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受罰 ……最後抱在一起了?

“你們統統給我出去。”

姜安城的聲音冰冷,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

衆人顧不得腿在打軟,趕緊跑路。

花仔當機立斷,轉身一起跑。

下一瞬, 後衣領被拎住。

“二當家這麽想走嗎?”姜安城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他的聲音又低又冷, 同平時的溫和完全不一樣。

這讓讓花仔覺得十分不祥,再一回頭看姜安城的臉色鐵青, 簡直可以跟姜子牙塑像一起擺在供臺上。

花仔已經數不清自己犯過多少次家規,可還從來沒有見姜安城這樣生氣過。

花仔原本還試圖辯解辯解, 說些諸如“夫子你要大家出去, 我以為我也在裏頭”之類的, 但這麽一看, 立即氣壯山河地認錯:“夫子,我錯了!我不該喝酒, 不該吃肉,不該瞞你。一下違反三條家規,我接着餓六天, 罰三百兩!”

并且指天曰誓:“一定來真的,再也不玩花頭——”

“夠了!”姜安城打斷她, “看來我說過的話二當家從來就沒有放在過心上, 那我就說最後一遍, 不服我的教導, 二當家就請回吧!”

他說完, 再不停留, 轉身就走。

只是才邁出一步, 整個人猛然頓住。

“我不要走!”花仔一把抱了住他的腰,幾乎是立刻,她就感覺到他的腰瞬間挺緊了,  “我的陣法還沒有學完,夫子你不能說話不算數!”

姜安城全身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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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後的花仔仿佛是一團灼熱的光源,箍在他腰上的兩條手臂像兩塊燒紅了的炭,他幾乎是像被燙着了一樣想逃,可每一根骨頭每一塊血肉都在留戀這異常的觸感,一動不能動。

太暖了……

心裏幾乎要發出一聲嘆息。

在這深秋的寂夜裏,在這漫長的人生裏,他好像從來不曾領略過這樣熱烈的、坦蕩的、輝煌的暖意,身體好像化為冰雪,無法阻擋地在這樣的熱力下開始融化。

“松手!”

天知道他擠出這兩個字費了多大的力氣。

“我不。”花仔不但沒松,還抱得更緊了,“半年之期還沒到,我要學的東西還沒學成,這麽回去我怎麽見大嫂?我是答應了她要好好學的!”

姜安城簡直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你就是這麽答應她的嗎?”

“我學得很認真啊,連字都練了!”

花仔的腦袋努力從他肩臂旁邊探出來,想用真誠的眼神感動他。

奈何姜安城的肩膀太寬,且一副貞烈無比的模樣,高高地仰着頭愣是不往她這邊看,她扭着脖子吃力地道,“我都說了我錯了嘛,下回再也不犯了,要不這一天不算,我接着在這裏跪兩天行不行?”

“後天便要出城操練,哪來的功夫給你跪?!”姜安城抓住她的手,試圖把她從腰上掰下來。

但一來花仔天生神力,哪裏這麽容易給人掰開?二來她的手細細小小一只,捏在手裏仿佛一揉即碎似的,明知是錯覺,姜安城還是無法用力,只能僵着道:“你給我松手!”

“我不!”花仔抱得更緊些,整個人都貼在了他的後背上,“你不答應我,我就不松!”

“!!”姜安城額角沁出了一絲汗,擡眼就見廟門外,一雙雙眼睛全睜得老大,眼珠子一個個都快要滾出來了。

韓松、風長健、姜欽遠等人是原本就不大放心走遠,畢竟方才姜夫子的臉色看起來下一瞬就要拔劍砍人,大家都有點擔心花仔是不是扛得住。

桑伯則是擔心主子氣出個好歹來,同時也恨鐵不成鋼——花公子啊,你知不知道我手裏提着一箱子好吃的,比他們手裏那些強多了,你怎麽不等着主子過來一起吃,反而跟這幾個臭小子混在一起!

且不管大家是站哪邊的,此時此刻,表情都是統一的震驚——原以為會大吵一場或是大打一架來着,怎麽……最後抱在一起了?

“花哥好膽……”風長健喃喃贊嘆。

“你們覺不覺得,姜夫子好像挺樂意的?”韓松觀察入微,“你看他都沒甩開花哥。”

姜欽遠道:“以花哥的本事,是想甩開就甩開的麽?”

桑伯頭一個反應過來,正想把這幾個礙事的拉開,幾人當然不願意走。

看着他們在外頭拉拉扯扯,姜安城只覺得頭又疼了。

“松手。”他忍不住按住額角,“我答應你。”

花仔歡呼一聲,“說好了哦,不許反悔!”

姜安城嘆息一聲:“你以為我是你?”

花仔一想也是,這家夥向來認死理,一諾千金不換。

于是便笑嘻嘻松開了他,自己乖乖在蒲團上跪下,“這回我也一定說話算話,絕不偷懶,一定好好跪。”

姜安城沒說話,擡腳朝門口走去。

“吱呀”一聲,門關上了。

人走了,花仔下意識想塌下來,但又一想,算了算了,萬一姜安城又殺一個回馬槍,小心真把他給氣死。

于是依舊直挺挺跪着。

事實證明她真是太英明了。

就在她跪得穩穩當當的時候,有人在她身邊的蒲團盤腿坐下。

深青衣擺,清俊面目,寧定神情,不是姜安城是哪個?

