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另一只惡鬼

蘭漸蘇打算明日便出發去西北關,臨走前将一袋金子,五行桃花陣的圖紙,以及哪裏可以秘密采購桃花苗,哪有靠譜又劃算的瞎眼聾啞勞動工,一并交代、告知給靜閑雪。

蘭漸蘇要出遠門了,可他有個心結解不開。

夙隐憂端來一盤桃子進屋,坐在蘭漸蘇身旁,慵懶地側趴在案上,用筷子把桃子皮熟練地剝開。他總嫌桃子皮糙澀,每回都得剝了皮吃。

尖毫點在金表紙上,蘭漸蘇一個圖案左右都沒畫好,走着神。夙隐憂剝好桃子皮,用小刀切成大小均勻的塊狀,一塊遞給蘭漸蘇。

蘭漸蘇沒接過他的桃:“我不愛吃桃子。”

夙隐憂“哦”了一聲,将桃塊扔入酒中,直起身子,桃果混着酒喝。

“你在想什麽?”夙隐憂目光離不開蘭漸蘇,離不開他的臉及臉上細微的神情。

“一件小事。”蘭漸蘇掀掉沒畫好的金表紙,提起精神,專心致志地畫了一長串符。

他起身來到櫃前,把之前捏好的幾個小紙人取出來,交給夙隐憂,告訴他要是有人進犯,該怎麽控制這些片兒薄的小紙人變成傀儡。用完之後,該如何銷毀,而不讓它們為禍人間。

夙隐憂把紙人抓在手裏,手指緊了緊,神情凝重片刻,方道:“你要去哪?”

蘭漸蘇不說去哪,只說:“很快回來。九月份我帶你們走。”

夙隐憂沒說信不信,重複問:“你要去哪?”

蘭漸蘇默了下,告訴他:“西北關。”

“哦。”夙隐憂把紙人收進懷裏,伏在案前,繼續剝桃子吃。

這回換蘭漸蘇疑惑地看他,有些不解夙隐憂竟這般平淡。

夙隐憂安靜地垂頭切他的桃塊,低聲道:“我只要知道你人在哪裏,知道若你不回來,我該去哪裏找你就好了。”雖說得輕松,尾音卻捎帶出不舍的難過,眼眶也一絲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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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漸蘇靜靜望他,坐回他身邊,拿過他手中的桃子和刀,道:“我幫你切吧。”

交代過靜閑雪,又交代過夙隐憂,蘭漸蘇方覺這一走可以走得安心。

但那個結,像留在他心裏的疙瘩。

他還不知道,殺害順德娘娘的另一個兇手是誰。

入夜被這個疙瘩硌得睡不着,蘭漸蘇手往懷裏摸去,一空。那裝着鴿綠珠子的錦囊不見了。

立即睡意全無,蘭漸蘇從床上起來,起身在房內來來回回找了個遍,都沒找着。他停着回想,回想今日去過哪,珠子會掉到哪。

披了一件外衣,提上一盞不太明亮的燈籠,出屋後穿過幽黑廊道,蘭漸蘇來到白天去過的草坪。

燈籠低近草地裏,蘭漸蘇低頭尋找,不放過一絲洞縫。他相信裝珠子的錦囊定是掉落在了這兒。

油紙黃燈籠穿梭在矮草裏,忽然撞上一個大屁股。

蘭漸蘇皺起眉,眼前的大屁股左動右動,衣服上的金絲蟒被撐成怪異滑稽的形狀。他認出這身衣服來自浈獻王。

“父王?”

趴在草地上的浈獻王,慢吞吞把腦袋擡起來,亂糟糟的頭發上挂滿雜草。

“找到啦!找到啦!”他歡欣地手舞足蹈。一手拿錦囊,另一只手抓着從錦囊裏取出來的珠子,将它舉高,仰臉瞧看,傻兮兮發笑。

蘭漸蘇舒下一口氣,要去把珠子拿回來。浈獻王立刻拿開手,珠子往懷裏一揣,不給他。

蘭漸蘇愣了愣,道:“父王,你把那珠子給我。”

“為什麽給你?這珠子……這珠子是我的。”浈獻王将珠子牢牢攥住,神情像護食的狗,兇狠得不讓人靠近。

蘭漸蘇無奈道:“父王,別鬧了。你要什麽?我跟你換。”

浈獻王道:“你給我什麽,我都不換。”

“為什麽不換?”蘭漸蘇忽悠他,“那只是顆普通的石頭,不是什麽寶貝。我拿更好的寶貝跟你換好不好?”

