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餘故裏看不出白清竹和荊瀾兩人之間的風起雲湧, 只默默的感受着胸腔裏仿佛有一頭小鹿在亂撞的躍動。

而且她覺着,再這麽讓那頭小鹿跳下去,怕是要出事。

于是餘故裏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想起剛才短暫擁抱到白清竹的時候, 能感受到的對方身上的溫度和……那股讓她覺得十分懷念, 似乎一瞬間回到了高中時代、甚至更小的時候的那股冷香。

她先前聞到過很多次, 但是大約是因為現在同住一個屋檐下了, 所以那股香味反而不能随随便便的聞到了。

只有很特殊的時候, 才能若有若無的聞到。

她忍不住又深吸了一口氣。

診室裏面并沒有住院區那麽濃重的消毒藥水的味道,但卻絕對不算好聞,她和白清竹站的有一段距離,聞不到她身上的香氣……也很正常。

時不時的能嗅到一點,反而更讓人心裏癢癢。

雖然心裏是這麽想的,但是鼻子卻總不由自主的想再多聞一些,呼吸都忍不住放緩放長。

……她這都是什麽破毛病。

餘故裏在心裏忍不住的唾棄自己。

不敢在這種環境下再繼續待下去,餘故裏連忙擡起頭,說道:“那、那正好……我跟你一起出去吧,越越快放學了, 過去正好可以接她。”

白清竹桌子上也已經重新開始安排了病例, 在外面等着叫號, 她也不好一直在這裏耽擱着。

白清竹聽到這話一頓,扭頭看她:“不再多坐一會兒?”

荊瀾眼皮一抽,牙酸的不行。

——在醫院這地方多坐一會兒, 這說的是人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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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有什麽好“多坐一會”的?

餘故裏搖搖頭, “不了……等改天有時間,你不那麽忙的時候,我再過來看。”說到這裏, 她又補了一句,說道:“畫畫這事兒是個多年的苦工,不急于一時的,人的記憶也有限,只看一次說不定也記不住呢。”

聽她這麽說,白清竹也沒再勉強,只是面上的失落卻怎麽都掩飾不住,比起剛才來說,顯得頹喪了一些。

餘故裏腳步已經走到了門口,鬼使神差的,又停下來回頭看了一眼。

白清竹站在桌後,身上穿着醫院的白袍,裏面是一件高領毛衣,正默默地看着她,見她回頭了,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而且大約是因為身高占據了天然優勢,白清竹的身材比例極好,脖子長短剛好,是很多舞者都會羨慕的天鵝頸。

也是她畫畫的時候,最喜歡畫的長度。

然而白清竹頭微微低着,目光卻在追着她走,看起來就顯得……有點格外的讓人心疼。

餘故裏下意識摸了摸兜。

兜裏有一顆糖。

她平時兜裏總會揣幾顆糖,是給餘清越,和她的小夥伴們準備的。

而口袋裏這一顆,是餘清越小朋友早上下車之前塞給她的,說早上吃一顆糖,就能讓媽媽一天都甜甜蜜蜜的。

她還沒來得及吃。

餘故裏又走了回去。

然後她對白清竹,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你伸個手。”

白清竹看了她一眼,默默的将手心朝上伸開。

掌心很白,紋路也很淺淡。

餘故裏的手攥成拳,覆蓋在了她的手掌上。

白清竹掌心出現了一顆大白兔奶糖。

糖被放在她手心的時候,還能感受到一絲絲的餘熱,顯然被人揣在口袋裏很久了。

餘故裏擡起頭,笑着彎起了眼睛,說道:“給你吃糖,吃完之後就高興一點。”

她又補了一句說:“不要再難受了。”

藏在厚重迷霧後的沉重突然被撕裂了一條口子,從縫隙中露出了絲絲縷縷的甜。

白清竹将那顆糖握緊,笑着說:“好。”

餘故裏走後,荊瀾反而借口說還有點公事要找白清竹說留下了。

白清竹看了眼等號器,沖着荊瀾說道:“你最多還有五分鐘的時間。”

荊瀾這才不墨跡了,趕緊說道:“老白,有戲啊你。”

