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梅花镖自北門來

在房裏研究了半晌那枚梅花镖,蘭漸蘇依然全無頭緒。先前想死的心情很強烈,現在不想死的心情來得很突然。原主早被踢出京城,一屁股滾到浈獻王底下當個廢物,因得罪聖上,留有污名,将來再來個一波三折,可能連個郡王都撈不到。到底誰跟他這麽深仇大恨,還要殺他?解不開這個迷題,蘭漸蘇再投胎也甘心不下。

推門而出,蘭漸蘇和徘徊在他門口的夙隐憂撞了個正着,嘴唇險些再互磕一回。

夙隐憂匆忙站定,收住驚慌神色,挂上他潇灑人間視衆生為草芥的神氣來。

蘭漸蘇看得出他僞裝淡定的皮囊下有一顆慌張的心。但他的心慌張,他的嘴巴不慌,還會強吻人,可怕得很。

蘭漸蘇忙先捂住嘴,隔着手掌問:“哥哥在這兒幹嘛?”

夙隐憂踏進房內,步步逼近,佯怒道:“昨晚我在房裏等你多時,你怎麽不來?”

蘭漸蘇一路後退,嘴越捂越牢:“你我到底是名義上的兄弟,這樣終歸不好。”

夙隐憂将他逼到牆角處,扣住他的手腕:“有什麽不好?你怕什麽?怕父王?怕皇上?難道幾日來,不是你有意處處撩撥我?”

蘭漸蘇手腕發疼,瀕臨崩潰:“在下将你敬如兄長,絕沒半點其他心思。”

夙隐憂面上掃過一層霜:“好一個沒半點其他心思,那之前你說的那些,做的那些,也都是敬我如兄長?”

蘭漸蘇頭比石沉,拼命鞭打自己的靈魂:你到底都做了什麽,說了什麽?以致一個大好美少年如斯癫狂?

“哼,不過似你這般的人,我也不是沒見過,先攻後退,欲擒故縱。你想抓住我的心,倒不必使這些伎倆。”他将蘭漸蘇的手硬是拉來,放到自己胸口上,“你本事這麽好,這顆心終究還是會給你。”

蘭漸蘇直呼:“救命,戀愛腦stop!”他根本不想和這裏的人,發生任何超出普通情誼的關系,他只想找出殺他的人,然後再自殺回家。

但夙隐憂胸膛很滑很軟,他當真有點舍不得收回手。

夙隐憂自哂自笑,自說自話:“你什麽也不必說,我知你心裏怎麽想,反正你最後也會是我的人。小爺現在正要去玉琳阆苑喝杯花酒,你與我關系已明,如今必須同我如影随形。”

蘭漸蘇一肚子牢騷不知從何噴起。這位世子兄長,先是弄錯他的用意不說,現在還隐約有把他當作0的意思。若非有更要緊的事在身上,不想再和這個世界牽扯更多,蘭漸蘇已然狠狠教他“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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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大門,蘭漸蘇脫開夙隐憂的手:“同行到這兒便好,接下去各走各路吧。”

夙隐憂眉頭擰起:“你不同我去玉琳阆苑?”

“弟弟思來想去,仍是不愛花酒,愛綠醅,這廂便尋綠醅去了。”蘭漸蘇這話說罷,雙腳已飛跑出老遠。

夙隐憂張嘴喊:“蘭……”噎了後兩個字在喉裏。

蘭漸蘇問遍京城中鐵匠,皆無人知梅花镖工藝來自何處。當下心情郁悶,尋了間客棧飲酒。

客棧門前的老槐樹蟬聲切切,樹下,一名身着淺藕色襦裙,宮女打扮的女子,籠罩在綠蔭蟬噪中。

蘭漸蘇見那女子面無人色,雙瞳渙散離神,且日光下沒有影子,心下已了然十分。

他擱下酒壺,往那女子走去。走近一看,便見女子渾身滴水,臉腫脹慘白,兩條被浸得濕漉漉的眉毛擰成一團。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神情,只是恐懼,無止境的恐懼,恐懼裝滿了兩顆浮出眼眶的眼球。

常人死後,若不立即下地府,三魂七魄便在人間熟悉的地方游蕩。無極深怨念或得靈力相左之鬼,一年去一魂,七天去一魄。三年魂盡,七期魄散。這個女鬼只剩一魄懼魄,顯然已死亡超過四十二天。

蘭漸蘇問她道:“你是宮裏來的?為什麽一直盯着我看?”

