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你嫁給我吧

翊王在牢房裏陪蘭漸蘇待到下午,太陽下了西山,他才想起還得回王府。

天牢的溫度不比外面均衡,四面皆是石壁,外頭又有曠野荒山,沒一處可遮風。白日日頭照着,勉強暖和,到晚上便是凜冬般寒冷。

翊王脫下身上的淺藍鬥篷,披在蘭漸蘇身上:“我瞧那被子的料子不好,這件鬥篷是藏羊的毛所制,你夜裏拿來墊着睡,也好暖些。”

蘭漸蘇兩手抓着披風,裹了裹,身體被結實的溫暖包卷住。他擡眼看翊王,微笑道:“那這份好意,我就不拒絕了。”

翊王望着他說:“好看。”

蘭漸蘇将鬥篷的衣料放在手裏摩挲:“這披風是好看,面料也好。王爺送我,想來是割愛了。”

翊王道:“我是說你穿着好看。”

蘭漸蘇怔罷一笑:“翊王的贊美如此難得,怎麽能浪費在我身上呢?”

翊王道:“用在你身上,才不叫浪費。”

蘭漸蘇的耳根不覺一層燒熱,他前世浪蕩這麽多年,一直到這一世,還是頭一回出現這種感覺。

他心說翊王表裏不一,太表裏不一了。表面上遺世獨立,和誰都說不上兩三句話,實際講起情話一套一套的。正因如此,他的情話,好像便十分珍貴。

獄卒很不會挑時候,推門進來提醒道:“王爺,您該走了,這探監時間呀,過去太長了。”

本來誰來探監,獄卒都是不給進的。不管拿再多的銀子,他都不放行。翊王卻是一個例外,不僅讓他進來探監,還讓他待了不短的時間。會成為這個例外的原因,是因為翊王一直深得皇上信任,讨好他等于一半讨好皇上。再一個原因,翊王從不求人。獄卒被翊王一求,受寵若驚之中還非常有成就感。

翊王面向獄卒,溫潤的神态又回到了風雨不變的淡冷:“知道了。”

蘭漸蘇道:“王爺,待我出去了,再去尋你。”

翊王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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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漸蘇擡起兩只手跟他揮揮,他最後留給蘭漸蘇一笑,出門離了去。

夜裏,天窗似嵌着一幅無垠星河的畫卷,牢房被天上降下來的霜冷侵入,冷得與白日仿佛不處于同一個季節。

蘭漸蘇身上蓋着翊王給他的藏羊毛披風,躺在天籠裏昏昏睡了去。

這一晚,被天窗的冷風吹拂,夢見許多人,許多事。原主死去的母妃,去世的太後,韓老将軍墓裏的牆影,流音閣上順德娘娘的舞姿,未見過面的浈獻王妃。

然後是那顆鴿綠色的珍珠。色澤秾麗詭豔,散發陰獄幽光似的珍珠。森綠色的光燃成一片火焰,潛逃的惡鬼利爪穿破焰光,刺進順德娘娘的胸膛。

綠珠……綠珠……綠珠……

他無法忽視,無法欺騙自己的存在。

天籠搖搖晃晃,像是要晃到銀河天宮上去。

蘭漸蘇被困在這片幽綠色的夢魇中,他感覺天籠突然重重沉了一下,身體被一個不輕的重量微壓住。

蘭漸蘇朦胧間心說,鬼壓床莫不是來得這麽突然吧?

他睜開眼,但見眼前一張離他極近,極寒涼的俊臉。

韓起離跨在他身上,一腳單膝跪着,一腳屈上。他身體半壓近蘭漸蘇,正專心致志俯望蘭漸蘇的睡顏。

蘭漸蘇微愕:“将軍?”

韓起離沒有移動的意思:“你醒了?”

“你怎麽會在這?”

“來找你。”

“可你不是夜裏眼睛看不清嗎?天牢這樣暗,怎麽來的?”

“多吃魚肝油,眼睛就清楚了。”

蘭漸蘇往下瞄了一眼牢房結實的門:“那你怎麽進來的?”

韓起離道:“剛才我來到牢房門口,和那獄卒說,我要見你。”

“他就放你進來了?”

“他不讓我見,我打暈了他。”

蘭漸蘇眉一跳:“……你打暈了他?”

“嗯。”韓起離平靜道,“想着既然打暈了一個,幹脆折出去,把其他獄卒一并打暈了。”

“……你打暈了所有獄卒??”

韓起離道:“既然把那些獄卒守衛都打暈了,那麽不做些大事,就很吃虧。”

蘭漸蘇胸中一股淺淺的不詳預感:“你想做什麽大事?”

韓起離抓住蘭漸蘇的手腕,直起身,将蘭漸蘇拉起來:“跟我離開這裏。”

蘭漸蘇讓韓将軍此舉弄得哭笑不得:“韓将軍,我只是來體驗生活的,過幾天我就能出去了。你打暈他們,帶我越獄,這樣我豈不是很尴尬?”

沉默未幾,韓起離凝視蘭漸蘇雙目,眸中沒什麽濃重色彩:“我做錯了嗎?”

以再普通不過的神情,問出這個聽起來相當委屈的問題,成功讓蘭漸蘇再次哭笑不得。

蘭漸蘇反抓住韓起離的手,帶着他從天籠一躍而下:“走吧。”

牢房外,獄卒們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睡的姿勢千奇百怪。韓起離不愧是久經沙場的精将,下手快準狠,叫他們還來不及意識到危險來臨,便先被危險襲擊。

蘭漸蘇手掠過牢房門前的水缸,信手揮去,水線被他的法術變成數根冰針,插進獄卒們的脖頸內。

韓起離問:“你做什麽?”

