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和翊王的硬核蕩秋千
紅被床上平躺着旻文公主,床頭一盞還魂燈。
蘭漸蘇手持保存旻文公主的雨傘,兩指按在傘柄,從傘柄滑下,将旻文公主的靈魂徐徐輸進她的天顱頂中。
門外守衛重重,将這座萦繞檀香的宮殿嚴防死守。
蘭漸蘇根據原主以往看過的書籍記載,把旻文公主的魂小心還送回去。在這個過程中,如果他被人打擾,或者還魂燈熄滅。被還魂者,輕則丢魂失魄變成智障,重則成為活死人,更重則魂飛魄散。因而還魂之際,寝殿外的守衛無一人敢放松警惕。
半個時辰後,做法完畢。旻文公主魂歸,臉上恢複活人氣色。尚未蘇醒。
床頭的還魂燈不能吹熄滅,要等到自然燃盡為止。
蘭漸蘇擦掉額頭上的汗水,推門出去,小太監等候多時。伸長脖子悄聲急迫地問:“怎麽樣了,二爺?”
蘭漸蘇道:“去告訴皇上,公主救活了。”
小太監喜笑顏開,立刻步履生風奔去告知皇上。
皇上聽訊歡喜,沒喜得很大。轉而唉聲嘆氣道:“可惜朕的清笙,卻回不來了。”
皇上下令,要皇後遷居泰福宮靜思己過。什麽時候她醒悟了,便什麽時候放她出來。
而實際上,只要皇上想不起這個皇後,哪怕皇後醒悟千百次,皇上也不會放出她。所謂“醒悟”,指的是皇上的心情。
泰福宮是個冷宮,關着歷代以來失寵瘋癫了還不肯死的妃子,如果是地位高的妃子,得犯了大錯才會被關到這個地方來。皇上給皇後的罪名是包庇重罪之臣。那個重罪之臣,指的自然是公儀津。除此之外,多少夾雜些遷怒性的罪名在裏面。
所有人都以為,當年順德娘娘和浈獻王妃真的是被公儀津害死的。
但蘭漸蘇知道,除了旻文公主被下咒的事是公儀津自己幹的,其他事情,公儀津很顯然是為皇後頂罪。如若是皇後下獄,那麽他們公儀家族必會受到牽連,即使不是死罪,也會被政敵迫害。所以公儀津犧牲自己,保全大局。這個犧牲精神,很是值得哲學家深思,政治家沉默。
蘭漸蘇心知皇後才是真兇,可他的真憑實據,唯有梳頭屏裏的畫影而已。他要是講出梳頭屏的秘密,定引起不軌之人的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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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漸蘇只得先将這個秘密壓下。
皇後如今被禁閉在泰福宮內,暫且生不出什麽惡事,先叫她受受禁閉之苦,也是好的。
蘭漸蘇翻找要出宮的令牌,這時太子找了過來。
太子身後沒太監随行。他瘦了不少,下巴仿佛被削尖了去,面色浸水宣紙似地白。以往他的“蒼白”是僞裝的,如今他想裝出有些氣色,似乎都裝不好。
公儀津死,皇後被禁閉,站在太子身後的大臣、黨羽,可謂一夜之間天翻地覆。
聽說,已經有人悄悄投了方志學之年的三皇子去。良禽擇木而栖,還沒長出來的樹苗,比一棵要倒掉的大樹來得有投資價值。
太子站在蘭漸蘇面前,這棵被抛棄的大樹,不太有神的雙目看向蘭漸蘇。
蘭漸蘇道:“太子殿下。”
太子嘴唇嗫嚅,之後說的話顯得底氣不是非常足:“二公子,你能不能去給父皇說說,讓他放我母後出來?現在母後在那泰福宮裏,過得很不好。裏面的下人不給她好臉色,那些瘋妃欺負她。她吃也吃不好,穿也穿不暖。母後她從沒受過這樣的苦。”
蘭漸蘇料得到太子是這個來意。這皇宮上上下下,除了太子一黨,所有人都為皇後倒臺舉杯慶祝。太子一黨則想方設法要讓太子保住地位。
太子黨給太子的建議是,在皇上面前,大義滅親,表示跟皇後徹底劃清界限,并抖出皇後以前做的其他惡事。犧牲一個皇後以鞏固儲君之位。但太子不聽他們的話,反而來求蘭漸蘇,要蘭漸蘇開口幫他母後出來。
一些太子黨因此認為太子沒有做帝王的本事,早早的也投奔三皇子一派去。
蘭漸蘇無奈呼出一氣:“雖然你們都說是樓桑人就該死,但順德娘娘自入了宮,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為何一定要趕盡殺絕,下手還這麽殘忍?”
