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好久不見(一)

晚上吃了小半碗螺蛳粉,外加一些燒烤炸串,陸宇舟上吐下瀉,起夜上了四趟廁所,摁着肚子蜷床上一宿沒睡,本想着忍忍就過去了,第二天絲毫沒有轉好的跡象。

過媽媽回無錫處理點事,要下周才回來,現在家裏就剩他一人,他在睡衣外面直接套了件夾棉外套,打車趕往醫院。

打從走進醫院,那股消毒水的味道就流竄在他的呼吸間,陸宇舟聞着想吐,坐在椅子上緩了一緩,隔了十來分鐘,腹部絞痛得比之前還厲害,他抓住一位護士的胳膊,說話聲都帶着顫兒:“能不能幫我挂個號?我實在是疼得走不動了。”

“怎麽回事兒啊?哪裏疼?”

陸宇舟哈腰摁着肚子,額頭上大顆大顆地冒冷汗,“好像吃壞肚子了。”

“就你一個人啊?”

“對,就我一個人。”氣息越發微弱,陸宇舟把自己的醫保卡給了她,“麻煩你了。”

護士幫他挂了號,又摻着他走到急診內科診室,醫生憑經驗診斷為胃腸炎,給他開了點消炎解痙的藥,前後不到兩分鐘。

鄭昊此時也在這家醫院,他快要被顧景衡新找的小男友磨得沒脾氣了,那男孩是電影學院的大三學生,還處在青黃不接的人生階段,骨子裏一半天真一半世故,閑着沒事就愛胡思亂想,關鍵是還總騷擾他——“鄭秘書,顧先生今天晚上回來嗎?”“鄭秘書,顧先生在飲食上有什麽偏愛啊?”“鄭秘書,顧先生有個文件好像落在江南府了,你能幫忙送一下嗎?”

鄭昊能感覺出這個男孩對于顧景衡的過分依賴,好像生活裏沒別的樂子,單調得只剩下男人,喜歡把“愛”挂嘴邊,更喜歡脫離實際的浪漫,性格有點像小陸,卻又不盡相同,大概是缺了點脾氣裏的倔強。

他現在還料不準顧景衡對這男孩到底是什麽意思,說好吧,還不如之前對小陸子,說差吧,又是送房又是送車,明面上能給的都給了。

今天也是,大好周末就被差遣進了醫院,那小子要來點顆痣,顧景衡把他打發過來當陪差。

鄭昊把車停到了地下車庫,上來時直接拐進了急診,他一邊走一邊給那男孩打電話,說話聲很幹脆,隐隐透着不悅:“你人在哪兒?”

對方一聽顧景衡沒來,語氣裏掩飾不住的失落,黯然神傷地報了個地址,鄭昊懶得哄他,收了手機往出口方向走。

打走廊穿過,一道熟悉身影躍進視線,鄭昊本能地停住腳,試探性地喊了聲:“小陸。”

那人回頭,下半張臉戴着口罩,“這麽巧,你也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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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昊快步走上前,他倆差不多有大半年沒見了,“怎麽來醫院了?”

陸宇舟有氣無力道:“肚子疼,來吊個水。”

“沒事兒吧?”鄭昊發現他額頭冒汗,整個人單薄得像張紙,“要去哪兒?我扶着你。”

“去輸液室。”

“走吧。”鄭昊攙着他往輸液室走。

男孩大約是等急了,一連給鄭昊打了兩通電話,皆被拒接,陸宇舟靠在輸液室的椅子上,精疲力竭地問他:“怎麽不接啊?”

鄭昊面不改色:“騷擾電話。”

四十分鐘過去,藥效漸漸顯露,陸宇舟緩緩閉上眼睛:“我沒事兒了,你忙去吧。”

鄭昊不放心,沒急着走:“我來這邊探望個親戚,剛從住院部出來,現在沒什麽事兒。”他偏頭瞧着昔日意氣風發的小陸,“最近都在幹嘛?”

“我能幹嘛,拍戲呗。”除了嗓門小了些,陸宇舟還是以前那副大大咧咧的樣子。

鄭昊笑笑,沒說話,陸宇舟被封殺這事,連他都知道,估計大半年沒接着戲了。

“你呢?你最近怎麽樣?”陸宇舟反問。

“就那樣,底層社畜。”

“謙虛。”陸宇舟擡頭看了眼吊瓶,才滴答掉小半瓶,“我一早上都沒喝水,幫我買瓶水吧。”

鄭昊站了起來,看着他的吊瓶叮囑:“你自己注意着點,有事喊護士,別逞強。”

“知道了,快去給我買水。”

等鄭昊買了礦泉水回來,遞給他,煩人電話第三次響。

事不過三,鄭昊無奈接起:“我馬上就到。”說完叮囑陸宇舟好好休息,他一會兒就來,然後快步往整形美容科走。

男孩坐在休息區翻看整形美容的宣傳手冊,鄭昊走過去,喊了聲“江遙韬”。

男孩呼了口氣,略帶無語地強調:“我叫江遙舟。”

“不好意思。”鄭昊也坐了下來。

江遙舟托着腮緘默半晌,垂了垂眼睫,“顧先生怎麽沒來啊?”