蘭漸蘇說:“劫獄是大罪,你還把他們打暈,大罪中的大罪。我給他們一人刺了一根催眠針,醒來以後,他們就全不記得你了。”

韓起離微彎唇角,帶蘭漸蘇輕功飛出天牢。蘭漸蘇于是在韓起離的背上貼了一張飛升符,二人飛得更高、也更遠。

晚霧蒙天,夜深的京城讓他們踏在腳底,一望下去,渺小又遼闊。猥瑣的神武大帝像,覆滿陰影的臉,颠覆白日形象地變得莊嚴雄威,守護他的子民與大地。

然後,韓起離和蘭漸蘇在這尊威武偉大的神像肩膀上,踩了一腳,借他之肩助力,飛得越來越遠。

星團在蒼穹上鋪成銀河,每一顆微小的銀色塵埃,皆在放射銀灰色的流光,蔓延于廣闊的蒼野上。

這是京外三裏的藏黎山,山上的植物受到溫差影響,在夜晚變成晴藍的顏色。道路上,滿是紫薰留下的絮,周遭紅花遍野。

韓起離和蘭漸蘇落在花道上,腳踏紫絮落花,迎月漫步。

牢裏的天窗美景雖好,到底比不上外面的世界寬廣。

蘭漸蘇問:“韓将軍,這樣好的地方,你是怎麽知道的?”

韓起離走在蘭漸蘇前頭,轉身面向蘭漸蘇,倒着邊走邊說:“皇上收了我操練禁軍的權利,也不讓我處理西北軍務,連日來實在無聊,到處走走逛逛,就逛到了這裏。”

蘭漸蘇聽到這話,愧疚之色翻上眉間:“對不起。”

韓起離:“嗯?”

“因為我,皇上削掉了你的軍權。”蘭漸蘇說,“那天我趁你不注意,潛進了旻文公主的客廂。皇上以為你失職徇私,才會下令處罰你。”

韓起離若無其事地“哦”了聲:“皇上沒錯,我的确是徇私。”

這回換蘭漸蘇:“嗯?”

“那天你拜堂的時候,紅蓋頭被風吹起來,我看到了。我知道你要找旻文公主,特意支開守在窗邊的守衛。”

蘭漸蘇默住。

“那豈不是讓你看到我穿女裝的樣子?”

蘭漸蘇內心哀哉,丢人丢人丢人。

韓起離不禁發出一聲笑。以前讓他做個微笑,都跟登天一樣困難。自從和蘭漸蘇在一起後,他随心所欲地在笑。所以,談戀愛能治好很多東西,包括不限于面癱。

“很好看。”韓起離說。他不擅長表達很情蜜的話,因此他說喜歡,就證明他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他說好看,就證明真的很好看很好看。對他而言,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蘭漸蘇都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你倘若真想道歉,以後嫁給我吧。”韓起離走回蘭漸蘇身邊,兩個人挨在一起的影子,被月亮拉得斜斜長長,“不是說,未出嫁的女子,要是臉被一個男人看到,就得嫁給那個男人?我那天可是比新郎還先見到你的臉。”

蘭漸蘇笑道:“好啊,等哪日韓将軍想成親了,八擡大轎來扛我吧。”

韓起離說:“好。”

紫絮花道盡頭,一潭讓周圍晴藍草木映成藍綠色的湖,湖面紅葉點綴,花瓣飄浮,月晖穿透枝葉,化成一條一條的形狀灑在湖面上,白蝶在光柱裏蹁跹起舞,美得不似在人間。

“我去湖邊瞧瞧。”韓起離沒等蘭漸蘇一起,徑自跑到湖邊。

樹影将他的身影攏住,蘭漸蘇沒瞧清韓起離的身影,耳邊聽見撲通一聲水聲。

蘭漸蘇想,韓起離一定是覺得在家什麽都膩了,洗熱水澡也洗膩了,要感受一下大自然的清流。

遙遙喊了聲:“韓将軍?”蘭漸蘇沒聽到回應。

心逐漸不安跳起來,蘭漸蘇跑到湖邊。湖面平靜,落花浮游,沒有韓起離的影子。

“韓起離?韓起離!”

連喊三聲,沒人應答。

蘭漸蘇不安的內心漸漸焦急。

這時,湖面靠近浮石地方,冒起了一串小泡泡。

蘭漸蘇踏上浮石,蹲下了身,盯住湖面那圈小小的漣漪。

韓起離忽然破水而出,水滴沿着他的臉龐簌簌往下流。

蘭漸蘇見他沒事,安下心,又好氣又好笑:“你躲在裏面做什麽,裝水鬼吓我嗎?”

韓起離趴在浮石上,仰望蘭漸蘇的臉:“吓到你了嗎?”

“沒有。我是什麽人,怎麽會那麽容易被吓到?”蘭漸蘇嘴硬地說,“拉你上來,快點。”

“蘭漸蘇。”韓起離不上去,喊他的名字。

蘭漸蘇問:“怎麽,你不上來?要我陪你一起下去嗎?”

韓起離不回答,濕漉漉的兩手摟住蘭漸蘇的脖子,親住他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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