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穆洺再次見到顧景衡,是在家宴上,那人比約定時間晚了一小會兒,跟他父親打了聲招呼,便自顧坐下。
盛毓清今天沒有下樓,聽說是因為胸口悶,在她卧室靜養休息,難得場面平和了些,大家都能平心靜氣地吃頓飯。
他舒了口氣,眼神若有似無地瞥過幾次顧景衡,那人始終表情平淡,安靜地夾菜吃飯,看他下巴還冒出了點青色胡茬,想必來之前也沒有細心搗騰過自己,得有兩天沒刮胡子了吧,是因為最近的那些煩心事嗎?
這餐飯吃得相當寡味,沒人說話,也沒人出來熱絡氣氛,顧紹逸為了在他父親跟前表現恩愛,往他碗裏夾了許多菜,叮囑他“多吃些”,他讷讷地看着這個名義上的丈夫,不知該作何反應,下意識地把餘光投到顧景衡身上,那人依舊神情淡淡,略顯頹廢的胡茬始終是個礙眼的存在。
這還不算,到了敬酒環節,顧紹逸率先致辭:“我和穆穆打算去福利院領養一個小孩,男孩女孩還沒考慮清楚。”他看了眼穆洺,“有了孩子之後,我倆肯定要多分出點時間留給家庭。”
顧父主張家和萬事興,即便知道他兒子在外頭的風流韻事,也希望兩孩子能和睦相處,“你們考慮好了就行,養孩子不是養貓養狗,以後有許多要操心的地方。”
穆洺不解得看着他,明明子虛烏有的事,為什麽要在大庭廣衆下這麽說,他對顧紹逸感到無語,乃至發酵成一腔憤怒,又聽這人接着道:“景衡也要抓緊些,都是過三十的人了,老是這麽孤家寡人可不好,上次在酒會上耍瘋的那個小明星,你要真心喜歡,就把人娶回來。”
顧景衡擱下筷子,慢慢地靠向椅背,保持着一個很放松的坐姿,“那我盡早把這事提上日程。”
顧父問:“哪個小明星?”
顧紹逸挑眉:“你給爸爸介紹一下?”
然後,穆洺就聽見了那人醇厚清晰的聲線,這使他在過後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感覺自己耳朵上的某個零件出了問題,像是産生了幻聽。
那人說:“結不結婚另說,等我出差回來,我把人先領回家吃個飯。”
穆洺詫異地看過去,試圖從男人臉上找出昔日的情愛痕跡。
卻一丁點都找不出來,他已經在逐漸融入新生活,逐漸在接納別人。
餐後,顧景衡上樓看他母親,聽張姨說,盛毓清從前天就喊胸口悶,請醫生來看過了,可能是操勞成疾。
張姨還說:“你要多回來看看才是,你一回來,太太就高興了,身體肯定就沒這麽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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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景衡扯了下嘴角:“她不是操勞成疾,她是閑事管多了。”
張姨讪讪地笑了笑,不便多說什麽,她知道這母子倆向來關系不和。
盛毓清靠在床頭,手裏捧一本打發無聊的閑書,聽見動靜,也懶得擡頭。
顧景衡走到靠窗的長形沙發上坐下,“上個月在慈善拍賣會上得了塊成色不錯的翡翠,我托人給你打一副耳墜,顏色應該挺襯你。”
“前天就讓你回家看看媽媽。”她合上書扔到枕邊,擡眼看着自己兒子,“到現在才見到你人。”
顧景衡随手翻了翻她擱在沙發上的時尚雜志,“我後天要去山西,最近比較忙。”
盛毓清譏诮道:“忙着跟一些不入流的人打交道。”
“你指誰?”顧景衡不疾不徐道。
盛毓清揉了揉太陽穴,實在不想一見面就吵架,“給我倒杯水吧。”
顧景衡叫阿姨送了杯溫水上來,親自遞到他媽手上,“少操點心,在家多休息休息,我今天待不了多久,一會兒就得走了,公司還是事。”
盛毓清喝了口水潤潤嗓子,重新繞到方才的話題上,“別說他是個男的,就是個女的,我也不會同意,你明明有更好的選擇。”
“合不合适只有自己知道,他是跟我過一輩子,不是跟媽媽你。”顧景衡看着她,“還是要多聽醫生的話,少操心,多靜養。”
“你敢!”
“同樣的把戲用一次就夠了,多了我都替您累。”
顧景衡說完就下樓去了,在樓下遇到穆洺,那人朝他走了過來,揣着份謹慎與試探:“我有話跟你說。”
兩人走到後院的石徑小路上,已經立春了,天氣漸漸暖和,院子裏的花也都争先恐後地冒出嫩芽來。
“那天的事,對不起。”穆洺低頭道,“我回去想了想挺後悔的,不該意氣用事說那些話刺激他。”
顧景衡淡淡道:“沒事,他不記仇。”
“你哥今天在飯桌上的話,他是喝多了,我從來沒跟他說過要領養什麽孩子。”
顧景衡沒接這話。
穆洺也靜靜地伫立不動,幾秒後,顧景衡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還有點事,先走了。”
穆洺強忍住血液裏泛濫的委屈,盯着男人的背影,喊了聲“景衡”,顧景衡回頭,“我會聽你的話,以後會離他遠一點,只要他不來找我,我絕對不會主動靠近他,那天的事,真不是我故意的。”
顧景衡皺了下眉,“他有時候說話比較直,你沒必要放在心上。”
穆洺聽着他仿佛護犢子的口氣,委屈要快沖出血管,不甘心地說了出來:“你喜歡上他了吧,他确實挺可愛的,男人最後是不是都會喜歡上這一款……”
他轉身就走,害怕聽到肯定的答案,他甚至都不敢再問一句,那我呢,你還喜不喜歡我。
陸宇舟在劇組打了個噴嚏,吳小天趕緊把一件大棉襖給他披上了,“春天趕着拍夏天的戲,當演員怪折騰的。”
陸宇舟撕開張紙巾揉了揉鼻子,“不對,有人在說我壞話。”
“咳,那估計是黑粉吧。”吳小天指着劇本某處地方給他看,“你看這兒需不需要加一段rap啊?就那種無厘頭的表演形式。”
“你還會rap呢,那你先給我來一段。”
吳小天嘿嘿笑了笑,坐到他旁邊的小馬紮上,“哥,你覺得咱倆這部電影能火嗎?”
