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撩神無人匹敵
皇上要壓民間的言論,更要壓宮裏的言論。是日,在菜市将一個饒舌宮女施“點天燈”之刑,以此來警告天下人。今後,不允許宮裏有任何人提起。
天下悠悠之口那般多,真要實踐起來困難些,勉強也就将京城裏的這些嘴巴堵住了,外世依然妖言四起,連太後是狐貍精轉世、翊王乃狐貍精之子的話本都衍生出來。
皇帝手不夠長,興文字獄太勞民傷財,目前沒有這個打算,只得暫時任外面謠言四溢。倒是有幾支民間隊伍想借此起義,也搞“大楚興,陳勝王”那一說,被他讓地方官掃蕩兩輪平定了。
不過宮裏的嘴,皇帝尚管得住。不僅管住了,還管得特別死。蘭漸蘇再去問禧年宮宮人詳情,宮人們皆吓得魂飛魄散,沒一人敢回答一言半語。誰都怕成為下一個被“點天燈”的人。
蘭漸蘇感覺皇上壓言論壓得太快,可疑點很多。宮裏陽氣重,禧年宮距離太和殿不遠,是陽氣重中之重的地方。太後為什麽會被鬼附身?附她身的女鬼說,她待在一個黑漆漆、涼飕飕的地方,好不容易見到太後來了,才忍不住上了太後的身。那麽,太後又去過什麽地方?
蘭漸蘇靜思後,認為不懼帝王,能回答他這些問題的,眼下最有可能的只有一個人。
王府花園四季如春,冰明玉潤的木芙蓉一朵一朵綻放在綠枝上,西風素無情,刮來一陣,便連停轉在花瓣上的彩蝶一起吹落。
翊王披一件雪狐裘,在園中施花以水。那手分明病得連水壺都快拿不穩,讓下人撐扶着,也要親自站在花前施水。
銅壺在翊王手中顫了下,蘭漸蘇擡手去接,翊王卻道:“本王自己便可以。”他低咳兩聲,明眸裏少了往日光彩,流轉到蘭漸蘇身上才活色了些,“聽說母後日前撞邪,是你救了她。”
一提“撞邪”二字,王府下人驚得魂魄快從嘴裏吐出來。王爺不愧是王爺,全天下怕是只有他,還敢提及這件事。
蘭漸蘇點點頭,放輕聲音說:“這事兒皇上不讓提,兩日前為這件事,才把一個宮女活點了‘天燈’。”
翊王的眉頭顯而易見地蹙起,對皇帝的做法顯然十分厭惡:“智者不惑,勇者不懼,适者有壽,仁者無敵。皇兄參不透此道,仍在犯殺戒,實在不應該。”
翊王的這番話,說到蘭漸蘇的心上。
從實而論,蘭漸蘇聽到宮女被“點天燈”那日,雖沒見到真景,卻一整日未吃下半口飯。如今想起這件事,心裏還有後懼。不是懼怕皇帝的刑罰,而是懼這所謂“王法”,獨一人一口便能決定生死的權裁。這,好像是每個不小心穿越到宮廷裏的穿越者,最終都會深深感慨、恐懼、厭惡的。所以這幾天,蘭漸蘇不斷在心裏說:活該禿,禿得好,禿得再多一些。
他是自己的“父皇”,內心總不能盼着他去死。要想讓為人君主這麽多年的他想通仁義之道,當中橫亘太多艱巨。
翊王雙眼望着花,黑瞳中木芙蓉的倒影,一朵朵好似正在黯然衰色,但明明它們開得這樣新鮮:“皇宮是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地方,母後少時不羁,素愛野玩,被囚在這牢籠裏數十載,為生存不得已曲意逢迎,心機飽腹。待她坐登太後之位,郁積苦悶已久,早已身心皆衰。若非你親眼見到女鬼,本王定認為是母後悶出瘋病,而非被鬼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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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漸蘇被他點醒,想起一樁舊事:“說到這裏,我還記得有一事要問王爺。”
“本王知你想問什麽。”翊王放下銅壺,往花園東側走去。
蘭漸蘇走在他的身後,随他撥開重重花叢,來到一片田地。田裏的美人果,顆顆金黃飽滿,好似黃金撒了遍地。
翊王半蹲下去,親手摘了一顆美人果。蘭漸蘇急喊道:“王爺,你當心。”
翊王将美人果捏在指間,道:“當初淑蕙娘娘的癫症,以及府裏管家的病由,與這美人果,并無關系。”
“并無關系?”蘭漸蘇張了張眼,不敢相信道,“怎麽會……”
翊王把身體轉向蘭漸蘇,說:“漸蘇若不信,本王可吃給你看。”他張開唇,那顆美人果便要送進口中。
蘭漸蘇盯着翊王的嘴唇,一直到美人果觸碰到翊王的齒間,他方說:“王爺,不必了。”
翊王的手,停在唇前,美人果濾出的金穗陽光,薄薄一面落在翊王的唇上。
蘭漸蘇說:“我今日,只不過是來看你身體如何,不是來質疑你。”
翊王将美人果取出來,讓下人拿了去。淡淡一笑說:“好在你說了這話,那美人果未洗,我吃着也怕髒。不過若是吃下了,漸蘇你能相信我,髒一點,也無妨。”
蘭漸蘇頗是羞慚地望住翊王:“王爺,我沒有不信你。只怕你的身體,目前也不能亂吃東西。”
“本王幾日來經由徐太醫悉心調理,身體其實已經沒什麽大礙。”
“你說謊,我看你連銅壺都拿不住。”
“那是因為本王昨夜陪下人打馬吊,沒睡好。”
蘭漸蘇噎住話。骨牌游戲的确禍絕中外古今,威力不次于煙酒愛豆。從而一個人倘若又抽煙又喝酒又追星又愛打牌,那可真謂四毒俱全。只不過翊王好骨牌這項游戲,倒是出乎他意料。
“話雖如此,但王爺,你還是要養好身體。”
翊王走到蘭漸蘇面前,幽黑的眸子凝望蘭漸蘇:“本王養好身體能做什麽?你有什麽事要和本王一起做麽?”
蘭漸蘇說:“王爺你養好身子,是為了你自己。”
“我倒沒什麽所謂。”翊王的口氣風輕雲淡,擺出來的氣度,真正将生死置之度外,“說到底,不過凡軀一具。”
蘭漸蘇猜測,翊王這些天必是研究佛法道學,研究出天人感應來。
生怕接下去翊王要追求修仙問道,荒廢國事,蘭漸蘇極力挽留:“倒不是凡軀一具,這具軀體,其實很不平凡。”
翊王嘴角微一彎,笑問:“有何不平凡之處?”
蘭漸蘇經過不算漫長的思考:“這具軀體,過兩日可以陪在下去城中看煙火大會。”
翊王微怔住。
蘭漸蘇說完,自己也微怔住。為了不讓翊王“飛升”,他說的話,亦是沒過下腦子。這場煙火大會,本是他許李星稀的約。屆時,他要赴約李星稀,要邀約翊王。三人同行,場面豈不是非常窘迫。
話已出口,要收自是收不回來,也恥于去将它收回來。
翊王頭微低,嘴角的笑意愈轉向明媚:“好。倘若,兩日後漸蘇要邀本王去煙火大會,那這兩日,本王定會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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