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宗樓鬼影現
蘭漸蘇本來還想說,今晚好生休息,養足精神了,明天再去尋鬼刀宗的舊址。
可梳頭屏的反應明顯不讓他休息,要讓他現在就去。他拿這個梳頭屏,總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才取下關門的栓子,外頭的大風便狠猛地吹開客棧門。兩扇老弱的門板,來回晃得吱呀響,卷雪的風像頭野獸沖撞進來。
外頭的風雪正是極度強勁的時候,天空一片混沌藍紫,紫色烏雲像條條攪纏在一起的蛟龍。
風雪撲面,李星稀驚醒,揉了揉眼睛問:“藍大哥,你要出去?”
“指針出現反應,可能有怨鬼。我得去看看。”蘭漸蘇說得輕松,但心裏一點也不輕松。他感覺得到,這一次梳頭屏散發出來的怨氣,比宮裏流音閣的還多數十倍。這裏的怨靈怨鬼,起碼有上百只。能不能對付得過還是其次,主要是他有密集恐懼症。
李星稀立即起身跟在後面道:“我和你去。”
狂雪漫天,風嘯不絕。他們迎風冒雪往前行走,風雪卻拼命将他們往後推,好像在阻止他們前進。一段原本一個時辰能走完的路,他們走去足足一個半時辰。
戈壁聳起的石岩被雪塗白,一座偌大的樓閣黑越越立在筆陡的斷岩上,漫天雪花在樓閣上旋轉,風雪沙均圍在樓閣周身嘯泣。
“那便是鬼刀宗?”李星稀問道。
梳頭屏背面的指針轉動到失了方向,而黑色的怨氣已将整面屏鏡完全吞噬,在蘭漸蘇手中蒸着一股又一股黑煙。
“應當是了。”蘭漸蘇說。
他們二人沿崎岖冰滑的路,往石岩上走去。
鬼刀宗荒廢多年,樓閣已然破敗不堪,但建築結構紮實,看起來倒是沒有倒塌的風險。建築木材及質量能好到這個地步,足證當年西北關沒有貪官且人才輩出。然而樓閣焦黑,似有被一場火烤燒過的跡象,而那塊寫了“鬼刀宗”的牌匾,掉在地上化作一塊焦炭,只餘淺淺的燙金字痕。
蘭漸蘇把梳頭屏給了李星稀。他知道,待會可能會看到些不得了的東西。李星稀只有拿着梳頭屏才能看得見它們,只有看得見它們才知道該怎麽跑。
樓閣內空無一物,就連老鼠都沒有一只。也是,這麽大風雪,老鼠都懂得躲在窩裏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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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漸蘇和李星稀在樓閣裏轉了一圈,最後才轉到一張祭桌前。
這張祭桌看着較為嶄新,顯然是後來有人擺放在此處。祭桌上,一張打亂了的八卦陣。
蘭漸蘇将八卦陣重新拼好,陡然間,中間的陰陽兩極分開,冒出一方金色的蓮花座。
蘭漸蘇想到了什麽。靜閑雪給他的二指佛,好在是放在身上。他把那二指佛拿出來,放上蓮花座。佛底與花座正巧吻合。果然如他所想,靜閑雪的養父跟鬼刀宗深有淵源。
佛像眼睛頓時亮出紅光,手上的二指轉動,朝前方指去。倏地,一聲怪響。蘭漸蘇和李星稀耳畔皆拉過一條細刺的鳴聲,李星稀立即将耳朵捂住,表情痛苦地皺起來。
眼前蓋下一片黑紅的血光,他們轉過頭,只見影影幢幢的人影林立在大堂上,一個挨着一個,筆直地站立着。
李星稀暗叫了一聲。他還是頭一回見過這麽多鬼成群結隊出來。
大概有一百多……兩百多只鬼影聚集在大堂。卻只現出扭曲的影子,不肯露出全貌。
