦經天,秦緯地的兄長。”
趙诩也不想多做糾纏,開門見山的說道:“來什麽事,說。”
雖然看趙诩毫無戒備的樣子,但華伏熨沒見過此人,卻聽過趙诩一個假故事,所以依舊沒什麽好臉色的點了燈。
秦經天也不打彎彎繞,從窗口跳入屋內,拉開凳子就坐,直接開口道:“我那榆木腦袋的弟弟,失蹤了,掌櫃的說了,來找你準沒錯。”
“秦緯地?他怎麽會失蹤?”
“哦,不在你這兒啊?這倒是奇了怪了。”秦經天毫不把自己當外人,桌上梨子三兩個,拿一個就啃,邊啃邊念叨:“真是奇了怪了。”
“怎麽回事,無緣無故怎麽會失蹤?”
“還不是那個掉書袋子的沈老板,不知道他們鬧了什麽矛盾,酒樓也不開了,一個才失蹤,一個跟着也不見了。”
沈心炎早就在祭天大典當日就放出來了,依舊做着他的酒樓老板,秦緯地自請留京,被貶了職位,做個小小衛戊軍兵士,趙诩思來想去,實在是沒有什麽大事,能讓這兩個人失蹤的。
一個梨子咔嚓咔嚓兩下就啃完了,秦經天見趙诩也不知情,說道:“看來你也不知道,算了算了,那小子有些功夫,斷不至于鬧将出什麽大事,我來還有件事。”說完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沾滿梨子汁的手掌,随後從袖子裏撈出一張大紅色的喜帖,對着趙诩看了一眼,又轉而對着華伏熨道:“給你的。”
華伏熨面色還是有些戒備,伸手接過看了一眼,然後皺眉問道:“給我?楊諾是哪位?”
秦經天嘿嘿一笑,說道:“咱家楊盟主新取的名字,他說了,舊事休要再提,起個名字做起盟主來也像樣些。”
趙诩還雲裏霧裏,搶過紅色帖子細看:主婚人楊諾,新郎官和新娘更驚悚:“赤珠??和……蘇占?”
華伏熨最不愛趙诩管簋盟的破事,當下黑着臉說道:“不去。”
秦經天當即伸出手來,做讨要狀,說道:“咱盟主說了,人不來可以,禮得給他備上,反正以後咱家公子是暗主,不露臉正好,不然老頭子又得跳腳。”
趙诩笑道:“我師傅怎麽說?”
“啧,掌櫃的當然不讓你去,我這趟跑腿兩面不是人。”
“好,那便不去了。”華伏熨爽快決斷。
秦經天也是無可無不可,只是不斷叮囑道:“給備禮啊,備禮啊!反正我話是帶到了,天色不早了,我得去送請柬,走了!”
翻窗而出,走的衣帶生風,片刻無隐無蹤。
華伏熨雖然斬釘截鐵的回絕了,當下還有些猶豫,問道:“真不去?”
趙诩拿了杯子倒了涼水,慢吞吞的喝着,說道:“不去,過兩日秦緯地該來了。”
“嗯?”
趙诩狡黠一笑,放下茶杯,對着唇鵝毛輕掃般的一吻,低語道:“沈心炎也得來,雙宿雙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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