女鬼兩片腐爛發白的唇瓣顫動良久,虛氣無力地喚出一聲:“二爺。”

蘭漸蘇眼皮跳動起來,望見她耳根下方一顆紅痣,吃下一驚:“丹心姑姑?”

丹心姑姑是淑蕙娘娘的貼身宮女,二皇子從小由她撫養,她一向将二皇子視如己出,二人感情深厚。雖如今的蘭漸蘇與她不過初見,卻依舊能窺見原主腦海中,丹心跑去捉知了、爬樹抓風筝給他的影像。

蘭漸蘇吃驚過後,一絲痛楚浮上面容:“你、你不在人世了?”

丹心說話逐漸無聲,全靠一股氣流湧動:“二爺,奴婢等你好久了,奴婢快支撐不住了……娘娘死于非命,不是二爺你的錯,是他,那個人……他騙了好多人。”

蘭漸蘇問:“他是誰?”

丹心腫白的臉爬上幾道小蟲似的裂痕,臉分成四五瓣裂開。她面部的懼色褪成一癱死寂,嘴唇異常艱難地說出幾個字。

蘭漸蘇焦急問:“你說的是誰?我沒聽清!”

他将耳朵湊去,只聽丹心細如蚊蠅道:“二爺,去尋娘娘的遺物,豳柳橋,第三個橋洞的壁磚中,二爺……二爺一定要替娘娘報仇,要替娘娘報仇啊。”

“好,我知道了。你再說一次,母妃到底是誰害死的?”

蘭漸蘇耳畔一陣涼風過,待擡眼再去看丹心時,丹心已魂做三縷,随青煙飛去。蘭漸蘇喊了兩聲“丹心姑姑”,耳邊只有風在刮響,蟬聲切切。

蘭漸蘇撐着小舟游到豳柳橋橋洞下,橋洞磚壁長滿青苔,唯有幾塊磚猶若新飾,是有被動過的痕跡。

蘭漸蘇抽出一把匕首,将那幾塊磚鑿出。磚後一塊小空間,裏面放着一大包用牛皮包起來的物事。

蘭漸蘇探手去掏,手指勉勉強強碰上牛皮,舟身卻倏動蕩,往身後跑去。情急之下,蘭漸蘇一手劃在水上,另一手極力伸長去夠遺物,身體半截在船裏,半截已伸直在水面上。

船越往後走,蘭漸蘇身體越探越去,抓住遺物時,人終于也噗通一聲,和河水抱了個滿懷。他緊忙先将遺物塞進衣物內,這才浮上水面。小舟性皮,一扭一晃飄出老遠。

此時,寶綠河水上,一條紅木畫舫施然破水游來,船頭站着個秀美多姿的青衣男子,腰上纏條華美繡鳥獸玉帶,眉宇淡冷中蕩着一分堅毅。身旁一個貼身侍從,神态肅然,似看萬物不忿的苦大仇深樣。

蘭漸蘇一顆腦袋浮在水上,畫舫臨進橋洞,青衣男子看見冒在水上的人,眉頭微蹙:“二爺?”

身邊侍從噗嗤一笑:“二爺在這兒玩呢?”