“他們不肯現形。”蘭漸蘇道。
“那……那他們現在是想做什麽?是背對着我們,還是正對着我們?”李星稀問。
這個問題當真難倒蘭漸蘇。他如何也猜想不出他們到底是正在被一群大佬圍觀,還是在圍觀一群大佬。
蘭漸蘇仍是打了招呼。不管對方是人是鬼,打個招呼都比較能凸顯自己的涵養。
他拱起手道:“在下蘭漸蘇,無意冒犯各位前輩。只是在下的啞父病逝前,将這尊佛陀交與在下,要在下尋到佛陀故居,因此在下才冒然來叨擾。”他一分真九分謊地打完這個招呼。李星稀雖不明他話虛話實,但也乖乖閉着嘴配合他。
兩百多只鬼影沒有動靜,突然又消失不見。跟着,大堂升起一陣紅沙,似泉水滾湧,逐漸滾湧出幾個人形。
三個武林裝扮的男人站在左側,一個穿沣朝官府的男人跪在右側。蘭漸蘇瞧了那位大吏的臉,但覺他眉眼間,竟有幾分神似沈評綠。不,或許該說,是沈評綠神似他。
蘭漸蘇想起沈評綠那位被鬼刀宗害死的爹,當年來西北治鼠患,卻慘死在鬼刀宗手上的沈贻。
“沈贻”跪在地上,仿佛在跟那三個男人告饒什麽。以蘭漸蘇以往零星聽過的沈父的傲骨,不像會是個這麽貪生怕死的軟漢子。如若他真是個軟漢子,也不會來到西北關。
這麽想來,蘭漸蘇發現,與其說求饒,“沈贻”的神态更像是在謝罪。他謝完罪,緊低下頭,俨然一副待死之态。
蘭漸蘇愈發不解。沈評綠說,當年沈贻之所以被鬼刀宗的人殺死,是因為鬼刀宗的人說他是貪官污吏。可沈贻不是,既然不是,又為何會在他們面前謝罪等死?
三個武林人士中,穿狐裘的年輕男子猛擡起刀,向“沈贻”砍去。當即,紅沙散亂,掉落一地。
大堂空蕩,一切都沒了。
這時他們又聽見咔咔怪響,原來是那佛陀又轉動手指,這次手指指向二樓。
蘭漸蘇跟李星稀來到二樓。
二樓四面石壁皆為西北著名的棠白崗,雖然被大火燒黑了大半,但上面刻的一些畫還清清楚楚。
左側石壁藏有暗門,暗門打開着,一具骸骨半身在外,半身在暗格內。
沈贻死後第二年,鬼刀宗便被朝廷派出的人馬剿滅。當時朝廷應該是有留下來善後,将屍骨都處理了的。這具被遺漏的屍骨,想必是當初躲在暗門內逃過一劫的人,卻還是因為某種原因……久未進食或進水,在出暗格的時候體力不支而死去。
蘭漸蘇将梳頭屏放在這具骸骨的手骨上。只接觸過這一次已死之人,梳頭屏本不會展現什麽畫影。不過這裏的鬼怨氣過重,黑厚的怨氣快把梳頭屏淹沒。可能在意顏值,也急于知道真相,梳頭屏放下原則,給這只冤死鬼開了個例。
沒一會兒,鏡面出現沖天火光,一場大火卷吞着整個鬼刀宗。鬼刀宗外蓋下一個巨大的精鐵籠子,将所有人困在宗樓裏。外面雪虐風饕,鬼刀宗卻是一個大火爐。宗樓裏的人抓着撞着籠網,渾身被火舌爬滿,神情痛苦猙獰,嚎着叫着,最終一個個慘死火海中。
而在這場虐殺中,有一個人逃出去了。
朝廷特制的這個精鐵籠子蓋下前,這個人被人從二樓丢了出去,摔進雪泥裏,讓厚雪蓋住,躲過一劫。
畫影消失,梳頭屏似還猶餘火光,蘭漸蘇感到拿起它時掌心燒熱得厲害。那場火,仿佛連他也燒過一般。
蘭漸蘇脫下外袍,将這具無名骸骨包裹住,說了幾句遺憾痛心的話,便先讓他躺靠在石壁上。
随後他們來到尚能看清文字的石壁前,三面石壁刻的幾乎都是一些健身練拳的小人圖,只有右面的石壁極為古怪。上面刻的是文字和數小幅連環畫。文字被毀去大半,只留幾個清楚的字,“皇子于此地”。
看到這行字,蘭漸蘇眼皮顫了下。“皇子于此地”,這個皇子,指的難不成就是他?他在還沒記事的年紀,來過鬼刀宗,并陰差陽錯成為鬼刀宗的傳人?