太子略着急:“可……可那位順德娘娘,她已經死了。無論再怎麽懲罰我母後,她都活不過來。況且,殺害她的人,我舅舅,也已經給她償了命!”
“你真的相信這件事,和皇後一點關系都沒有?”蘭漸蘇看着太子的雙眼說,“外人被蒙在鼓裏情有可原,不過太子,你真的覺得皇後和順德娘娘以及王妃的死,毫無關系麽?”
太子眼睫顫了兩顫。他別過臉去,低聲地說:“她是我母後。”
蘭漸蘇道:“太子殿下,她是你生母,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無辜者的性命不是草芥,這個道理,希望你能夠明白。”
話罷,蘭漸蘇走遠了去。無論太子怎麽喚他,他都不回頭。
出宮後,蘭漸蘇被關進了天牢。
事情來得挺突然,他剛出宮沒走多遠,兩個紫琅衛便走來,和他作了一番類似推銷的對話,然後送上一份天牢免費游。
指令是皇上下的,現在請得動紫琅衛出面的只有皇上。
蘭漸蘇破了順德娘娘案,救回公主,該是大功一件。但公主之所以“殒命”,到底也是蘭漸蘇間接造成,罪名仍有。
皇上問蘭漸蘇要什麽賞賜,蘭漸蘇正氣凜然地拒絕。各論各的,獎賞他不要,懲罰還是得照樣跟上。最終皇上送給他天牢七日體驗旅。
這筆賬算起來真他娘虧!
給蘭漸蘇安排的牢房,屬于天牢中的最上等。一大間有窗帶采光的石房,挑高六米。棚頂懸挂一個銅絲繁複重繞的大籠子,那是關押武功高強或者妖師所用的牢籠。灰黑石房中,一抹獨特突出的青銅綠,像只把雀屏攏起來的,堅硬的孔雀。
鑒于把天籠放下來,再把蘭漸蘇放進去、拉上去真的太費力,而且他擺明只是進來兩天體驗生活,獄卒便沒給他安排進天籠裏。
蘭漸蘇在牢房裏百無聊賴地左走右晃,一間不過六十平的牢房,叫他來來去去走了上百回。
他與世隔絕了。周遭安靜,沒有一個人。門外,看牢房的守衛偷懶跑去玩骰子。當真空寂一片。
蘭漸蘇的思緒被急速放空,捋淨之後,再度回攏。
他一會兒躺,一會兒坐,一會兒飛上天籠蕩秋千。
癱在床榻上,凝望眼前棚頂無盡的灰黑。
蘭漸蘇突然想起旻文公主發病時念的那些話。他自言自語:“兩只惡鬼,兩只惡鬼……兩只。她說,有兩只。”那天梳頭屏內,他确實是見到皇後和一個模糊的背影。那個背影,不難猜測,應該便是旻文公主口中的“惡鬼”之一。可那個人,到底是誰,難不成,只是皇後的随從?還是說,那個人就是公儀津?
蘭漸蘇取出懷裏的珍珠,對着天窗的日光,眯起眼睛凝視。
這顆鴿綠色的珍珠,至今不清楚它真正的主人是誰。宮裏,皇後所用的珍珠均從安南來,那裏的氣候,生不成這個顏色的珠子。如若是貢品或皇上太後的賞賜,她斷不可能以此珠來當屍體的噙口錢,因為贈予她這顆珠子的人,只要見到這個證據,一眼就認得出來。
疑點尚有許多,此時他才一一想到。要是此時,去找皇後仔細問清楚,皇後怕也不願說出真相吧。
鐵門響起拆鎖聲,蘭漸蘇坐起身,擡眸看去。
獄卒打開牢門,對門外的人谄媚獻笑:“王爺,便是這兒了。”
披着淺藍鬥篷的翊王走進來,塞了兩錠足兩銀子到獄卒手裏:“別讓任何人進來。”
“是是是。”獄卒點頭,退出牢房,貼心地替他們又将門關上。
蘭漸蘇坐在床上,伸足一個大懶腰,笑道:“王爺,這麽有閑情逸致來瞧我呀?”