“能火。”
“真假的?”
“真的,你信我,我在這行打拼這麽多年了,你是第一個讓我一眼就難忘的人。”
“一見鐘情嗎?”
“真敢想。”
吳小天撇了撇嘴,往陸宇舟的手機上瞥了一眼,從剛才就看見他一直在鼓搗手機,這會兒看着實物,才發現這人是在清理相冊,準确點講,是在删除相冊裏的某位男士的照片。
“拍得不咋清晰啊,這男的誰啊?”吳小天好奇問了句。
陸宇舟笑看他一眼,“帥吧,我男朋友,不過前幾天剛分了。”
“真挺帥的。”
“現在放心了吧,我對你肯定不會有非分之想,我家菜園子裏适合種植這種類型的。”
吳小天不理會他的揶揄,很快有了新的興趣點,“陸哥,你之前居然不是單身啊,我看你成天吊兒郎當的,怎麽看也不像個有對象的人。”
“現在恢複單身了。”陸宇舟一鍵點擊删除,“可惜了,以後上哪兒找這麽帥的。”
吳小天切了聲:“這有什麽難的,我把我發小介紹給你啊,大學老師,長得儒雅又英俊,已經在這邊買房落戶了。”
“你發小?”陸宇舟略一思索,“也行,大學老師這職業不錯,聽沒聽過馬克思的一句話,‘知識分子就得配沒文化的有錢人’,他有才,我有錢,嘿,絕了,這個我先馬克住,有空你給我倆安排一下。”
“你還真不挑啊,行吧,改天我給你倆安排個時間見一面。”吳小天再三強調,“我發小很老實的,你可不能把人當備胎耍。”
這話剛撂下,吳小天倏地犯起了嘀咕,
“咦?馬克思還說過這話呢,我怎麽沒聽過。”
說着就要打開百度搜索。
陸宇舟忙止住他,“這麽較真幹嘛,有你發小照片嘛,我看看。”
“急啥,見了本人不就知道了。”
晚上收工回家,陸宇舟問起甜妹找工作的事,甜妹說過幾天去面試,也就走個過場,她有預感,這次肯定是十拿九穩。
陸宇舟提醒她千萬別盲目自信,有空還得在求職招聘網上多看看,萬一有更合适了呢,他去衛生間卸了妝,往臉上貼了張補水面膜,猛然想起了件事,“壞了,我有個東西落顧景衡那兒了。”
“去拿呗。”
“算了,我不要了。”陸宇舟翹着二郎腿坐沙發上,想想挺肉疼,不光一兩個小物件,那抽屜裏有一盒子的寶貝東西,都是他好不容易攢來的,還有許多個絕版收藏品,他随即給蘇阿姨撥去電話,簡單說明意思,得知顧景衡這幾天出差在外地,并不在北市。
“阿姨,我明天沒空,後天吧,後天晚上去拿,我下了戲就過去。”
“正好來吃頓飯吧,顧先生之前還交代我到你那兒去做飯,你非說不要,倒是給我省事了,顧先生那邊我不好交差啊,後天來嘛,把你朋友也一塊帶過來。”
“好啊。”
他開的是免提,甜妹也聽見了那句“顧先生”,剝開一顆巧克力含嘴裏,又往陸宇舟嘴裏塞了一顆,“你真打算跟你對象分手啊?”
甜得齁死人,陸宇舟不習慣這味,“當然,我馬上要去相親了。”
“他那天晚上來找你,你不還委屈巴巴的嘛,怎麽突然就想起要去相親了。”
陸宇舟無所謂道:“反正也是閑着,去看看呗。”
甜妹表示懷疑:“不是我說你,你這明星當的真夠接地氣的,你們圈子就沒個彎的啊。”
“有是有,文化水平還欠缺點,跟我沒共同語言。”
“那麽帥一個男朋友,說要就不要了,他要是能直回來,我願意接手。”
“還是有點難過的,關鍵這人太會裝大尾巴狼了,跟他在一塊的時候,他特別會照顧人,可他精神出軌也是實打實的……算了吧,老這麽猶猶豫豫,我恐怕要在他身上蹉跎到死了。”
這是陸宇舟的心裏話,一分為二看顧景衡,這人身上的确有許多吸引人的點,這些年能夠心甘情願沉溺在他偶爾的溫柔裏,也算不上犯賤。
到了半夜,大概一點鐘往後,甜妹出來倒水喝,就看見那人站在陽臺上抽煙,她喊了聲“舟舟”,那人趕緊擡手在臉上一擦,看樣子,估計是在抹淚。
“我都睡一覺起來了,還不睡?大半夜的,裝什麽深沉呢,快去睡吧。”
她默默退去,給陸宇舟留足了自我惆悵的空間,暗暗嘆了聲氣,想他晚上說得信誓旦旦,心裏那傷估計得好長時間才能痊愈,趕在這當兒,搞個相親認識個新朋友,其實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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