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白清竹看了眼時間。

上午七點四十, 距離開診還有二十分鐘的空閑時間。

門外已經有病患在得到确切的開診時間後等待了,人數不多,零星七八個, 可能還會分流到不同的診室去。

她抿完最後一口帶着茉莉香氣的茶,看着裏面飄浮着的茶葉,和盛開在茶杯中的花瓣,似乎還能想到餘故裏在給她茶葉包時認真給她講解沖泡方法的模樣。

“你喜歡吃甜的, 記得多放一點蜂蜜會更好喝, 蜂蜜也能比較滑,喝完會很舒服的。”餘故裏那時候連蜂蜜都給她準備好了,是槐花蜜。

她不懂這些什麽蜂蜜的味道,對蜂蜜的品種也沒有研究。但是餘故裏似乎頗有研究, 說槐花蜜的味道清淡,也不反酸, 又特別能潤喉, 很适合她這種比較費嗓子的工作。

茶杯裏已經沒有了氤氲的霧氣, 只有若有若無的茉莉香氣還在鼻端環繞。

白清竹沒來由的心情不錯,說道:“去。”

外面的動靜鬧得不小。

從白清竹的診室到外面的等候大廳有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兩側分別交錯安排着許多座椅, 平日裏走廊上都會坐着號碼靠前的患者, 以及陪伴着患者的家屬, 或站或坐, 大多都在走廊裏漫無目的的游蕩,或是盯着牆上的一些宣傳欄出神。

此刻外面空蕩蕩的,所有人都在走廊盡頭與等候大廳相接的地方圍成了一團,有陣陣低語的聲音傳來,聽不太清楚。

荊瀾一看見這場面嘴巴就咧開了, 不可置信道:“乖乖,這小祖宗到底鬧得是哪一出啊?她是真不要……”荊瀾把最後那個“臉”字吞進去,臨時踩了一腳剎車:“面子了嗎?就這麽折騰?”

白清竹似是聽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也沒什麽明顯的情緒在,只是古井無波的說:“斷着腿還‘流了一地血’,不管在哪都是一道……”她也停了停,“風景線。人畢竟都愛湊熱鬧。”

荊瀾一聳肩:“行吧,你說得對。”

她平時路上碰見有人打架還會專門去買包瓜子,坐車裏跟着一起嚷嚷說打得好呢。

人群被跟着一起趕過去的護士分開了一條路,不少圍觀的群衆圍觀歸圍觀,可還是會給正經大夫讓路,不會真的耽誤到什麽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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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逐漸散開,四周接頭私語低低呢喃的聲音聽不分明,只隐約有幾個比較大聲的,似乎是在感嘆。

白清竹也沒什麽去分辨這些話語的意思,只是目光在看向場中唯一坐着的三個人時,目光到底還是有了些許的波瀾。

場中有她十分熟悉的恩。

“江叔叔,許阿姨。”她喊出了這兩個稱呼,目光在她們身旁陪着的保姆身上流連不過一瞬間,就把目光定在了其中的女人身上,沒再看那保姆一眼,似笑非笑的說:“都來了啊?”

許岚目光在對上她時一陣的瑟縮,夾雜了太多情緒,顯得有些複雜。然而她到底是見多識廣的女強人,不過一瞬,目光就又重新恢複了鎮定,滿臉寫着客氣的說:“我在公司聽到君君出車禍腿受傷了,我們就趕忙過來了……君君,聽媽媽的話,咱們去急診吧,你這要趕快做手術才行,萬一以後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江獻君因為腿上加上失血過多,此刻臉色已經變成了不正常的蒼白,額上布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唇上一點血色也沒有,甚至只能靠在許岚的懷裏,根本沒辦法憑借着自己的力氣坐直。

然而即便是如此,她目光卻也還是死死地盯着白清竹看,似乎妄圖能從白清竹的臉上看到些諸如慌亂、愧疚的神色。

然而讓她失望的是,并沒有。

白清竹的臉上只有模板化的公事公辦,甚至自她出現在這裏開始,她的臉上都一直帶着醫用的藍色口罩,神色漠然而冷靜,哪怕眼睛在看向她的時候,都是不帶絲毫溫度的,似乎只是一個陌生的大夫,在觀察一個受傷的病患。

她們之間毫無關系。

江獻君嘴唇動了動,突然之間,有一種莫大的委屈襲來:“我都這樣了,你都一點反應都沒有?”