白清竹擡眼看她,眼神裏沒什麽情緒。

荊瀾聳聳肩,“她可沒給我吃糖,更沒抱過我,也沒見她對別人這麽好的。”

不光是如此,餘故裏對別人甚至還挺有一種隐隐約約的、看不太透徹的距離感。

白清竹卻并沒有像是荊瀾想象中的一樣高興。

正相反,她聽完了荊瀾說的話之後,苦笑了一聲,說:“我現在,覺得自己走的每一步,就像是踩懸崖邊上跳舞。”

一不小心,就可能會随時随地的摔下去,摔個血肉模糊。

“那你怎麽打算的?”荊瀾抱着胳膊,抵着門說。

“走一步看一步。”白清竹說道:“我有分寸。”

有分寸,可也是在拼盡她所有的勇氣最後一搏。

說到底,她還是不甘心。

好不容易經歷這麽多年才能好好藏在心裏,不會時不時竄出來在她心上紮一刀的感情,就因為餘故裏的突然出現,就能讓她這麽多年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壁壘瞬間潰不成軍。

不最後再試一試……她不甘心。

荊瀾聳聳肩,“行吧。”

想請朋友來家裏吃飯,勢必要好好的收拾一下。

餘故裏對這件事情很看重,畢竟荊瀾才剛剛幫了她那麽大的一個忙,為了周末的那頓飯幾乎是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手藝。

下午在去接完了越越之後,餘故裏就帶着越越去了一趟超市,花重金買下了一堆東西,甚至還特意買了個菜譜,就連記重用的秤都買了。

餘清越仰起小腦袋,看着餘故裏說道:“媽媽,你為什麽突然買這麽多好吃的啊?”

都是平時餘故裏只舍得給她買一點點用來當營養餐,自己卻不會吃多少的東西。

餘故裏摸了摸餘清越的頭毛,彎着眼睛笑:“這個周末會有漂亮姨姨來家裏做客,溪溪阿姨到時候也在……媽媽要好好招待一下的,你應該能收到很多禮物,開心嗎?”

餘清越眼前登時一亮,坐在小推車上,歡呼着翹起了自己完好的那只小腳丫,“開心!”

走到了海鮮區的時候,餘清越皺着自己的小鼻子,眼神锃亮,甕聲甕氣的說:“媽媽,你搬家之後,好像人都開心了好多呀。”

餘故裏愣了。

她看着餘清越,輕聲道:“媽媽之前有不開心嗎?”

“有的。”餘清越的模樣很認真,“搬家之前,你總在咨詢律師叔叔阿姨,還把我留在客廳看動畫片,自己和溪溪阿姨鑽到屋子裏面很久都不出來……也不陪越越玩,每天的小眉毛都是皺起來的。”

“媽媽你那時候為什麽要皺眉毛啊?”餘清越稚嫩的小臉上寫滿了天真。

餘故裏有一陣的眼熱。

餘清越雖然大概知道了一些事情,可她并不懂得資金斷裂的壓力,這也不是她這個年紀應該承受的事情。

她用手抵着眉心摁了一會兒,才把那股熱意壓下去,親了親餘清越的小臉蛋,說道:“因為你白阿姨的朋友幫了媽媽好大一個忙,解決了它之後,媽媽就不難過了。”

“是白阿姨的朋友嗎?”餘清越問道。

“對。”

餘清越眨了眨眼睛,緩緩的“哦”了一聲。

然後餘清越說:“那要好好謝謝她才行。”

餘故裏想到了什麽,蹭了蹭餘清越的臉蛋,說道:“不過白阿姨這兩天有點難過,越越你要聽話一點,知道嗎?”

餘清越還沉浸在‘要怎麽幫媽媽一起報答白阿姨’的情緒裏,冷不防聽見白清竹不高興,頓時緊張了。

她眼睛瞪得圓滾滾,奶聲奶氣的說:“姨姨為什麽不開心呀?”

