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本王老命拿去

進京以後,理藩院領事、吏部尚書及一幹人馬于入京關驿站等候已久,接見浈獻王一行人。蘭漸蘇與夙隐憂同乘一輛馬車,路上聒噪不斷。一會兒說“世子哥哥,你看得見河邊洗衣服的大娘嗎”?一會兒又“世子哥哥,你看見那挑擔的大爺了嗎”?一會兒又拽世子袖口,“世子兄長,樹上那小孩要朝你撒尿”。

二手蘭漸蘇頭一次發現這雙眼睛的靈通之處,預備做個鬼眼測評。成為他測評工具人的夙隐憂,沿途被他的噪音快磨破一雙耳膜,終于不大耐煩起來:“你是三歲小孩剛學會說話麽?”

蘭漸蘇趣味頗深地撚了一绺頭發絲:“在兄長面前,愚弟永遠三歲。”

馬車颠簸,夙隐憂身體跟着心髒一晃。他将折扇握在手中捏緊。想不到蘭漸蘇成日淨會神神叨叨,居然深藏不露,撩人段位高出他不少。

倘若蘭漸蘇是個香豔美人,陰柔小倌,夙隐憂此刻已将人摟入懷中,情意蜜蜜回他一句“那小爺今後好好寵你,疼你”。

但此人是個健碩男兒,前廢物皇子,他的庶弟,前幾日還輕薄了他的屁股!撩撥小倌佳人的話,到他身上有千百種說不出口的理由。

蘭漸蘇前世和同性朋友常愛這麽調笑,因此全不覺得和同為男人的夙隐憂說這話有什麽不妥。

掀起帷裳,蘭漸蘇這次賞起京都風景,記憶裏的煙塵景象一一應合起。苦夏風炙,街道上棗泥糕的香味,也聞出了幾分熱乎乎的熟悉。

鼓樓牆邊站着一只杏衣女鬼,瞧見蘭漸蘇長得好,揮袖卷了枝石榴花丢去。

不設防一枝石榴花入懷,蘭漸蘇望見女鬼笑得連連嬌媚,不覺打出兩個寒顫。

他索性借花獻佛,花枝送進夙隐憂手中:“花襯美人,這支花襯哥哥你正好。”

夙隐憂握着花枝,耳根子驀起一層和石榴花不異的紅。臉驟冷下來,把花扔回蘭漸蘇身上,微凉了音道:“蘭漸蘇,你可千萬別招惹我。”

蘭漸蘇眼睛迷茫地朝他眨,奇怪起來:“我又何處得罪兄長你了?”

夙隐憂挑眉道:“你究竟是真不解其道,還是有意為之?若你是有意招惹我,代價你付得起嗎?”

不想古早瑪麗蘇霸道總裁語錄,源來久遠。蘭漸蘇不禁啞然。馬車陡一颠簸,“霸總”夙隐憂的身子,失重朝前傾去。蘭漸蘇欲扶住夙隐憂雙肩,卻沒扶穩,兩張嘴唇猛磕在一起,觸了片刺疼濕涼。

蘭漸蘇心想大事不好,山崩海嘯,天塌地裂。夙隐憂這位驕縱小公子,千金“大小姐”,這回還不拎着他再去浈獻王面前哭個三百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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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隐憂就着這個姿勢貼着他,仍不發作。

蘭漸蘇腦袋稍微往後移了兩寸,望着夙隐憂沉沉的眼神:“意外,忏悔,我大膽。”

“大小姐”要哭要嚎,要罵要打,他蘭漸蘇大不了聽着受着就是。

夙隐憂眼神陰鸷,突然掐住他的臉,寒聲道:“我說過你付不起代價。”

蘭漸蘇兩邊臉肉被他捏出一團,動了動唇:“兄長……”嘴便立刻被夙隐憂吻住。

蘭漸蘇神志驟然一恍,只覺馬車複又颠簸起來,待他醒回神志,夙隐憂的舌頭已然長驅直入,纏繞它的舌根,香津流連。石榴花踩在他們腳下,衣服摩擦微響,嘴巴是蜜棗味的甜。

蘭漸蘇不住發懵。他前世不是直男,也不是什麽正人君子柳下惠,隔一段時間一個情人。但是對自己兄弟出手這種事,他打斷手都不會做。

夙隐憂在情感上、血緣上都不算他的兄弟,甚至連名義上的兄弟也十分牽強。于是能不能對他下手這個問題,答案便成了個複雜數。“不可以”占據百分之四十,“可以”占百分之四十。另外的百分之二十是“老子不知道可不可以”。

夙隐憂舌頭在他口中綿纏挑弄,抓着他臉的手,逐漸變得溫柔,慢慢往下撫去。吻得甜膩,嗓音便也微啞:“以前的确不知,你也算個極品。”

蘭漸蘇不得不感慨一句,這位百花叢中過的世子,吻技誠不輸名。他倘若是個情窦初開的毛頭小子,豆蔻丫頭,叫他這番技巧娴熟直攻不怯的逗弄,恐早繳械投降,拜倒在他的玉靴之下。