白清竹面不改色的從導醫臺拿出了張住院單,幾筆填好之後,上前一步将其交給了許岚,淡淡的說道:“我是大夫,遇事冷靜是我的基本職業操守。去辦理住院吧,李媛把她送去急診,如果病患不配合就采取強制手段。”

她目光轉向了旁邊沉默的夫妻,說:“家屬會同意的。”

家屬果然沒有拒絕,甚至許岚任由醫護人員接替了她的位置,把江獻君轉移到了急救床上。

江獻君受傷又失血,雖然只是腿傷到,可腰部以下的位置其實都不太能動。止疼藥的效用緩緩降低,她也終于沒有了再掙紮的力氣,被車直接拉走了。

說完,白清竹就要離開,江獻君離開前在床上掙紮着,還想說什麽,卻在話說出口時被什麽東西捂住了嘴巴一樣,只剩下了不斷的支吾聲。

捂住她嘴巴的居然是她父親,那個自始至終都不發一言的江明真。

白清竹又帶着人重新回到了辦公室,一進去就摘下了臉上戴着的口罩,打開窗子深呼吸了一口氣。

荊瀾跟在她身後鎖了門,沒言語,看着白清竹雙手撐在窗臺上的背影說道:“之後你還管嗎?”

“我開的單子,之後也自然是我負責。”白清竹失笑,點了點關着的診室大門:“或者你現在出去問問,看有哪個大夫願意接她?”

不用問也知道這個答案是沒有。

“那你是怎麽打算的?”荊瀾問她:“就這麽由着她鬧?那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不經歷點社會毒打就不可能學會不是誰都有義務要慣着她的這個道理。你跟她說是說不通的,說不定她還覺着是你騙她你欺負她……等下了手術臺有你好受的。”

荊瀾說着說着,自己的頭就大了起來,擺着手說:“這給我整的頭都是疼的……打一百個民事官司也沒這麽累,跟個沒社會秩序感的人真是能讓自己早登極樂……所以你到底怎麽打算的?”

白清竹若有所思的說:“我心裏有數,這兩天就能給她打包出國。”

荊瀾一愣:“嗯?這麽快?之前你不是一直猶豫來猶豫去的嗎?她能聽你的?”

“她當然不會聽我的。”白清竹淡淡的說道:“只是當一直以來堅信的東西,被自己親手摧毀掉,信念感在眼前崩塌的時候,她自然而然就沒有理由一直來纏着我了。從前是覺得她歲數還小,現在……”

白清竹頓了頓,想起上一次餘故裏和江獻君見面時那不愉快的會面,略略皺了皺眉。

荊瀾莫名覺得有點冷。

然而不管怎麽說,能擺脫掉江獻君,不論對誰都是好事。

“說的也是。”荊瀾說道:“為了你未來對象的人身安全和精神健康,你也得把這丫頭給趕緊料理了,整天在這礙手礙腳的算什麽事兒……”

——她可是親眼看到過,當年還在白清竹上大學的時候,江獻君因為一個同年級的女生跟白清竹走的太近,結果直接找人在那女生上下學路上堵人,甚至當着許多人的面,罵她是個小三、是個狐貍精。

大學女生尤為重視名譽,被人這麽說,不過幾天的時間就傳的學校滿城風雨,最後被迫轉學,當時鬧得還挺大——如果不是白清竹老師力排衆議把白清竹保下了,恐怕白清竹也落不了什麽好果子,一個大處分怎麽也都是有的。

那也是白清竹第一次動怒,她直接把人帶回了江家,把江獻君關到了小時候江家父母用來當做懲罰措施的小黑屋裏面,把江獻君牢牢的在裏面關了一夜——而他還在外面豎了一個有走針聲音的時鐘。

那也是小時候江獻君用來整她的東西……當然,這事兒,沒人知道。

放她出來之後,又由白清竹出面和江獻君父母談妥了對于那個女生大學以及之後考研的一切費用需求,并公開道歉,這才算是終于取得了當事人的原諒。

不過自那之後,江獻君倒是消停了很久,似乎那一次吃癟對于她前十幾年的順風順水來說,已經算得上是極大的羞辱了,沒多久就被聞訊趕來的江家父母送出了國,大部分是為了逃避這對她而言十分丢人的現實。