鄭昊敷衍回:“他忙。”

“那他什麽時候不忙啊?”

“沒有不忙的時候。”鄭昊瞧他初生牛犢不怕虎,好意提醒,“以後哪裏還需要點痣,你自己去醫院就行,不用特地打電話給他,他又不是你爹。”

江遙舟當場沒發怒,心裏漸漸憋着股氣,又不敢當面發出來,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你不是顧先生的秘書嘛,他忙,那你來不就好了,拿人錢財替人辦事,我男朋友不會少開你工資的。”

鄭昊擡了下手,對方以為要打他,下意識地後縮脖子,看來心裏還是怕的,他沒好氣地說:“我出去抽根煙,你在這兒先等着。”

他轉身走出去幾步,江遙舟不知從哪裏借來的膽子,拿腔捏調地說:“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不管怎麽說,我也是你老板的男朋友,你沒覺得自己态度有問題嗎?”

鄭昊轉向他,神情嚴肅:“知道我剛才為什麽挂你電話嗎?來這兒之前,我碰到了一熟人,景衡之前的男朋友,兩人交往三年了,臨了還是分了。人比你長得漂亮,情商還比你高,最後也不過就是拿錢走人,誰給你的錯覺讓你覺得自己與衆不同啊。我呢,在景衡身邊呆挺長時間了,也算他半拉朋友,給你句忠告,盡量消停點,他脾氣沒那麽好。”

男孩到底初出社會,最近剛接第一部戲,勉強算半個社會人,說話辦事改不掉通身的學生氣,想問題也簡單,別人拿出點氣勢,他能立馬就被唬住。

江遙舟咽了口唾沫,緩和下語氣:“鄭秘書對不起,我這人心直口快,你要是有事兒就去忙吧,我自己可以的。”

鄭昊沒搭腔,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眼角那痣長得并不醜,“好好一顆痣,又不是痦子,你點它幹嘛?”

江遙舟摸向自己的小痣,“我覺着不太好看。”

“是挺醜。”鄭昊不留情面地評價。

江遙舟讪讪地低下頭,趕緊轉了話茬:“顧先生真不來啊?”

“要不你再打個電話試試?”

“算了吧,我怕他嫌我煩。”

鄭昊心說你要早有這覺悟,我就不必跟着受罪了,他沒理這小孩,走到一邊給顧景衡打電話:“我到醫院這邊了,他是要點痣……哦對了,還碰到了小陸。”對方停頓稍許,他接着說,“小陸生病了,一個人跑醫院來吊水。”

那邊忽然說:“我去看看他。”

鄭昊沒問這個“他”指誰,收了線,剛一轉身,就見江遙舟湊了上來,他不耐煩地解釋一句:“顧先生說一會兒過來。”

江遙舟顯得激動異常,活像個戀愛中的愣頭青小子,“不會煩到顧先生吧。”

鄭昊随便敷衍兩句,想着估計也不是來看你的,他不放心小陸,撂下這邊的愣頭青又去了急診,那邊還在吊鹽水,孤零零地歪頭靠在椅子上打盹。

鄭昊沒喊醒他,大約過了半個多鐘頭,口袋裏響起一串突兀的手機鈴聲,他下意識地看一眼身旁的人,還好沒被吵醒,他起身走到護士導診臺的地方,對電話裏的男人的說:“江遙舟在五樓美容科。”

那邊卻沉聲:“我沒問他。”

“小陸在急診輸液室。”鄭昊遙遙地望着陸宇舟,“還在吊水,人睡着了。”

沒隔多久,顧景衡就摸索了過來,鄭昊沖他招手,再指一指陸宇舟,壓低聲音:“睡好久了,估計是半夜鬧病,一晚上沒睡。”

顧景衡拍拍他,聲音同樣壓得很低:“謝謝,你回去歇着吧。”

鄭昊這才發現他們老板手上還拿着一個黑色保溫杯,心下了然,“那我就先回去了。”

顧景衡坐到陸宇舟旁邊的空位上,側頭看着熟睡的人,曾經摸過的臉和脖子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秀麗的,孤單的,可憐的,唯獨少了之前的蠻橫——這副乖巧無害的模樣确實招人疼,男人伸手在他頭發上輕輕揉了一把,然後脫下大衣輕輕給他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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