“哼。”浈獻王嗤笑了一聲,“是你不識貨,這可是天下罕有的寶貝。你能有什麽東西比它更寶貝?”

說是人瘋傻了,腦子卻清楚得很,還挺不好忽悠。

蘭漸蘇氣到笑,叉起腰反問他:“你怎麽知道他是寶貝?我偏說它是石頭,不信你給我,我指給你看。”

浈獻王不上他的當,嘿嘿笑道:“你想騙我?你騙不到我。它是個寶貝,我知道。因為這是我特意從大方諸島帶回來給柔書做禮物的。我總共帶了兩顆回來,一顆……一顆我給用下去了,這顆,是給柔書的。”

這時風在草叢裏打轉。夜裏的風,無論在哪個季節,皆滲入膚骨的寒涼。

翹上的嘴角,一瞬垂下,臉上的笑容,頃刻了無痕跡。蘭漸蘇似忽悶吞了個雷,沉聲問道:“你說什麽?”

浈獻王好似沒在理會他,捧着那顆珠子自說自話:“可惜啊,我還沒來得及送給柔書。柔書她就……她就跑了。她跑得那樣快,皇後害怕,怕她把發現的事情說出去,于是皇後就叫人去追她。誰知追着追着,她就跳進了河裏,就這樣死了……就這樣死了……”他邊說邊哭,臉上流下兩行瑩淚。轉瞬又含糊地胡言亂語,說看見王妃,看見夙倩倩,要去找她們,要跟她們走。

蘭漸蘇半張嘴,眼前看到的,難以置信的錯愕,驚恐,眼睛幾乎盛裝不下漫上來的震駭。

“你……你……”他支吾半天,萬般複雜的情緒在他胸中糾結做一團。漫長時間後,他才半啞了嗓問出,“你用下去的那顆,用哪去了?”

哪怕真相已明晃晃擺在那裏,蘭漸蘇還是抱着最後一絲希望,認為或許能聽到其他答案。

“用哪去了?”浈獻王想得極認真,手指在腦袋上撓了撓,“用哪去了呢……”

“哦,我想起來了。”浈獻王道,“皇後娘娘她殺了順德娘娘,我念順德娘娘待柔書好,把這顆珠子塞進她嘴裏送給她,要她下地府之後也有錢財疏通小鬼。可……可皇後娘娘怕她的鬼魂會伸冤,把她嘴巴縫起來,又将她……将她拖到盤羲山去,使陣鎮壓住她的靈。我那顆珠子,最後倒是沒取出來。”

蘭漸蘇融進月色的冒着冷汗的臉,白得徹徹底底。腦中閃過的是旻文公主那句“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他用這句話,懷疑過許多人,唯獨沒懷疑到浈獻王身上。

可這個人,他瘋了,傻了。不管問什麽,譴責什麽,他都不會知曉。他只會傻傻吐露出真相,猶似說件尋常玩鬧事。

蘭漸蘇艱難地接受下這個現實,眼神複雜看着瘋傻了的浈獻王:“殺順德娘娘的另一個人,是你?”

“怎麽,狐貍精,你害怕了?”浈獻王發出咯咯的小孩子得逞後般的笑聲,看蘭漸蘇臉色越來越青白,才擺擺手,澄清一個玩笑、否認一件小事般地說,“嗐,我沒殺她,殺她的是皇後,我沒動手!”

蘭漸蘇又問道:“你們到底為什麽要殺她?”