頭很痛,零碎模糊的記憶和複雜糾結的關系、疑題,在蘭漸蘇腦袋裏亂糟糟雜在一起。
李星稀問道:“藍大哥,你怎麽了?頭疼嗎?”
蘭漸蘇吸了口氣說:“沒事。”
他不再看這些令他頭疼的文字,轉而看文字下面的連環畫。連環畫刻痕較新,凹痕白淨,似乎是大火過後有人來這裏刻下的。
前面稀奇古怪的一些畫,蘭漸蘇看不大明白。這人畫工雖好,要表達的東西太抽象。一群人第一幅是在跳舞,第二幅是在哭。第三幅一起拱起一個嬰兒,第四幅拿針紮那個嬰兒。每幅畫看着前後相聯,中間故事又突然斷開。比如說嬰兒為什麽不見了,為什麽突然多出個奇怪的少年。
就這樣奇奇怪怪的畫了百來幅左右,最後一幅圖,是一個老人在給兩個男人換臉。
蘭漸蘇撐住額頭,痛苦地長出一口氣。
李星稀關心道:“怎麽了?頭又疼了嗎?”
蘭漸蘇說不是,恨出一句:“為什麽我是個理工生!”
他看不懂,他真的看不懂,這道藝術題太難了。 毫無邏輯可言,毫無公式可言。他又不是語文老師,要怎麽去解讀畫者的意思?
他将這些畫盡其力地默背下來,眼下唯有回去後再好好鑽研這幾幅內藏玄機的畫。
倆人在宗樓裏又轉了幾圈,最後沒有再其他發現。鬼影沒了,梳頭屏上的濃黑怨氣也散去。仿佛這些鬼,只是要讓他來看一眼這些東西,這些他完全看不明白的東西,便知足了一樣。
蘭漸蘇在宗樓內躊躇之際,梳頭屏背後的指針又有了反應。這次,直指客棧方向。
蘭漸蘇和李星稀趕回客棧,一路風雪漸停,天也漸漸亮起來,沙漠上的雪在太陽升起來後便勻速融化。
客棧門口,趴着一個貂裘男人。男人手伸向前,食指在地上寫了一個“慘”字。
“怎麽有個人在這裏!”李星稀好奇跑上去,左看右看,“他是不是死了?”
蘭漸蘇無言,擡起腳往那人身上踹了兩踹。那人熱乎着的身體一動,毫無反應。蘭漸蘇最後狠一大踹,男人才翻過身,面對他們。
年齡看來約摸三十來歲的男人,長得倒是相貌俊秀花容月貌的。臉蹭得這麽髒都能瞧出他長得不錯,那麽看來他确實是長得很不錯。
那男人咳嗽幾聲,緩緩睜開眼。
他把手朝蘭漸蘇伸去,張動唇瓣,虛弱地說:“我是大沣流浪在外的皇子,我被西北的風沙困住了,現在急需五百兩銀子做盤纏,你借給我,等我回了宮,還五千兩給你。”
“這個騙術在我老家,已經被用爛了。”蘭漸蘇垂眼俯視他,“你不起來?不起來就在這兒躺着吧。”
“哎,別。”躺地上的男人抱住蘭漸蘇的腿,“我真是皇子,真的,你別不信。你今日不信我,明日就錯過飛黃騰達的機會。現在你走運,落難皇子就在你腳下等你相救,過了這村沒這店了,抓住機會啊公子!”
蘭漸蘇一腳踹開他:“老子就是大沣皇帝的第二個兒子!”
那男人兩眼放光,一下跳站起來,激動地說:“你也是皇子?你還是二皇子?”他滿心歡喜地“啊”了一聲,髒兮兮的身子猛一把将蘭漸蘇抱住,“弟弟!哥哥終于找到你了!弟弟,我是哥哥啊!我們立即回京城,你立即帶我和父皇相認,從今往後,我為皇兄,你為皇弟,我們兄友弟恭,和睦相處,共享天倫之樂!”
蘭漸蘇被他勒得差點斷氣,心說:老天是看我最近過得太正經嚴肅了,又給我分發另類憨批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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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