她始終都不覺得是她自己做錯了,而只是被她父母逼着按頭道歉了而已,甚至還覺得十分憋屈,十分委屈。

一直到前不久回來,不光沒什麽改變,看着甚至還有變本加厲的苗頭。

“你有數就行。”荊瀾嘆了口氣,“你想的東西總比我周全一點。”

白清竹很随意的扯了扯唇角,也沒拆新包裝,就着先前杯子裏剩下的茶葉重新沖了一杯水。

味道比不得第一次那麽濃郁,卻多了一些茶葉本身的苦香,更為提神。

不多時,清淡卻香甜的茉莉花茶的香氣重新飄滿了整個屋子,饒是荊瀾這種平時就着可樂喝紅酒的,大早上的聞到這麽清新的味道也有點遭不住,不由嗅了嗅,說道:“你這什麽茶,怎麽這麽香?聞着還不膩味。”

“小魚給我的。”白清竹一笑,“給我了好幾包,你喜歡?”

荊瀾點點頭,手都已經準備好伸出去了——

然而她緊接着就聽白清竹說:“我也很喜歡。”

荊瀾:“……”

荊瀾:“?”

這個時候,“你喜歡”的後半句不是應該說:“那我送你一點?”嗎?

或許是荊瀾的表情實在是太過于露骨,臉上“你還是個人嗎”的表情實在是太昭然若揭,白清竹終于良心發現的從抽屜裏抽出了一個小紙包遞給她,說道:“給你一包嘗個鮮。”

“小氣巴拉的。”荊瀾小聲嘟嘟囔囔。

白清竹看了她一眼,“你喝紅酒都用灌得,味覺傳達速度都沒你吞咽速度快,給你再好的茶也是牛嚼牡丹。”

荊瀾一琢磨還真是,被她說服了:“也是,不浪費是咱中華人民的傳統美德……一包就一包,心意重要,也成吧。”

荊瀾如獲珍寶的捧着翻來覆去看半天,也沒看出點什麽稀奇的東西來,左右看了看,白清竹這裏也沒有別的杯子了,只得作罷,打算回去再品嘗。

不過她還是順手揣到了自己口袋裏,一邊擡起頭說道:“那我下午就不過來了,有個朋友約我談事情,你有事再喊我。”

“嗯。”白清竹看了她一眼,趁着開診前最後幾分鐘,難得的關心了一下朋友現狀:“工作的事?”

“不算?”荊瀾看了眼白清竹,還是給瞞下了,若有所思的說:“一起侵權案件吧,可大可小,就看她們是想走民事調解還是走刑事訴訟了。”

“哦。”白清竹耐心告罄,對朋友的關心用完了一整天的量,打開電腦閱覽了一下近期的疑難病例,目不轉睛,頭也不擡的說:“一路走好。”

荊瀾:“……?”

她捂住半邊臉,目光沒着沒落的飄在下面車流湍急的馬路上,一臉牙疼的表情:“你這張嘴……”

白清竹終于施舍給了她一個眼神,似乎從手機上看到了什麽消息,一邊回複一邊說:“剛喝完茉莉花茶,嘴挺甜的。”

荊瀾看着白清竹的手在屏幕上的語音輸入框上飄了會兒,十分懷疑她下一句就會蹦出來一句“你要不嘗嘗?”。

“……小餘?”荊瀾問。

“不然呢?”白清竹面對她時又回複了面無表情:“跟你說我嘴挺甜?我有病嗎?”

明知道是自取其辱,她為什麽還要問那麽一嘴。

荊瀾出離憤怒的推開大門,怒氣朝天的走了。

白清竹這才輕笑一聲,收回了視線,重新着落在手機上。

她不想荊瀾因為她的事兒再操心那麽多,能把她心思轉移走是最好的。

手機屏幕上的消息還在繼續。

【餘故裏:最近好像有點上火了,醒來之後嘴巴總是發苦,你有這種感覺嗎?】

【白清竹:沒有,剛喝完你送我的茉莉花茶,嘴巴很甜。】

那邊到現在都還沒有回複信息。

白清竹的手在對話界面虛虛碰了碰,開診時間到了,大門被人敲了幾下。

她收起手機,漫無邊際的想餘故裏會怎麽回她,一邊像是期待着盲盒的收禮人一樣,漫不經心的喊了聲:“進。”

作者有話要說:  小魚:怎麽回複比較好,在線等,挺急的。

下一章明早十一點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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