蘭漸蘇到當前才覺察到,他興許完全小看了整件事的性質。

皇後殺她,他可以理解為後宮爾虞我詐,争風吃醋。但浈獻王是為了什麽?難道真的只是因為順德娘娘是樓桑女人?即便如此,即便他們真的容不下這個樓桑女人,真的要她死,那麽一杯毒酒,一條白绫,什麽方法不比這樣殘忍的手段方便些?還有王妃。既然浈獻王也參與到此事當中,只要王妃肯保守住秘密,皇後完全沒有必要置她于死地。後宮勾心鬥角的血案不在少數,王妃總不至于發現皇後害死順德娘娘後便畏懼到跳河自盡。

除非,他們由始至終,為的都是另一件事。王妃所發現的秘密,公儀津死前對皇上說的那兩句話,他母妃淑蕙娘娘的死。千絲萬縷,仿佛不相關,又像是緊密地聯系在一起。

浈獻王嬉皮笑臉的面孔,逐步正經起來。

他一本正經直視蘭漸蘇,聲音恢複如常,卻似誘導蘭漸蘇般講道:“因為她的心髒,有一個天大的秘密。要是你知道這個秘密,你也會殺她。”

蘭漸蘇問:“什麽秘密?”

浈獻王搖頭,手指在嘴巴前做了一個封口的動作。他搖着頭轉過身,步履笨重地往前邁去:“你不是想去西北關嗎?你去那裏找秘密吧,去那裏找吧。”

這夜,蘭漸蘇沒睡。是睡不着。

天蒙蒙亮,他便跨上那匹雪白的駿馬,在靜閑雪的送行下離去。

身上只帶了一卷地圖,一壺水,幾兩銀子,兩件衣服。再沒什麽多餘的。

“快去快回”,這四個字是蘭漸蘇腦子想的,也是這日早上,閣樓上目送蘭漸蘇的夙隐憂低聲喃念的。

蘭漸蘇出發前眼皮跳得很厲害,他總感覺這趟旅程不簡單。一想,要去的是千裏開外的西北,光路費就很不簡單。

還有什麽不簡單,能比得上路費的不簡單?

有此覺悟後,蘭漸蘇眼皮跳得少了。

他快馬加鞭往通北大道去,行至青山道,他馭馬停步。回頭看向響動的樹:“誰?”

風靜樹止,并沒任何動靜。

蘭漸蘇冷聲道:“出來。”

良久,樹上飛下一人。

一身繡春映雪服的李星稀,笑着張臉朝他走去:“到這兒就被你發現了,我還想着,能再偷偷跟久一點。”

“李星稀?”蘭漸蘇道。

這個渾身都是犯罪因素的小子。從第一天見他起,說要綁他到勾闌,之後私闖民宅,然後尾随跟蹤。換做在現代,這小子早被人罵慘了。

蘭漸蘇含着微是無奈的笑:“你怎麽跟來了?”

李星稀道:“我聽說了藍大哥你的事,這幾日,一直跟蹤城裏的紫琅衛和探子出京,想着若他們找上你,你就有危險,我到時候好幫你。不過今日我一時偷懶,把紫琅衛給跟丢了,沒想到卻跟上了你。”李星稀的小虎牙笑在唇外,心說老天待他真不錯。

蘭漸蘇不知是該感嘆他們的緣分奇妙,還是該感嘆紫琅衛蠢。

“好了,你見到我了,現在快回去吧。”蘭漸蘇拉着馬缰,拉住要往前行去的馬兒。

李星稀擺出張小孩子不痛快的臉:“我不要回去。我這次回去,我爹定把我關起來不可。藍大哥,你去哪裏?我跟着你去好不好?”

蘭漸蘇道:“我要去的地方很遠,你不要跟了。”

李星稀說:“多遠我都要跟着。”

“我要去的是西北關。” 蘭漸蘇妄想用這個地方讓李星稀打退堂鼓。

“管他什麽西北關東北關,反正我就是要跟。”李星稀上來接過蘭漸蘇手中的缰繩,牽着走在前頭。他手去逗弄這匹馬,跟馬自然熟了起來似。奇的是這匹馬對陌生人脾氣烈躁,卻乖順地用馬嘴蹭了蹭李星稀的手。

李星稀擠出逗動物的糯聲和馬說:“馬兒,我們快帶着藍大哥走吧~走吧~”

蘭漸蘇坐在馬上,讓他牽着走,低笑道:“長不大。”

作者有話說:

接下去西北關要解鎖的人物就不用我說了吧~以及專注看劇情的小夥伴們,本文百分之九十的謎題以及人物關系會在西北關之旅中捋清楚,請做好筆記哦!!

題外話~

丞相:我今晚在老地方給大家做了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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