夙隐憂吻他吻出一層薄汗,身體往前靠去些許,與他緊密相貼。馬車的微晃讓他們交織的唇舌帶起異樣的顫感,滋味反而微妙。

似蘭漸蘇這般較他強壯些的男子,夙隐憂是頭一次嘗試,下的功夫就更多一點。他纖長細手撫着對方的脖頸,鎖骨,撫到胸口時,便被抓住。

蘭漸蘇側開臉,被他輕齧着的唇脫了出去。

夙隐憂微怔,眸中幾分呆愣,幾分不解,可能還有一分對自己的懷疑。

這個吻雖然沒用上他渾身解數,也是下了不少功夫。以往讓他這般親的人,無不全身酥軟,倒入他的懷中。怎麽蘭漸蘇反而撇開臉,還一臉……正直?

蘭漸蘇拂下胸膛上的手,抹去唇上津漬:“世子殿下燥火攻心,晚上在下叫幾個婢子、兔兒爺去伺候您。弟弟可不是降火涼茶,這福分消受不起。”

夙隐憂眉梢隐動,抿起的紅唇漸漸退白,雙眸中含着絲絲幽怨,好似要将蘭漸蘇盯出千瘡百孔。

蘭漸蘇心裏咯噔。險欲問:兄長此刻心境,可是參透了被始亂終棄的怨婦之道?

兀自幽怨半晌,夙隐憂退開蘭漸蘇的身子,咬重字說道:“你這碗涼茶,我早晚要喝到。”

蘭漸蘇心裏咯噔咯噔咯噔,眉角不住微抽:來人,他哥散發信息素散發得有點中二。

待到禦賜宅邸前,浈獻王見二人嘴角各破一邊,疑問:“你們倆嘴角怎麽破了?還這麽巧,一人破一邊,大小都一樣?”

蘭漸蘇不知如何應答,口中嗯啊,但聽夙隐憂直言:“我們親嘴了。”

浈獻王說:“哦,親嘴啊。本王還以為是什麽……”走了兩步,猛然折道而回,眼似銅鈴大,聲震如鐘,“他之母矣!你們親嘴了?!”

蘭漸蘇吃了不比王爺少的半斤大驚:這是什麽品種的悍将?就算是連僞骨科都算不上的僞骨科,多少還沾點骨沾點科,沾骨科的事,是能這麽坦然直言的?

夙隐憂手指碰嘴角破皮處,安之若素地笑:“确乎激烈了些,只怪漸蘇太野,不好控制,下回我手段需再硬些,叫他乖乖讓我親個飽。”

蘭漸蘇愕然之中不忘急步後退,表情恰似步驚雲懷裏抱着孔慈面前站着聶風。

浈獻王五官迅速擰作一起,嘴巴訝異出兩排東歪西倒的牙。

“他……他……”結巴片刻,浈獻王才找回說話的門道,“他以前差點是你妹夫,現在是你庶弟,你跟他親嘴,還親破了皮?憂兒,做人不是這麽做的!”

醒世真言振聾發聩,夙隐憂如聽至理。他沉思許久,“嗯”了一聲:“父王說得有理,為人局限甚多,孩兒從今往後不做人了。”

浈獻王身形顫晃:“本王不同意!你不當人,那本王成什麽了!”

“這點,兒子的确是沒細想……等兒子仔細思量,統籌一番後,再來與父王商讨。”

“商讨個母親!他前幾日才踢了你屁股,你恨他入骨,這便不記得了?”

“如今想來,倒不失情趣。這等野性,也深得我心。”夙隐憂打臉飛速又自然,亮響得堪稱美色誤人第一絕唱。

“蘭漸蘇,你屁不吭一聲?”浈獻王所受打擊巨大,言語終究顧不上素養。

蘭漸蘇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僵硬吐出:“戲碼過分狗血,兒子槽多無口。只想下去扼住鬼喉,逼他們改寫劇本。”

浈獻王指着夙隐憂喝問:“那麽多兔子你不搞,非要跟這個害死你妹妹的人搞在一起?”

夙隐憂張大眼,腦門上仿佛亮起個燈燭:“是了,怎麽沒想到妹妹?妹妹得知我替她完成未行之事,泉下有知定要笑穿棺材板。真是一箭雙雕的喜事啊。”

天空忽然打了兩個雷,映出浈獻王快噴出一口血的如土面色。他往後跌退數步,叫幾個小厮堪堪扶住。

蘭漸蘇看父王神情凄然,活似下一秒便要高歌“吾兒叛逆傷透我的心,爸爸真的很受傷”、“世道待本王不公,逆子其罪可斃”、“蒼天薄待于我,本王老命拿去”、“今夜杖斃二子,明日老子重生”、“天涯何處無芳草,本王恨不得當年沒有屌”。

“逆子”神色如常,舌尖一舔嘴角破皮處,向蘭漸蘇半明半暗地投去一眼。口型暗說:“待會到爺房裏來。”

蘭漸蘇掌住額頭,吞入一聲長嘆:《雷雨》窺視萬物古今,世間至寶也。只是老天爺讓我當這出戲的主角,便有點像逼良為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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