餘故裏也不太知道要怎麽和餘清越講。

那些事情,對任何一個成年人都可以三言兩語簡單帶過,可對一個孩子,還是一個處于五歲半、對一切都充滿好奇,總想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小朋友來說,就有點難辦了。

而且那件事情并不太适合讓餘清越小朋友知道。

她畢竟還是在愛的環境裏長大的,餘故裏一點都沒有要讓餘清越在這麽小的年紀,就要知道“人性殘酷和自私”的一面。

她想了老半天,說道:“成年人的難過是不需要理由的,你只需要知道你白阿姨不高興就好了,因為你還太小了,媽媽告訴你,你也不會知道。”

餘清越一知半解的點點頭。

然後她誇張的叉起自己的小胖腰,奶呼呼的說:“你們成年人可真是太複雜了,我們小朋友就不會這樣,我們小朋友高興和不高興都是有原因的,我們小朋友還都很容易就能被哄開心了。”

一句話給餘故裏逗得樂得不行,旁邊聽到的人也都被這一句話逗得笑翻了天。

餘清越被調笑了一路,不少來買菜的大爺大嬸甚至一路跟着她們閑聊,總逗着餘清越說話,饒是餘清越再外向,也有點不太好意思了,把臉埋在了餘故裏胸前怎麽都不肯擡頭。

不帶酒水之類的東西,光是食材,餘故裏林林總總花了小一千塊錢。

她雖然不了解,但是也大約能看得出來,荊瀾的生活條件很好,白清竹應該也一樣……雖然她至今都不太知道,為什麽一個醫生會有這麽多錢。

這大約是認識更久以後會知道的事情,但是白清竹沒有主動說,餘故裏也沒打算去挖人家的隐私。

又不是幹八卦的狗仔。

餘故裏并不追求什麽奢侈品,衣服雖然認牌子,但是也都是一些穿着比較舒服的小衆自創品牌,價格并不貴,從頭到腳算下來,一身夏天的衣裳可能也就五百左右。

但是荊瀾和白清竹一看就是“我很有錢,但我很低調”的那一派,從來都不炫耀什麽,但舉手投足卻都已經成了下意識的習慣。

餘故裏能認出的牌子不多,但衣服的款式她大多是見過的,荊瀾身上穿的那件毛衣,就是迪奧剛出的,她前不久在充裕自己的作品庫的時候有看到過,價格不菲。

所以在吃的東西上面,可能也比較挑嘴。

餘故裏會做的飯很多,但是大多都是家常菜,太上檔次的什麽魚子醬啦、刺身之類的東西她沒吃過,更不會做,只能盡自己所能了。

但是食材方面也還是都挑選的最好的,也不嫌多,還生怕會不夠。

然而出了門,看着那幾大包幾大包的東西,餘故裏終于發了愁。

她要怎麽把這些東西都給帶回去啊?

餘清越大約也跟餘故裏想到了一起去。

一大一小兩個人,一個蹲在地上,一個坐在輪椅上,全都捧着臉看着那堆極為沉重的‘包袱’,吸了一口氣,對視一眼,又不約而同的嘆了口氣。

餘清越:“唉。”

餘故裏:“唉。”

白清竹車窗剛降下來,就聽見了這麽兩聲非常之誇張的嘆息。

母女倆有點可樂。

忙了一下午的疲憊頓時被沖刷幹淨,她精神震了震,嘴唇不由自主的就揚起了一抹弧度來。

兩人背對着馬路,誰都沒看見停在路邊的白清竹。

餘清越對這種事情顯得也像是極為有經驗了。

“媽媽,不然我們還是跟以前一樣,叫一個出租車,然後你多給師傅點錢,讓他幫我們搬上車?”餘清越眨巴着眼睛。

“但是媽媽沒錢了。”餘故裏可憐巴巴的沖着餘清越說:“媽媽沒有現金,手機剛剛付完錢就沒電了。”

餘清越也皺起了小臉蛋,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了。

白清竹靜靜地聽了一會。

這是一種對她而言十分新奇的一幕。

往常她也經常會在超市門口,看到不少買了太多東西,不知道怎麽帶回家的人。

有一家人、有一個人。

可不論多少個人,都似乎和她沒有什麽關系,她也從來沒有過那樣的苦惱,因為她并不在家吃飯,三餐全都是在外面解決的。

家裏的冰箱在餘故裏來之前,甚至都只有一些不知道過期了多久的速凍食品,還有放在保鮮層的一冰箱的飲料。

然而現在,她要成為這些人中的一員,因為買了太多的東西,一邊充滿期待着回去要怎麽處理,一方面又擔心着怎麽帶回去。

真的很奇妙。

白清竹按了按喇叭。

“滴——”