花仔:“!”

她忍不住看看門,再看看他:“你不是走了麽?”

難道只是關了個門?

難道,他準備留在這裏監督她?!

看得也太緊了點吧?!

“跪好。”姜安城眼鼻,鼻觀心,是個打坐的姿勢,“默背武聖《七略》。”

花仔已經把《七略》學完了,但要說背出來,那是萬萬不能的,好在姜安城要求的是默背,她便在胡亂掀一掀嘴皮子,假裝在背誦。

裝了一陣,發現姜安城一動不動,毫無覺察,她便放松下來,開始晃着腦袋東張西望起來。

外面幾個人大約都走了,天地寂靜,一點聲息也聽不見。燭火在供桌上微微搖曳,香爐裏點着三支香,香頭紅亮。

已經在這裏窩了一天一夜,香爐上是什麽花紋她都摸清楚了,視線慢慢地就落在姜安城身上。

他今天穿的是深青色外袍,露出一線潔白裏衣,清冷耀目。

花仔回想他的衣裳,好像都是這種深沉的顏色,一般人穿上一瞬間就能增加個十來歲。

做官做到他這個份上的,多半都是五六十歲的老頭子吧?他大約是為了讓自己顯得老成一些,才故意這麽穿?

但是可惜了,他這人天賦異禀,這麽穿非但不顯老氣,反而有一種沉穩冷峻的味道,又隐隐有股斯文書卷氣,真像一只精華內蘊的青玉寶瓶。

——讓人想搶回去,藏起來。

花仔一點一點伸出手,就在指尖快要碰到姜安城的時候,姜安城忽然開口:“專心。”

花仔的手頓了一下,但還是碰到了他的額頭上。

姜安城像是被燙了一下,猛然睜開了眼睛。

這反應太大,吓了花仔一跳,“我……我看你額頭上有點汗,就給你擦擦……”

“不用你管。”姜安城沒好氣,自己蹭去了方才沁出來的細汗,“背你的書。”

不知是不是方才喝了些酒,酒氣微微薰上來,還是姜安城此時的樣子讓花仔覺得有趣,她笑了笑,腦袋裏有一點暈暈蕩蕩的感覺,“你在這裏,我背不出來。”

燭光微微搖晃,一室靜谧昏黃,姜安城只見她的眼睛微微亮,像是漾着一層水光,而這水光正往他的心裏淌。

他的手微微握緊,仿佛這樣就能阻止一顆心像水一樣軟化。

他的目光直視前方的武聖塑像,聲音微微沙啞:“不要胡說。”

花仔道:“真的,就算你不在,我也會乖乖跪的,你身上還有那麽多本事我沒學會,我舍不得走。”

看她一臉坦誠,姜安城信了幾分:“當真?”

“真得不能再真!”花仔的眸子黑白分有,瑩光湛然,“我要學好陣法,去把北狄王庭打個底朝天。北狄王庭的柱子據說都是用金子打的,鑲滿了寶石……”

說着,目露兇光,張開五指,然後狠狠一抓,“到時候我能搶多少搶多少,在京城虧的本我要連本帶利全搶回來!”

姜安城:“……”

花仔轉瞬又笑了,手搭上姜安城的肩:“說吧,夫子你喜歡什麽?金子?寶石?還是美人兒?我到時候弄來孝敬你。”

姜安城伸出兩根手指,拎起她的衣袖,把肩上這只手拎回去:“背你的書。”

“真背不出來。”

“剛才背的是什麽?”

花仔睜着一雙眼睛看着他,分外老實:“全是假裝的。”

姜安城:“……”

忽然感覺自己留下來可能是個錯誤。

“——那就好好跪着!”

花仔:“可……”

姜安城:“不許開口!”

花仔想做個手勢。

姜安城:“不許動!”

花仔轉了轉眼珠。

姜安城:“不許東張西望!”

這一連串命令的後果就是,花仔不說、不動、不亂張望,很快就眼皮打架,腦袋開始搖搖晃晃。

姜安城則深深呼出一口長氣。

至少,耳邊清靜了,沒有人突然讓他的心和人都一驚一動,難以安寧。

只是,這口氣還沒完全吐盡,花仔的腦袋忽然往他的肩頭靠過來。

靠得毫無準頭,額角只從他臂上擦過,便往前栽倒。

身體的反應比腦子更快,在她往前栽下去之前,他的手托住了她的頭。

花仔咕哝了一下,腦袋在他手裏蹭了蹭,調整了一下舒适的位置,臉完完全全貼在了他的掌心,然後深深地進入了夢鄉。

姜安城僵住。

掌心裏捧着她,一動不曾動。

燭光仿佛停止了搖晃,香頭上袅袅升起的煙氣也在這一瞬間凝固,四周寂寂,這一處廟宇好像是從天地洪荒之處被單獨劈出來的一塊,時間不再流動,一切都停滞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神志才漸漸回到軀殼,看着掌心裏熟得正香的人,姜安城的理智終于意識到一件事——

這就是她所說的、打算乖乖受罰?!

他剛才還差點兒就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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