翊王取下鬥篷,露出裏面的玄瀾蟒服,溫和道:“來看你過得好不好。”
“有勞王爺費心,我在這裏過得可好了。”
“哦?在牢房裏,你也能過得好?這牢房裏,有什麽有趣兒的嗎?”
蘭漸蘇向他招了招手:“王爺,你過來。”
翊王微蹙眉,疑惑地向蘭漸蘇走去。
蘭漸蘇倏然出手,在他背上拍了一下。
翊王茫然道:“什麽?”
蘭漸蘇抓起翊王的手臂向上飛,翊王的身體居然輕如鴻雁,在空中得以游飛。他不禁又驚訝,又驚喜,他分明不會一點半點輕功。
飛到棚頂的天籠,蘭漸蘇攜翊王坐在籠門口。翊王定了定神,懵懵道:“我剛剛……怎麽會飛?”
蘭漸蘇說:“我在你背上貼了一張飛升浮。”他蕩起腿,天籠一前一後搖動。
翊王忙抓住籠邊。本因所處地方高,有些膽懼。但适應之後,竟覺有幾分好玩。
“坐在這個位置,正好能見到天窗外面的風景。”蘭漸蘇蕩秋千蕩得越起勁兒,“這般難得的美景,在外頭也未必能見到。王爺,這個秘密,你可以我第一個告訴的人。”
天窗外是一片田園,春天油菜花開得正繁盛。溜進天窗的日光,似乎捎着油菜花沒有雜色的,澄澄的黃。
翊王翹起嘴角,他的心随天籠一搖一晃,掌心覆在蘭漸蘇的手背上,牢牢緊握。
蘭漸蘇側頭去看他時,他的臉挨近來,吻住了蘭漸蘇的唇。
蘭漸蘇愣怔住。
等翊王的唇離開後,蘭漸蘇說:“王爺,做什麽呢?”
翊王抵着他的額頭,淡笑道:“這樣更好玩。”他便又吻了下去。
“太子殿下,不是小的不讓您進,是皇上有令,您真的不能進去。”獄卒滿臉無奈地和太子解釋。
太子拿在手上的銀兩,不免存在得尴尬:“怎麽,你是嫌銀子少了嗎?我今日出門急,确實是少帶了些。改日我會再命人給你送些來,你現在通融通融,讓我進去。我實在是有要緊的事要和二爺說。”
“哎,殿下,您別讓小的為難了。二爺也就關個兩三天,您兩三天後再見他也不遲啊。”獄卒邊漫不經心地拱手,“太子,小的實在不能放行,請太子饒過小的,請吧。”
太子收回銀兩,氣悶地扭頭離去。
今日天氣晴朗,踩着每一片被樹葉篩下來的碎陽,太子的心情,卻無法像天氣一樣放晴。
他一拳打在一棵大樹上,指關節的痛全然無法釋放他內心的悲與憤,眼淚挂在眼角。
皇後在泰福宮生重病,皇上不讓太醫進去診治。他只得着人送藥進去,讓病弱的皇後自己熬藥喝。這幾日,他沒有一天能睡個安穩覺。
他反複地想,讓母親過着這樣的生活,多年來自己究竟是對的,還是錯的?
他的母後,以前教導他要大智若愚。出世以來,為博皇上疼愛,要裝作體弱多病與世無争,卻屢受人陷害的可憐樣子。只要這樣,他的父皇便會憐恤他。他母後說,不擅于僞裝的人,一定會受苦。
他以往雖聽母後的話,但母後說的這些,他從沒真正的理解踐行過。
以前他有皇後以及舅舅支撐,從沒感覺身邊的人有哪裏不好。直到如今,那些曾笑臉相迎的人拒他的求助于千裏之外,對他冷言相待,背後議論取笑他的是非。他才知道,原來身邊的人和和氣氣全部是虛僞的。他們表面奉承,背地裏全想着看他怎麽倒,怎麽從塔頂上 掉下來!
所以權力。
權力真的太重要了。
太子停在這棵能照全陽光的樹前,他擡起頭,眯起眼。手将太陽放射出來的光芒虛虛一抓,握在掌中,慢慢地捏住,捏緊。
他內心矛盾自語:如果我大權在握,如果我是九五之尊。我的母後是不是可以不用受這樣的苦?我是不是不用遭人白眼?
蘭漸蘇是不是就會聽我的話?
蘭漸蘇,是不是有一天,我可以讓你只聽我一個人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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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