一大一小還蹲在那發愁,沒人搭理她。

白清竹挑眉,又滴滴了兩聲。

餘清越這才好奇的擡起頭,手肘撐在腿上,捧着自己的小圓臉四處看了看。

但是現在是下班高峰期,路上的車輛太多,超市周邊也十分的嘈雜,到處都是走動的行人,和騎行的車輛,餘清越并沒有看到白清竹。

白清竹也突然覺得自己十分的幼稚。

她就是不出聲,就是不開口,手一直按在喇叭上,又滴滴了兩聲。

這下,就連餘故裏都擡起頭,好奇的張望了一下。

看準時間,白清竹在餘故裏的目光轉向她的時候,打開了車等,随後又響了兩聲喇叭。

餘故裏終于看到她了,當下就愣住了。

餘清越的反應更為明顯一點,直接從小輪椅上蹦了起來,一條腿撐着身體,高興的把手舉高高上下亂晃,“姨姨!姨姨姨姨姨姨——!”

白清竹突然感受到了一種被熱烈歡迎的感覺。

這一刻,她終于知道科室裏有孩子的大夫為什麽每天下了班後,都急匆匆的往家裏趕。

終于知道很多“過來人”說,“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這種下了班就想趕緊回家的感覺是什麽了”之類的話。

她覺得,她現在似乎也有些了解了那些人的想法。

有人在歡迎她回家。

回到她可以放松自己的家,也能有最熟悉,最能讓她放松的一切。

白清竹笑着下了車。

餘清越高興的差點破了音:“媽媽媽媽——姨姨力氣大,姨姨來幫我們扛東西來啦!!你不用發愁啦!!”

白清竹腳尖在綠化帶的邊緣上磕了一下。

溫情的濾鏡瞬間破碎,白清竹沉默着,三兩步走了過去,說道:“怎麽買了這麽多東西?”

餘故裏還蹲在地上,臉皺着,說道:“我想認真招待的,總擔心東西不夠……又總想多做點種類,周末算上你、我、溪溪、荊瀾姐,四個大人和一個孩子呢,慶祝的又是喜事,不能随便馬虎的。”

白清竹看了眼地上的袋子。

裏面的東西五花八門,甚至還有幾個是用來保鮮的泡沫箱,的确是要做很多大菜的樣子。

她笑了笑,說道:“把東西放後備箱,一起回去吧。”

餘故裏沉默了一秒。

白清竹察覺出了她的異樣,頓了頓說道:“怎麽了?”

餘故裏終于顫抖着伸出了手,臉皺起來,說道:“我……我腳麻了……”

白清竹一愣,看着餘故裏說道:“我扶你站起來——能站得住嗎?”

餘故裏被那股眼前全都是雪花點點的慘狀逼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根本聽不清白清竹在說些什麽。

她哼哼唧唧的攥着白清竹的胳膊,難受的只能皺眉,整個人也不由自主的往她身上倒,話都不太能說的出來。

餘清越急的用那只完好的腳去踢空氣,“姨姨你抱着媽媽呀,你把媽媽抱着不要讓她用力就好了呀!腳麻了很快就能好的!”

白清竹一頓,一手環住了餘故裏的腰。

餘故裏的腰很細,如果不是隔着一件厚重的羽絨服,她一只手臂就能整個把餘故裏的腰攬住。

餘故裏的羽絨服外套沒有拉拉鏈,大約是剛才超市裏太熱的緣故,裏面是一件寬松的毛衣,質感很舒服、很柔軟。

她的手仿佛接觸到的,直接就是餘故裏的體溫,讓人很依戀。

白清竹抿了抿唇,過了會兒,手掌習慣了那樣的溫度,說:“這樣可以嗎?”

餘清越觀察了一會兒她媽的表情,滿意的點點頭,“這樣就太可以啦!”

餘清越想了想,覺得不能掉以輕心,又喊道: “不過以防萬一,姨姨你還是再抱媽媽一會比較好啊!”

作者有話要說:  越崽:神助攻!

昨天被姨媽怪幹掉了沒更新嗚嗚嗚。

所以今天粗長粗長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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