青衣男子睨他一眼,他立即斂住笑意,繼續擠出苦大仇深的正義之情。

蘭漸蘇抹開臉上的水,看清船上人後,笑道:“原來是相爺啊。”

青衣男子乃是當朝丞相沈評綠。

沈評綠年少有為,極有政治頭腦及治世之才。曾為大沣外島問題提出可行政策,立下大功,出相時不過十八歲。為相六年,功績累累,深得民心及帝王寵信,是個年紀輕輕便走上巅峰的人生贏家。

然沈評綠大局上具有真知灼見,于官場內鬥中則陰狠毒辣。性子爽明,銘恩必謝,有仇也必報。還報得不擇手段。

據聞沈評綠少時受過督察院左都禦史一番羞辱,出相後,他以德報怨,将自己的親妹妹送給左都禦史作妾,與他交好。其後兩年時間,他搜羅左都禦史以權謀私、貪污受賄以及通信敵國的罪證,将他一家老小滿門抄斬。

雖然沈評綠憑借自己的地位保住妹妹一條命,但其妹不堪如此打擊,在相府中自缢身亡。

蘭漸蘇在皇上面前提過此案內情,令皇上認為沈評綠品性不善,行事毒辣,便與之略有疏離。

沈評綠要是記恨起來,與蘭漸蘇之間,算有一定的私仇。

這廂,沈評綠的畫舫已經游進橋洞內,讓船夫掌住船,停在蘭漸蘇面前。那侍從一張正直臉繃得很辛苦,不住又咧了嘴角笑:“二爺,好久不見。這是墜水了,需不需要卑職幫您喊個救命?”

蘭漸蘇見這二人居高臨下,連個侍從都能戲侃起他,自覺所處地位狼狽。一方面為了顧全顏面,一方面裝逼性格使然:“此水清幽,又通皇宮內河,深受天子龍氣浸染,我在這裏泡個澡,正好洗洗身上穢氣。”

侍從奇道:“穿衣泡澡,得體得體!”

“要不你也來試試?”蘭漸蘇甩了一捧土腥河水到那侍從臉上。

侍從臉上濺了一手水,閉起眼,幾顆水珠滑下,幹笑道:“不了,卑職體穢,怕壞了天子龍氣。”

沈評綠凝視蘭漸蘇好半會兒,忽道:“雖然天氣燠熱,但水中到底陰寒,二爺還是趕快上來,不要着了涼。”他俯下身去,拉住蘭漸蘇的手,将他撈上。

蘭漸蘇借着他的勁兒上船,向沈評綠揖了一禮。

沈評綠向侍從道:“帶二爺進船屋換身幹淨的衣裳。”

蘭漸蘇進船屋換了件幹淨的素袍出來,他抖了抖那件換下來的濕衣,梅花镖從衣內哐當掉下。

沈評綠“咦”了聲,指着那梅花镖問:“二爺身上怎會有此物?”

蘭漸蘇撿起镖說道:“多日前王府闖進刺客,留下此镖,我得知镖鐵來自京城,進京後便逐家鐵鋪去詢問,卻無一人見過此镖工藝。”

沈評綠問道:“二爺可否将镖給微臣看看?”

蘭漸蘇心想給他一看無礙,便将镖遞給他。

沈評綠打量了幾眼這枚镖,目光露出堅定之色:“這梅花镖削得極輕極薄,便于随身攜帶,卻又鋒利異常,工藝不俗。若我所想不錯,此镖應該來自江湖上的殺手組織——北落十七門。”

北落十七門。蘭漸蘇暗暗念了這五個字一遍,又問:“你怎能确定?”

沈評綠朝侍從使去一個眼色。侍從衣擺一甩,铿铿甩下數枚長相相同的梅花镖來。

沈評綠道:“這些全是宮中被捕刺客所留的暗器,禦前侍衛長說,宮中所獲暗器過多,倉庫實在放不下,于是送了一些給微臣作紀念。”

蘭漸蘇撿起地上一枚镖,與自己身上的作對比。無論大小還是工藝,确實一模一樣:“我還能跟聖上來個同款,當真榮幸之至。”朝沈評綠二度作禮,蘭漸蘇道:“多謝相爺解了我多日來的疑惑,實在不知該如何答謝。”

沈評綠淡淡一笑:“二爺倘若真心想答謝微臣,微臣這裏,倒是有一個忙需要二爺幫。”

“什麽忙?”

沈評綠向船屋做了個“請”的手勢:“不着急,咱們進裏頭說。”

作者有話說:

溫馨提示,想攻男主的最後都會被男主攻,男主是大總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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